往事随风,人生只此一次,年轻最高贵,快乐最纯真。
而胡建国那次只因暗地里探望儿子,正巧赶上魏丽回家没见到人,以为胡建国又去小河畔了。找了一圈,返回的时候,下台阶滑倒了,见红去了医院,是三个彪悍哥哥陪着去的。因为时间上耽搁了,魏丽差点引产,三个哥哥,自然会是饶不了胡建国。
第14章 人在旅途
下午,方菲正在班上,魏丽被大哥背着过来了,后面两个跟着。大哥命令道:“大夫快点,给我妹检查,她流血了,看孩子还能保住吗?这可是我妹的命根子。”
方菲看到魏丽裤子全被染红了,示意三人把她放到检查床上,拉上了帘子,边检查边说:“你原来是否有过习惯性流产,子宫壁都已经刮薄了,你这胎能怀上就是万幸,怎么不注意养胎,还到处乱跑。血流得这么多,我也回天无力,月份已经六个月了,那就做引产手术吧。”
魏丽头使劲往上扬着,看着方菲的脸哀求道:“求求你了,大夫给我用点药,保保胎,我就是一直躺床上也行。”
“那我就尽力而为吧,至于治疗后果,我现在是不能给你做保证的,因为你这次出血太严重,要看你的配合程度了,我给你打一针,你先静养休息,现在这个最重要。”方菲说着,后又对她三个哥哥说:“你们三个人,看看谁去办住院手续,把款交了。”
她大哥出去了,剩下两只圆皮球,开始内杠了,一个说:“咱妹这次出事,还不是去找那个胡建国,他天天去小河畔找他儿,听他儿唱歌弹吉他。这次是看他儿的演唱会,听说手里还挑着一只红灯笼,学校里都把他当精神病了,像看猴一样地看他。我就奇了怪了,他就不认识我的拳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让他等着……”
另一只圆球发狠道:“他惹的祸他能逃过,这一次让他知道我们的拳头,到底是硬不硬,不收心是吧,我要他付出代价。”
“别说了,孩子一定要保住,这以后孩子生了,上了城市户口,咱妹的户口也跟过来了,那房子自然就姓魏了。这一步一个脚印,计划都扣得严丝合缝,胡建国他敢吭一声,就像苍蝇拍死他,看我的布局政策,保证错不了。”
“这个胡建国,咱妹都这样了,还不出现,看我还不一拳头砸扁他……”
方菲制止道:“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要争执,回家争去。”
胡建国见完儿子后,心里舒畅多了,他往家走时,一路上右眼皮直跳,拿钥匙开门,邻居说:“建国 ,那个魏丽好像出血了,他三个哥哥背她去医院了。”胡建国一想完了,这下又闯下大祸了,那三个土匪哥,没事都要闹得鸡飞狗跳,这一次自己又摊上事了。
胡建国推开病房的门,还未站稳,三个哥哥摁倒就打,嘴里都在嚷嚷:“我妹都六个月了,正是你保护她的时候,你却整天不回家,去小河畔听歌,还听不够,还去看演唱会。那演唱会有什么好看的,一群十七八岁的毛孩子唱的,想听歌,我这谁的歌都有,我哥们就是卖磁带的。”
“少给他废话,今天不打他,他就不长记性……”
“我问你,你这日子还想过好吧,想过好,就把心都收过来,看你再敢乱跑,下一次,我们哥仨会打断你的腿。”
方菲拿着热水瓶拎了水回来,见地上还趴着个人,被三个流氓哥哥狠揍。赶忙呵斥道:“都给我住手,这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土匪,聚众闹事,我打 110,让警察把你们抓走……”方菲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划着数字拨号。
还是老大眼尖,一下子摁住了方菲的手,说:“好大夫,我们再也不敢了,就饶我们这一次。”
“方菲,今天晚上的交谊舞我要再给你学首新曲子。”胡丽萍一步赶到了。
方菲抬眼望去,笑着说:“肯定去,我们晚上见。”
两人都笑笑,算是示意,再看看地上趴着的那个人,胡建国趔趄着站起来,嘴角上的鲜血,直往外涌。
“自从离婚后,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你胡建国,想不到,你会这么狼狈,这哪里还是那个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人,你这分明就是生活的囚徒。”胡丽萍递给他手绢,像小时候,总给他用不完的手绢。
胡建国接过来手绢,千头万绪涌满心头,想起原来温暖安定的生活,再看看胡丽萍满眼痛楚,悔恨着说道:“丽萍,当时我们就不该让这三个恶魔吓怕了,我这是被人拉近了深渊,我和你都毁了,我最怕伤害晓燃,他内心那么脆弱,今天我去看晓燃的演唱会了,那歌分明就是唱给我这个不称职的爸爸的……呜呜呜……我有罪呀……”
老大一把夺过胡建国手里的手绢,扔在地上,用脚跺着,发泄着说:“你们已经离婚了,法律上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你们是前夫和前妻,仅此而已。现在你是我妹夫,你给我记住,你胡建国。”
“还有你们三个人,坑蒙拐骗的事,哪一样都干尽,小心坏事做多了,总会遭到报应。”胡丽萍一看到这三人,血就往脑门上涌,她是不愿意,看到这类社会渣滓,怕污了眼睛,今天这是赶上了。
桌上的电话响了,方菲接完,说道:“你们三个,那边住院手续下来了,赶快转去病房,别在这尽添乱闹事,我这一天,病号全是你们这样的,我还活不活……”
四个人终于走了,办公室终于静下来。胡丽萍压抑着的坏情绪,终于决堤,嘶哑着嗓子哭开了,方菲拉过来椅子,把她摁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哭,也禁不住鼻子发酸。
“方菲,我觉得我的生活,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点都不真实。我们以前的小日子,两人一起上班,虽说都一心扑在事业上,但也是一个完整的家。还有我们晓燃,一直乖巧听话,又省心,寒暑假,我们全家,还有双方老人,一起游遍大好河山,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可是……方菲……你看看现在……我们都成什么了……晓燃,前一段时间,每晚都在梦里哭着喊爸爸……我们大人受罪,其实不怕啥,就怕孩子受罪……”胡丽萍呜呜着,一口气卸完了内心的苦衷。
方菲听到这里,嗓子开始哽咽起来,肩膀一抽一抽地,禁不住说:“胡晓燃,他再苦,他也是一个有爸的人,姐,你知道吗?我比晓燃更苦……”
胡丽萍怔住了,抬起泪眼看她,看她越哭越伤心,一张美丽的脸庞上全是喷洒的眼泪,长睫毛被眼泪濡湿了,溜成一缕。黄豆般大的一滴眼泪往下慢慢蹦下来,知道她也是触到了伤心事。
“姐,不瞒你说,这件事我从没跟人说过,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爸爸,我问过我妈,我妈说,我爸是原来部队上的一名随军记者。在一次战役上,那个随军记者负伤了,很严重,被抬到随军医院,就是离战场稍微偏远较为安全的地方,临时搭建的帐篷,铺上病床就可以救死扶伤。”
“那时候的条件,听说都很艰苦的,医护人员要跟着部队行军。”
“我妈当时是医院的卫生员,医院领导指着随军记者告诉我妈,这是立功的大记者,看护好他,让他及早康复,就是我妈对医院最大的贡献。那时,我妈才二十一岁,已经当了三年的随军护士,十分尽心尽力地看护他。”
“那么后来,怎么样了?那随军记者好了吗?痊愈了吗?”胡丽萍急不可耐着追问道。
“随军记者后来痊愈了,就看上了我妈,拖院长说和,要和我妈结婚。两人不久就结婚了,婚后不久,前方战役又打响了,随军记者又加入了新的战斗,他们分别了,想不到,这一别就是永别。我爸在战场上牺牲了,接到上级组织转送的我爸的一本日记本,还有买给我妈做旗袍的绿色丝绸。我妈才知道,我爸是永远地离开了,而这时候,我妈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那个身孕,就是你。”
“是的,我来得好不是时候,我妈注定要一生悲苦……”
“怪不得,你妈一生未婚……”胡丽萍摇着头,直叹息道。
“到现在,我爸留给我妈的唯一记忆,就是那个笔记本,还有那块绿色丝绸布,还有唯一的一张照片,夹在笔记本里……”
“是你爸的照片吗?”
“是的,我这有,是我在照相馆专门洗的,专门给放大了,我找给你看。”方菲拉开抽屉,拿出了照片,递给胡丽萍。
胡丽萍接过来,看了一眼,啧啧赞叹道:“这张黑白照片上的人真是你爸爸,看这一身军装穿得英姿飒爽,长得这般英俊,也就是二十四五岁吧。怪不得,你的容貌这么姣好,原来你爸妈都是优秀基因……”
“这一张照片就是我对爸爸所有的念想,想想,这世界对我是多么残忍,我想自己爸了,只能私下里看照片。别的女孩,爸爸能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买公主裙,买蝴蝶结,而我只有在妈妈的督促下,拼了命地学习,好像只有成绩才能弥补上我对爸爸的思念。这么多年,我看到新闻媒体上报道的,爸爸暴打女儿的,我都羡慕,那些女孩子们,虽然身体上遭受皮肉之苦,但至少还有个爸爸。而我只有这一张照片,还有隔空的思念和诉说。”
“所以,你妈后来就转业了。”胡丽萍本不想再继续追问,她是怕方菲心理上遭受难堪。
“这么多年了,我知道医院里许多人猜测我的身世,说我是没爸的人,我妈一直都被别人误解着。其实,我妈是为了保全我的清白,我爸我妈,他俩是合法夫妻,组织上批准过的,只是我妈知道我爸牺牲了,就再也不能随军了。因为,在战场上,她发现到处都是我爸的影子,冲着她微笑,嘘寒问暖,所以,我妈只好转业,就来到了这里。”
“然后,你妈就在这里生下了你。”
“是的,我妈尽心工作,抚养我长大成人,供我考上了上海的医科大,本硕博连读,这所医院成就了我们母女的辉煌事业,这一点也是我们母女的骄傲。”
“苦,都让它们深埋土壤吧,也许,人也像植物一样,只有被埋葬,才会长出生命里最鲜活的绿叶和向上昂扬着的生命。”
“光说了,到晚饭时间了,我请你吃顿好的,今晚我们再学几首新的舞,听说这一次系统里要搞巡回演出,要选一批种子选手,我们都要参加。工作埋头苦干,爱好也要锦上添花。要让生活飞扬起来,给未来,也给孩子一个明媚的希望。” 方菲拍着胡丽萍的肩膀,朝外走去。
第15章 文学联谊
陈大河痊愈后,再回到学校,完全变了一个人。课余时间,就泡在学生会编辑部,和同学们准备新一期的校刊。他知道,霹雳舞已经刮走了他身体里最激扬的一部分,现在只有功课和文字扎手。
同学们围着一张长方桌,在装订刚油印完的校刊,桌子上摆得一摞摞地。陈大河拿过一本,翻着页面在欣赏,不由赞叹道:“这一次换得这个刻板好,是标准正楷,我们这校刊和正规出版社印刷的书籍一样好,这美编的配图,哪一幅都是精心雅致。还有王菲,你的卷首语写得越来越好了,开篇就引人入胜,你是我们《绿地》校文学社的旗帜。”
“我还不是在你陈大社长的光辉带领下,才取得这么一丁点进步,不过,我也挺欣慰的。毕竟,我也算是实现了一点小梦想,我还是要谢谢你的,你是我师傅,是你领我进门的。”王菲想到这里,心里还是沾沾自喜的。
等其他同学都走了,陈大河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日记本,递给王菲,说道:“上次我生病,多亏了你和小满,我这人挺有福气的,总会遇到你们这样好的朋友。我知道你一直很痴迷文学,我也很喜欢你的文字,很朴素,情感上饱满真挚,又很有灵气,好好写,你会走上文学这条光明大道的……我这儿,有一个笔记本,上面是我写的一些诗歌,我送给你,算是感谢你……”
王菲接过来,翻到首页,一行很遒劲潇洒的钢笔字,跃然眼前:戴上有挫折串起的项链,你会变得更潇洒。
陈大河看王菲看得很投入,脸色绯红,打岔道:“广播室今天的稿子,你编辑了没有,还有把大家的写作热情要提上来。这周末,我还得邀请我老妈出山,让她来给咱上文学鼓动课,提高大家在各市报纸副刊上的发稿率。”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一件最重大的事情,上周,你光忙霹雳舞的事情了,本市高中文学社《太阳雨》和《紫丁香》,焦化厂的诗人林枫,还有乡土《荷花》,大家说要召集在一起联谊,要举行一场文学社的大联欢。”
“这事我妈肯定知道,只是上周全被我搅乱了,没顾上来,我回去问问,咱们及早提上日程。”
“还有一件事,你没看到胡晓燃最近情绪很低落,他爸因为想他,去看他演唱,那个魏丽到处找他爸,在小河畔踩滑脚了,从半截石头台阶上滚下来了,被送医院了,那三个胖哥又把他爸打了。关键是,胡晓燃以后再想见他爸,就不容易了。”王菲直叹气。
“胡晓燃是心里太苦了,咱们要帮他渡过心灵上的难关,他爸这是被人要挟上了,成了狼嘴里的肉。任人宰割,我们也不能以恶制恶,容我再慢慢想,总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呵,你慢慢想,我去广播室送稿子去了。”
文学联谊这一天终于来了,李姝带队,市文化馆的诗人贾岛陪同。组织上租了好几辆大公交车,三所高中,一个工厂,一个乡土,五个文学社所有成员,热血沸腾,挨个观摩学习各类文学成果。三所学校,没有异样,今天最开眼的还是其他两个。
当一行人们来到市焦化厂,林枫带着大家走进了车间,大锅炉前,工人师傅们光着膀子,铲着煤炭,送进炉膛,红红的炉火映红了他们的脸膛。行车师傅在车间上空的驾驶室里向下张望着人群。电锯在一旁发着刺耳的声音,火星四溅。
王菲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林枫领着一群人,穿过了长长的大车间,来到了一间屋子里,指着一张办公桌说道:“各位文学老师们,这就是我的地盘儿,也是我们的林枫文学社,我们的团体现在也有二十人了,我和两个调度,还有车间的一批文学青年。只是屋子太小了,大家站都站不开。我正职是技术员,专门画图纸的,业余时间就是诗人。”
人太多了,大家看站不开,都跑到车间去了,围着一个个炉膛看新鲜。
王菲好奇着问道:“林枫诗人,这屋子这么小,你还要画图,那刊物怎么办?”
林枫笑道:“机会总是有的,我们保证不会耽误生产任务和进度,副业不能影响了主业。我们一行二十人,就充分利用业余时间来做,也是像你们一样,用蜡纸刻板和画画,然后油印,装订成册。我们厂子很重视宣传这一块,要调我去厂办搞宣传,专门负责,我热爱车间,留恋这帮在火炉前流汗的工人师傅们,大家朝夕处在一起,不想离开了。诗歌,永远都像炉膛里的火,像沸腾在我们胸口里的一团火,照亮我们前行的路,还有未来生活。”
王菲看到了他办公桌墙上的一张纸,上面是毛笔正楷写着的一首诗,她禁不住朗诵了起来: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获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