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洲点开她发来的附件，扫视了大概半分钟，眉头紧锁，给她回了封邮件。
[过来找我一下。]
许媛过来找王洲的时候，心情有些忐忑。
她知道，王洲在收到她邮件之后立即叫她来找他，或许是因为王洲对她的东西不满意，可她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毕竟福永项目机会难得，她不想浪费这次机会。这份资料清单的整理她是花了心思的。将整理好的清单发送给王洲的那一刻，她甚至还感觉不错。
走到王洲跟前，许媛看着他拧成川字的眉头，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王洲指着她后面那把空椅，“拿把椅子过来坐。”
“哦，好。”
许媛将椅子推来王洲身边，依言坐下。
王洲工作时全然没有在家时的温情，他直接道，“我们作为审计师，为什么要给客户发资料需求清单？”
许媛：“为了检查？”
“检查资料只是方式和路径，不是最终目的，你再想想。”
许媛思考片刻，“为了......发现问题？”
王洲不语，眼神里却透着淡淡的肯定。
许媛怔愣片刻，突然感觉自己明白了些东西，她朝王洲笑了笑，“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改。”
许媛回到座位上，对着电脑键盘又是一顿劈里啪啦，坐她旁边的余月见她似乎又忙碌起来，不解地问：“怎么了？刚不是已经交过作业了吗？”
许媛摇头：“刚刚的东西方向错了，得重新弄。”
以前她懵懵懂懂，只知道要快马加鞭按照以往的底稿把工作做完，避免错过DDL，却从没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做，未掌握方法背后的通用逻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知不觉地成为一颗审计工厂里面的螺丝钉，谁都可以取代。
Kate其实以前也提醒过她这个问题，说她每次做底稿虽然能够按时完成，质量也过关，就是没什么自己的想法。
当时许媛没体会到，现在王洲点她一下，才恍然大悟。
许媛点开公司公布在官网上的审计指引手册，结合往年的资料和底稿，按图索骥寻找福永这家制造业公司的审计风险点，决定先确定风险点，然后依据风险点设计相关的审计方法。
余月见她一脸认真，甚至到公司官网上查找起了相关资料，抿了抿唇。
在继续完成Evan布置下来的任务，和上招聘网站找工作之间，余月犹豫了两秒，最终选择点开招聘网站。
她心想，她可没许媛这份对工作的热情，待在暴燥狂Evan手底下，就公司给这点工资，还不够她去医院看几次心理医生的，她凭啥为公司卖命？当然是能摸鱼则摸鱼，骑驴找马赶紧逃离这垃圾领导破地方。
-
晚上下班的时候，王洲给许媛发消息。
[下班？不是说今晚请我吃法餐？]
许媛隔了十分钟才回：[我还没弄完，法餐先欠着，下回请你。]
王洲见她似乎忙到不打算吃饭，心想自己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一些，于是又敲字劝她劳逸结合：[你第一次独立做项目，有点吃力是难免的，循序渐进的进步就好，饭还是要吃的，走吧？]
许媛依然拒绝了他：[不了，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
王洲唇线抿直，却也没再坚持。
许媛并不真正像Ella口中说的懒惰。相反，王洲有时候会觉得她很坚韧。
或许，很多事情她以前不做，只是因为没下定决心。
草拟好福永项目的相关安排，王洲将邮件发送给徐琛。
如王洲所料，五分钟后，他果然被徐琛叫到了办公室。
“Alan，福永项目的安排是怎么回事？项目负责人――”徐琛皱眉，质疑的语气，“许媛？”
王洲点头，“是。许媛已经做完两个年审，今年也到了升Senior的时候，可以开始逐渐担任负责人的角色。”
徐琛唇角下压，显然对这样的安排不满意，“可以担任？王洲，你知不知道今年福永中了检查，需要格外注意。”
见王洲沉默，徐琛叹了口气，对王洲向来的偏爱让他忍不住给王洲找理由。
“你是因为上次听我说，要多培养许媛，才做出这样的安排？”
见王洲没否认，徐琛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既然已经安排了，就好好做。”
其实安排谁当负责人到也无所谓，反正有王洲在，徐琛便觉得可以放下心。
王洲：“谢谢徐总，会给您一个漂亮的结果。”
徐琛并未因为他的先斩后奏而真正动怒，Ella也因为他拿出徐总做挡箭牌，而不再排斥许媛。
走出办公室，王洲感觉到心情轻松了不少。
他并不是有意欺骗Ella，只是不想再花太多时间与她争论。
窗外天已经黑了，王洲走下楼，去到许媛爱吃的粤菜馆，给她打包了两荤一素，餐厅现点现做，用了双层保温的打包盒，精致漂亮，王洲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取到餐，拿上楼的时候，办公室的同事已经基本上下班。
许媛还是坐在茶水间正对面，四周的位置空无一人，一个人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敲字。
王洲将饭盒放在她桌边，“先吃点东西。”
许媛仰头，有些意外，“你帮我买的？”
“不然还有谁？徐行之？”
许媛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普通朋友，就像你跟Ella的关系。”
“我跟Ella？”王洲觉得她的语气实在是太轻松，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毕竟之前很多次，许媛只要一提起Ella就会生闷气，如今这样平常的语气，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许媛点头，也没客气，直接把餐盒从袋子里面拿了出来，“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王洲在她身边坐下，许媛用勺子把一份米饭劈成两半，一半放在饭盒盖子上，递给他，“给你。”
外卖盒的保温效果很好，米饭上徐徐缓缓飘着热气。
许媛低下头吃饭，一根头发丝从耳朵后面垂落，贴在唇边，她下意识地轻蹙眉头，扒拉好几下也没把头发拨到耳后。
王洲手指动了动，理智告诉他在办公室做这样的事并不合适，却还是抬起手帮她整理鬓角的发丝。
许媛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的眼睛很漂亮，在办公室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澄澈透亮。
王洲先挪开目光。
“谢谢。”许媛说。
她的神情似乎一闪而过疏离，王洲张了张唇，说：“多吃点，这段时间复习很辛苦。”
许媛嗯了一声。
她吃得很快，王洲甚至觉得她没嚼几口就吞咽了下去，她吃完饭又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开始干活。
王洲默默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好，扔到消防通道的垃圾桶里。
许媛第二次交给他的东西跟第一次的完全不同，考虑到了许多以往年度遗漏的风险点，并列示了相关的资料需求，王洲觉得很意外，他突然觉得许媛其实是个很有悟性的女孩，甚至有隐隐的感觉，今年福永项目选对了人。
第20章 阻力
福永是一家制造业工厂公司，主营业务是生产汽车零部件，位于莞城。从公司直接打车过去工厂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如果选择去高铁站坐高铁，因为多地辗转，则需三个小时，时间成本高出一倍。为了节约时间，许媛找Jack问到一位司机师傅的联系方式，最终敲定包车前往项目现场。
许媛在出差前一天，通过邮件告知了项目组成员Joe和Gary包车安排，还有酒店信息等出差事宜，约定大家早上9：00到公司集合，然后一起乘坐司机师傅的车前往项目现场。
许媛和Gary于8：55到达约定地点，司机于9：00准时到达公司楼下等候，然而直到早上9：25，仍不见Joe的身影。
司机看了眼时间：“9：25咯，你同事几时来？”
许媛颇为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刚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可能没接到。微信给她留言了。”
司机催促道：“要她快点啦，我送完你们这单还有一单要送，晚了会耽误我接客。”
许媛点头，“好的，我再给她打个电话，麻烦您再等等。”
Gary见许媛一直没打通，于是拿出手机：“Ann姐，Joe姐电话多少，我来打一个吧？”
许媛复制Joe的手机号，刚发送给Gary，就看见Joe徐徐缓缓地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杯咖啡。许媛轻蹙眉头，原本拿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下。
Gary见Joe姐迟到了还这样悠闲，心里替她捏把汗。
这但凡是Jack哥或者Kate姐带队，Joe可不敢这样吧？
不过从年审项目开始，Gary便已经感受到Joe对于许媛的不待见，后来Joe更是跟他说了许媛的八卦――许媛是跟经理Alan哥是情侣关系，是个草包关系户。
但流言毕竟只是流言，Gary听一听也就过去了，在年审的相处中，就Gary自己的感受而言，虽没感觉到许媛的能力有多么出众，却也不觉得她是Joe口中的草包。
不过自从收到项目安排邮件的那一刻起，Gary便知道，Joe姐对Ann姐的意见这么明显，这个项目肯定不太平。
许媛虽然没说话，司机却没惯着Joe，直接扯开嗓子大吼：“走那么慢逛街啊，跑两步快点来！”
Joe没想到司机师傅这么凶，有点被吓到，这才小跑了过来，握手里的咖啡冰块上下颠动。
9：20，三个人终于上了车。
师傅一脚踩下油门，穿过几条市区的道路，很快就上了高速。
车上很安静，许媛看向正玩着手机的Joe，问她迟到的缘由：“今天起晚了吗？”
Joe喝了口咖啡，朝许媛露出一个假笑：“是有点，一听到项目安排，就觉得浑身没劲，忍不住多睡了几分钟咯。”
许媛听出她话里的讽刺。
她并非不知道Joe很排斥跟自己一个项目组。
但她也同样知道，现在任何争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项目做好，牢牢抓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为了项目，自己不能跟Joe发生冲突，因为就算Joe对她有意见，可她却是一个好帮手，有她的帮助，项目一定会顺利很多。
许媛微笑，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是生病了吗？那要不待会到了福永，你先去酒店休息一下？”
Joe哼了一声，闭上眼没再说话。
许媛靠在椅背上，也缓缓闭上眼。
一路上还算是顺利，三人在22：00前到达了福永，负责接待他们的财务专员田慧将他们安置在了三楼的一个会议室。
“财务室就在隔壁。”田慧对许媛说，“有问题咱们及时沟通。”
许媛向他道谢，“好的，谢谢田老师。”
“不客气，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田慧朝她笑了笑。
许媛连忙开口：“田老师，想请问下负责提供审计资料的老师是哪位？上周我们已经发送了资料需求，但目前还没......”还没收到任何资料。
田慧打断她，“资料虽然不是我提供，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就先找我，我会帮你联系。”
许媛沉默两秒，说：“好。麻烦您。”
虽然田慧表面上看起来是很亲和的，早早安排好了酒店、就餐，带他们来办公室的路上甚至还跟他们闲聊了一路，但一说到审计工作的事，就变了脸色。
如果没有任何审计资料，那么团队便不能开展任何有效的工作。
许媛的直觉告诉她，福永的客户不太好沟通，这也意味着这次审计可能会遇到一些阻力。
可来现场之前，王洲曾跟她说过，福永项目的客户很好沟通，他们的财务总是很乐于跟外部审计合作，切实解决公司内部控制问题的一位实干家。
怎么今天来看，他们并非如此，反而还对外部审计有些排斥？
Joe也感觉到了田慧的回避和排斥，待田慧离开会议室，她皱着眉吐槽：“我觉得田姐的表情有点奇怪。”
许媛偏头看她：“嗯？”
Joe说：“说不上来，反正感觉她脸色很疲惫。”
许媛抿唇，她也觉得如此。
不过有些事急不来。
她看了眼时间，跟Joe还有Gary说：“十二点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
跟许媛预想的情形一样，后来的两天，田慧对他们几乎是冷处理的状态。
许媛过去找她，她便说已经在准备资料，让许媛再多等几天，许媛找她的次数多了，田慧干脆躲起来。
Joe对田慧这样的态度感到很生气，直言：“他们是不是内控真的有问题，怕我们查出来，心虚了。不然为什么要躲着我们？”
Gary点头，“他们不提供资料，我们的工作就没办法开展。”
Joe啪的一下将电脑合上，将电源拔出来，抱着电脑站起来，“我去跟他们Battle。”
说完她便冲出了会议室。
许媛几乎是一路小跑才拦住她，“Joe，冷静点。”
Joe皱着眉看她，“Ann，作为项目负责人，要不是你的性格太温吞，我们至于现在一个资料都没收到吗？如果Kate姐在这里，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让开，我去跟她说。”
许媛拉住她的小臂，“Joe，别这样。”
“我不去说，难道靠你吗？许媛，你只知道一味地迎合客户，无论田慧说什么你都说好，没问题，ok。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不配合工作，是他们有问题，而不是我们，我们凭什么继续迁就他们，耽误我们的工作？”
许媛沉默片刻，问：“那你打算怎么说？”
“我直接跟她说，如果再不提供资料，就跟她领导说。”
许媛：“你想威胁客户？Joe，你这样说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激怒田老师，你别忘了，福永是甲方，我们是乙方，后续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他们配合，虽然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完成审计，但维护客户关系也是我们的工作内容。”
“......”
Joe将她的话听进去几分，她自己也明白，要是惹怒了客户，客户投诉到自己头上，自己也会被Alan哥责怪。
但她还是看不惯许媛这副草包领导的样子，冷哼一声，“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许媛看了眼四周，将Joe拉回到会议上，关上门。
她压低声音，对Joe说：“他们换了财务负责人。”
Joe：“什么？”
Gary也抬起头，有些惊诧地看着许媛，“Ann姐，真的吗？但是他们没发公告呀。”
许媛说：“还在交接阶段。但是应该就是最近的事情。”
“消息可靠吗？”Joe问。
许媛：“嗯，有次午休的时候无意间听财务部的人说的，后来又去找这一层的保安叔叔跟保洁阿姨打听了一下，确实有这回事，然后我刚也去找了下田老师，直接问了这件事情，她没否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