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和老满两人搀扶着胡丽萍，从小院里，走到了医院里。不觉间，又到了大门口，颜真恍惚地望着对面的公交站牌，那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马路上的车水马龙，还有不断穿梭着的人群。
可她分明感觉有一个身影朝她挥手，钻进了公交车，还不断地挥手，说道：“颜老师，你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孩子，替我做一个好妈妈。”
“放心吧，素云，我会的，我一定会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这俩孩子。”颜真只是感觉两只耳朵在轰鸣着，像是那晚的雷声轰鸣着，她一下子有点晕厥了，嘴里不自觉地说道：“我怎么忽然感觉，这马路上的人们都在快速旋转？你们感觉到了吗？”
老满看着她的身体就要倒下去，快速扶住了她，说道：“你搀扶着丽萍走了这么久，你可能还是太劳累了！”
胡丽萍说道：“满叔，你扶颜老师吧，我自己尝试下。”她说着，架着双拐慢慢走远了一大段路。
颜真等胡丽萍彻底听不见了，才悠忽着对老满说道：“你还记得吗？二十八年前的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刘素云生完孩子后，第二天黎明，就是你带领刘素云，坐上了最早的公交车，默默地把刘素云送走的。”
“我当然记得了，她不停地向你挥手，不停地哭，喊破了嗓子，说着让你好好养孩子，她也是不放心呀，这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啊。”老满诉说着，凄厉的眼神，分明像是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那个雷电交加的疯狂之夜。
“老满，你是不知道的，这二十八年里，每一天都在受着煎熬，我天天害怕刘素云的到来，害怕她会夺走了我当妈妈的权力。你也知道的，做一个好妈妈，对于我颜真，也许就是上苍对我最好的恩赐了。可是，我也怕刘素云会夺了去，后来，我听说 她结婚了，太好了啊，结婚后，她们马上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她刘素云很快就会淡忘这件事情。因为这也是一颗定时炸弹啊，分分钟，会炸掉她崭新幸福的生活的。”颜真一口气说出了压抑在心底几十年的沉闷，顿时觉得心底亮堂多了。她是早该让自己的内心，开扇窗户了，让阳光早一点照射进来。
“我们都这样想啊，刘素云她那么善良的一个姑娘，只是一闪念的错误，况且我们仨人都会守口如瓶，没有人会知道的，她也会彻底掩盖了这一页黑暗，走向自己光明的新生活。”老满也一直祝福她，希望她能拥有崭新的烟火人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不知道，刘素云怎么还是在生育上栽了跟头，记得那次我消毒工作很认真。走的时候，还给她备了很多药物，还有清洗的。她也是一名医生，应该知道的，怎么会落下了病根呢？”颜真很是疑惑。
“那时候，我把她偷偷安置在我们老家山里，在山顶的一间屋子里，是她愿意去的，她怕被乡亲们撞见。我妈本来说，就可以住在一起的，就在里屋就是，平常关上门，邻居们也不会知道的。可是刘素云，她脸皮薄呀，她还是任性地去了山顶。虽然我妈一每天都给她做好三餐，可是山间淳朴人家，二十八年前，有营养的就是鸡蛋了，还有红糖。虽然棉被盖了好几床，可是还是耐不住山间深夜凌厉刺骨的寒风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其实还是多亏了你老满，给了素云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处。”
“让我说，最重要的，她还是来自心理上的压抑造成的，刘素云当时只能走一步，暂且挡过一步。她省城的父母一直在催她回去，工作单位早已找好了，那边新单位等着要人。这边一直走不了，刘素云一直撒着谎，告诉父母，自己得了急性肝炎，呕吐很厉害，怕传染，一定要彻底治疗好，才能离开。她父母信以为真，想想女儿也不容易的，既然遇到了突发事件，那还是身体最重要，还是等到身体痊愈了，再回省城。可是，刘素云心里压抑呀，这分明就是说谎，每晚深夜，听着山间凄厉的风声鹤唳，她一个姑娘家，那时候，才就是 22 岁，就经历了人生最为悲苦难耐的心路历程。这一块来自心灵的创伤，不是任何灵丹妙药可以医救的。”
“我估计每到孤独悲苦的深夜，这姑娘会是抹泪的，她不敢告诉家人，希望这凌辱的人生黑洞，自己独自来承受。可是最后，还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是肯定会的，人心都有脆弱的时候。”老满哀叹着说道。
“其实啊，老满你不知道的，我这心里满是愧疚。我还真是对不住刘素云了，我没有养护好两个孩子，没有尽到做妈妈的责任，对于她的声声托付，重重嘱咐，我还是食言了。我也是无脸见她呀，没有尽到心，没有做好，彻底辜负了她的。”颜真说话间，已是眼泪又婆娑着飞了。
忽然一阵刺耳的摩托车声，急速地刮擦着地面，在马路上穿梭的人群里飞奔前行，像是驰骋在无人行驶的竞技场上，一副猖狂霸道的样子，引来无数市民围观。
人们纷纷指责道：“这市长的大公子也太猖獗了，在人群里还开这么快，这不是找死吗？不说你碰到行人，就是坐在上面的两个人，也不怕掉下来摔死了。还一会儿耍宝卖酷的，一会前轱辘就要站起来，一会儿尖声吹口哨。怎么，两个人买了新车，挂着新马子，到街上耍杂技来了，呵呵……这杂技耍的，真是开眼了……”
“瞧那两人，那个姜晓峰，那一头被风吹起来的长发，那花衬衫，还有喇叭裤……呵呵……”
“再瞧瞧那女的，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呵呵……”
人群里，到处议论纷纷。
颜真和老满就站在人群里，怪不得，这姜晓峰再也不来找方菲的麻烦了。原来又去招蜂引蝶了。但愿他永远这样，方菲才能拥有她自己的生活。
第25章 心向明月
刘素云给桃子认真诊断，是过度治疗了。一个医生一个方法，她拿来了她们科研小组研究的新药，有内服的，有清洗的，还有跌打膏药。她嘱咐丁至诚，这一次桃子趁着寒假，一定不要再乱动了，彻底养好伤，以免以后落下病根。
刘素云开着玩笑，故意说严重，吓唬她道：“姑娘，这次再不注意，以后瘸了，找婆家都会受影响。”
桃子呵呵傻笑道：“阿姨不急，我才十七岁，找婆家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当下还是要冲刺明年的高考。”
刘素云接过说：“越是关键的时候，身体越要跟得上，不能拖了后腿。”
她又安慰丁至诚：“每天按照我说的，按时服药，按时清洗，再及时外敷，饮食清淡，开学时会基本痊愈的。这一趟旅程，我算是什么事情，都处理好了，出现新的情况，可以再打我电话，我就要返回了。”
胡丽萍的轮椅刚退下来，桃子正好又用上了。
颜真呵呵笑着说道：“桃子再坐几天，我觉得要赶快送它二手店里去，这个东西看着太糟心。”
桃子脚不好，颜真又用上心了。她一大早去早市，买新鲜的猪脚，还有黄豆，回来在厨房里忙乎一上午，用砂锅炖黄豆猪脚。厨房没有门，一上午，颜真就置身于冬天的寒风里，用木材才点着了煤球炉，一院子里的烟雾缭绕着，久久不愿散去。等到煤球的火烧旺起来，砂锅里开始沸腾起来了，猪脚在锅里噗噗地翻腾着，香味飘满了一院子。
方菲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是捧着花，嘴里哼着歌，高兴地问道：“颜姨，锅里炖得什么啊，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黄豆炖猪脚，我估计快熟透了，过会你也来尝尝味道。”颜真说道。
“不了，这一段伙食太好了，都快胖死了，我要少吃点好的。”方菲回答。
“方菲，颜姨看你这一段时间，心情挺好的，我们昨天见他在马路上又挂上新人了，不来找你麻烦正好。”
“等忙过了这一段，我要喊他去民政局办手续，彻底了断了。”
“是啊，早该彻底了断了。”
颜真趁着空隙，又去洗床底下的衣服，桃子腿不好，她心疼桃子，晚上就和桃子一张床睡，把两床被子都盖上。冬天晚上太冷了，又不敢用煤球炉取暖，怕晚上睡熟了，别中了毒。全城因为这事，已经好多出事的。所以，宁愿多盖点，也不能用煤球炉。
可巧，桃子晚上月事来了，自己睡死了，又没觉察到。颜真早上起床的时候，大家就发现秋裤的两条裤腿全被染红了。她起来开门的时候，自己竟然还没发觉，三个女孩子全笑弯了腰。
丁至诚早上过来给桃子换药，看到这，尴尬地转过了脸去。
颜真一边在水池里清洗，一边还回味着早上的逖，嘴里禁不住说道：“这女孩子家都是要宝贝着养大的。桃子没有妈妈了，这有了难处，我们都要帮她一把。”
盆里的水冷得刺骨，颜真把衣服洗完，一双手冻得通红，被风一吹，早已麻木了。
冬天午后的阳光照进小院，到处暖烘烘地。桃子在屋子里坐闷了，颜真就推她去院子里晒太阳。
满小川总是掩映在院门后，朝里面张望。自从省城回来后，满小川自卑死了，“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满小川询问过姐姐，十七岁的女孩子都喜欢粉红色，冬天的严寒天气里，都喜欢围着围巾，戴着手套和帽子。桃子在车上故意让他难堪了。这三样，桃子一样都没待见过。
在下山路上，桃子崴脚，满小川想到，太好了，老天又给我小川表现的机会了。谁知道，又让这胡晓燃捷足先登了。
还好，这胡晓燃每天一早就去吉他室授课，这小院里，压根就见不着他人影儿了。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桃子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的是英语课本，或者单词本，她时刻没有忘记学习。满小川知道，方菲上班去了，胡丽萍睡着了，颜奶奶去购物了，眼下院子里，就桃子一个人。他要推着桃子去外面转转，顺便再陪伴桃子聊聊天。
桃子看见满小川蹑手蹑脚地弯腰过来了，取笑道：“怎么满小川，这大白天的，你是小偷踩点吗？还见不得人似的，一脸的鬼鬼祟祟。”
“哪里的，桃子，我不也是功课早温完了，在家闲得发慌，正好你也是，因为这腿，别在这里憋坏了，我推你出去转转吧！”满小川用手挠着头发，脸竟然红了，说话竟然打起了磕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有什么好转的，这出了医院门，就是大马路，人声吵杂，车辆又乱哄哄。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晒着个太阳，还能充电。”
“那我送给你的东西，怎么不见你戴啊！”满小川终于没憋住，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又不出门，实在是用不上，等我脚好了，一定全用得上。”
满小川张望了桃子好久，终于还是讪讪地走了。
在满小川的心里，这件事像一座大山，把他彻底压趴下了。十七岁，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桃子还是希望看见他的，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又是邻居。桃子对谁都这样，是自己多想了。伯父老满见他，整天关在屋子里闷闷不乐，把了他的脉，量了体温，一切正常，看他总是怪怪的，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还看见他自己总在制作贺年卡，废纸篓里团成团的信纸，早已堵满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给谁写信。
从放假，王红就每晚都回来得很晚，大家都快要睡着了，她才姗姗来迟，回来倒头就睡。
桃子今晚专门等她，见她脸上和手上的冻疮全部起来了，很心疼地询问道：“王红，你每天和阿姨出去一整天摆摊，看你这脸和手都快冻烂了，你不疼吗？”
“不疼，就是早上睡醒的时候，有点痒。不过，桃子，你也知道的，我不是爱数钱吗？这放了假，我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继续咱的老本行。我妈说了，我王红一上手，营业额立马翻倍。我晚上回来晚，打扰你们睡觉了，就是帮我妈卸完货，才回来的。”
“你是我见过最能吃苦的啦！我敢打赌，你以后会是个干大事情的人。奶奶是有过人生阅历的，能一眼看穿人的未来，你王红有男儿的豪爽，有不服输的韧劲，你以后会在事业上顶天立地，敢与男人们一拼高低的。”颜真还没睡着，从被窝里扬着脖子说道。
“奶奶你好会说呀，我只是一个摆小摊的，能有什么大能耐和出息。”王红一脸自嘲。
“这是肯定的，你们几个好好记住，我今晚的话，它是会应验的。”颜真说着，就睡着了。
“王红，我看你冻疮实在太厉害了，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落下痕迹，就不美了。我这儿正好有保暖的东西，明天早上你全部戴上围上，这样就冻不着了。”桃子把它们放到王红的床头。
“这么粉嫩的颜色，我还是真不习惯，其实我觉得自己皮实着呢。真谢谢你桃子，这好心我领了。”
“你要不收下，我就和你绝交。”
“桃子，这是谁送你的吧，你如果再转手给了我，那让送的人看见了，会伤心的。”
“不会的，我实在是用不着它，这儿本来地方就小，实在是没地搁。”
第二天，桃子起得很早，她怕王红一溜烟，又给跑没了。王红还真想开溜，桃子站她面前，把帽子戴上，围脖缠了好几圈，又给她戴上手套，说道：“记着啊，它们从今后就陪伴你了。你是主人，你的皮肤白皙，配这颜色，最好看。”
老满一早起来，看见满小川坐在书桌前，一直恹恹地，抱着一本英语课本发呆。他走过去，拍着他肩膀说道：“走吧，小川，伯父带你去转一下早市。我看你这一段情绪不好，是不是伯父大意了，营养没跟上。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上不能亏了，我们去早市买条野生鱼去，回来炖汤。”
“伯父，我是不是嘴太笨了，不会说话，一样的话，从陈大河和胡晓燃嘴里说出来，都能逗人笑。就我嘴笨，她们都笑话我……”
老满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当然了，我们家族的人，都是这样的，都是在语言上不善于表达，也不会察言观色。所以，你看伯父都快七十岁了，还是单身生活。伯父当时也想建立一个温暖的家呀，只是可惜嘴太笨，没哄来。到头来，还是孤单单一个人。”
“我可不想，像你这样……”满小川在埋怨伯父。
“你现在，考虑这个问题还太早。十七岁，正是学业加身，身体拔节，梦想扬帆起航的时候。记住了，只有春天开满缤纷的花朵，到秋天才会收获累累硕果，春华秋实，轮回四季，没有人会逃脱大自然的既定法则。”
两人向早市走去。
卖鱼的人太多，满小川拉着伯父，想随便买一条就走。
“你傻啊，这人工喂养的鱼，炖熟了，吃到嘴里，就像嚼木头渣子。我们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找，我记得往东桥头，就有一家，专门卖野生鱼的。他家男人都是去湖里网的。”老满拽着他，向桥头走去。
“伯父，你看前边那不是王红和阿姨吗？”满小川指着说道。
“可不是，王红这孩子，我们都是看好的，从放假就一天不拉，你瞧那脸冻的，那能不痛嘛！这孩子挺让人佩服的！”老满也是一提起王红，就赞不绝口。
两个人站在了王红的面前，她正帮妈妈找钱，几斤几两，那一张小嘴，哇啦哇啦，比算盘打得还快。
“满大夫，你今天也赶集回来了。”王妈招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