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灵魂被叶同尘缚在了身体里,只是她以为自己“死”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叶同尘听见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呢喃,像是梦呓一般,含糊不清的说:“阿大……阿妈等等我,等一等我……”
她的灵魂在“做梦”吧。
她是不是梦见,轮回路上她的阿妈和阿大在前面等她?
叶同尘将自己的灵力探进去,探入她的脑海里,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娃娃坐在阳光下的摇摇椅里昏昏欲睡,旁边是刚刚脱下太监帽子的高瘦男人,笑着弯腰看摇椅里的她,又低低对摇椅旁边戴着翡翠耳坠的女人说:“别叫她,我带你去逛庙会,吃枣泥糕裁两身衣服,让小珠儿睡吧。”
摇椅里的女娃娃一翻身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说:“阿大阿妈等等我,我没睡……”
高瘦的男人笑着弯腰来抱她……
她的记忆就一下子变成了乱糟糟的人群,战乱之下的火车站,高瘦的男人把她塞进戴翡翠耳坠的女人怀里飞快的说:“你们快走,跟赵勇走,银钱要收好,千万别回来找我。”
“那你呢?”戴翡翠耳坠的女人伸手抓住了高瘦男人的手臂,“你怎么办?跟我们一起跑吧!”
高瘦男人握了一下她的手,眼眶发红的笑着说:“你放心,我还要伺候娘娘,不会有什么事,你们是一家人走吧……”
“阿大,我也跟阿大。”女娃娃抱着他的手臂哭:“阿大不要阿妈和我了……”
“没有不要宝珠。”高瘦男人捧了捧女娃娃的脸:“阿大回去收拾衣服,宝珠听阿妈的话,你们先上车,阿大很快就来找你和阿妈……”
女人在哭,忽然转身将怀里的女娃娃塞给了身后的另一个男人,转过身对高瘦的男人说:“我不走,我留下伺候你……”
高瘦男人怔怔的站在拥挤的人群,忽然痛哭流涕……
“阿大,阿妈等等我……”
病房门,猛地被推了开。
晓山青和许多嘲杂的声音涌进来。
叶同尘的探入就这样被打断了,她猛地扭头朝门口看去,没有来得及收起的灵气如同一股风翻涌着冲向门口的人。
沈确的白发猎猎扬起,那一瞬他定定看着叶尘的双眼,那双眼睛像冰冷无情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的落在他身上。
就像几百年前的故人,冰冷的,无情的,就连对他的厌恶也只是一闪而逝,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一样面无表情的惩戒他,大发慈悲饶他一命。
是她,真的是她,她回来了。
沈确几乎压不住心里的狂喜,可她居然只是扫了他一眼,看向了他身后的晓山青,问:“他是谁?”
他是谁?
叶同尘怎么能不记得他是谁?他恨了她几百年!找了她几百年!
而叶同尘居然不记得他了?她甚至轻蔑的跃过他,去问晓山青,他是谁?
无论过去多久,叶同尘还是这么高傲。
沈确盯着她走向她。
病房外的护士却进来拦住他,皱眉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他不是!”晓山青立刻说:“病人家属不认识他。”
赵平安也生气的问他是谁,为什么闯入病房。
章名瑞忙说:“他是我的助理,陪我来看望赵奶奶的。”
护士不耐烦的挥手对沈确说:“出去。”
第26章
章名瑞生怕沈确会在医院里闹事, 忙拉住他,低声低语的请他出了病房。
病房里,赵老太太居然醒了。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遍老太太的各项指标,笑着和老太太说:“您啊完全没问题, 以后可得注意些, 别再摔了。”
赵平安在病床旁差点就哭了, 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他是真怕老太太醒不过来了,忙千恩万谢的感谢医生。
医生对于老太太这种长寿的老人能正常醒过来, 也很开心,嘱咐了赵平安几句让老太太先休息, 其他人别打扰, 又看见外面的章名瑞和沈确, 教育他们说:“这里是病房,不是会客厅,有事去外面谈。”
章名瑞拦着沈确,忙赔礼道歉,也不敢进病房里去刺激老太太, 这就太明显了,被晓山青和叶尘这两个律师抓住把柄就麻烦了。
可他不知道,沈确硬闯病房后,晓山青就报警了, 现成的恐吓、威胁罪证。
叶同尘也没留在病房里打扰赵宝珠休息,她出了病房就对上了一双直勾勾的眼,像一匹饥饿的狼恨不能将她盯穿了。
章名瑞忙介绍说, 这位是沈确,他的助理。
沈确?
叶同尘不记得听过这个名字, 可她的目光扫过沈确缠着绷带的手,又扫过沈确的脸,忽然有些猜到了什么,他就是给江也换命的道士吧?手上的伤是她破了他的术法留下的吧?
这个人,确实道术不浅。
因为叶同尘没有在这张苍白的脸上看到“过去”“将来”以及命数,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为自己换过很多次“命”了,包括他现在这幅身体也不是他自己的吧?
能为自己换命这么多次,他道术不浅却恶业太重。
叶同尘几乎不用猜也想到了,动了赵宝珠的人就是这个沈确。
原来章家父子请了“大师”沈确背地里来阴的了,赵宝珠一死,他们父子就是遗产顺位继承人了?
叶同尘的眼神在沈确身上停留了片刻,沈确的双眼就像点了火一样,推开章名瑞的手,走向她:“好久不见,你应该记得我吧。”他毫不掩饰的告诉她:“沈雀,雀鸟的雀。”
他试图在叶同尘脸上看到吃惊,仇敌久别重逢的吃惊,可是没有,她只是微微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沈确突然无比失望,她是转世吗?忘记了前世所有的记忆?
这世上只有他记得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去吗?
可是不应该啊,她破了他的术,法术绝不在他之下,可是如今这世间早已没有灵气,无法再修行,不可能再有术士产生,除非是向他这样从过去活到了现在,过去的术士。
她像一团谜站在他眼前,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探索。
“不记得也没关系。”沈确定定看着她:“你会记得我的。”
叶同尘确实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么一个人,是原主叶尘认识的吗?
她莫名想起叶尘的自杀,叶尘收集了那么多证据却突然崩溃选择了自杀?真的是她自己选择了自杀吗?还是……这个沈确也动过叶尘的命数?
她认为这世上只存在着她一个会术法之人,但沈确这样用术法做尽恶事之人,不该存在。
沈确还想说什么,走廊里几个警察来了。
晓山青立刻迎上去:“是我报的警。”他向警察说明情况,“我的当事人赵宝珠因为遗产问题,被章名瑞父子隐瞒遗嘱分配、威胁恐吓她签署欺诈合约,导致她昏厥住院。”
章名瑞听完惊呆了,“我们什么时候威胁恐吓了?”
“你是否有对赵宝珠女士说过——不签合约就起诉她母亲重婚罪?”叶同尘看住章名瑞问道。
章名瑞一愣,想反驳。
晓山青接着叶同尘的话就质问:“在赵宝珠女士家里,你们父子是否说过这样的话?”
章名瑞语塞,他们确实有说过,但这怎么能算威胁恐吓?况且当时赵老太太可没昏厥!
医院里不能喧哗,警察过来了解到那位赵宝珠已经93岁高龄,而且确实此刻就在医院里住院,就向章名瑞确认:“你当时有这样说过吗?”
当时有赵家人,还有镇上的镇长在,章名瑞没有办法撒谎,只能承认说:“我确实有这么说过,但那绝对不是威胁恐吓……”
“小点声。”警察打断他,医院里不好聚集,警察只能把他们一干人全带回警局问话。
只有赵平安留下照顾老太太,他目送叶律师她们离开,听见老太太在病床上还不太清楚的说:“阿大,阿大来找阿妈了……”
“什么?”赵平安没听清,凑过去想听仔细,病房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了,白色的窗帘轻轻抖动着开了,像是有人拉开了窗帘走进来似得……
赵平安无端端打了个冷颤,快步过去将窗户关了上,又看了看帘子后,确实什么也没有。
只有病床上的老太太睁开眼,怔怔的看着病床边,像个小孩儿一样哭了起来。
赵平安忙过去哄她,只听她边哭边说什么:阿大怎么才来……阿妈等了好久好久,等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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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
赵朗朗完全没料到叶法师居然说到做到——真把章名瑞这孙子告进了警局里!
他被警察带到问询室里,看见叶法师和晓律师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对面就是章名瑞那孙子,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小白脸。
这次他学精明了,先不说话不冲动,听警察和叶法师她们说。
结果,原来是这孙子又打电话威胁他爸,导致他奶奶住院了!
赵朗朗气的想骂章家父子,但晓律师在桌子下伸手按在了他的膝盖上,示意他不要口出狂言,他硬生生忍了下去,全交给叶法师处理。
章名瑞还在辩解,说他当时打那个电话并没有威胁赵平安,只是问他有没有考虑好签合约,没想到赵奶奶会听见。
又解释说,第一天去赵家拜会赵奶奶更没有威胁恐吓,当时说那些话只是怕赵奶奶不知道以后可能会产生的麻烦。
狗屁东西。
赵朗朗气的哼哼,这人好会说话的一张嘴。
叶同尘也不打断他,等着他说完问:“你当时有向赵宝珠女士说明,那份合约关系到她养父遗嘱的分配吗?”
章名瑞噎了住。
赵朗朗也愣了一下,低低问身旁的晓山青:“什么养父?什么遗嘱?”他其实一直没弄清章家父子为什么一定要他奶奶签那份合约,为什么一定要告他太姥重婚罪?
后来在叶法师直播间里听章名瑞询问的意思,好像那位太监老爷子留了遗产给他妻子,也就是他奶奶的妈妈。
但他奶奶的妈妈早就过世了,那遗嘱不就作废了吗?他虽然不懂法,却也知道一个人的遗产,能继承的只有老婆跟孩子,老婆死了,那就是孩子。
按理说,他太姥过世了,太监老先生的遗产就是他的养子章家父子继承,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赵家,毕竟他奶奶确确实实是太公赵勇的亲女儿。
但怎么听这个意思,他奶奶是那位太监老先生的养女?
见章名瑞没回答,叶同尘又问:“我是不是能理解成,章名瑞先生和你的父亲故意向赵宝珠女士隐瞒了遗嘱的存在,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欺诈威胁她,签署一份影响到她遗产分配的合约?”
叶同尘看着章名瑞:“你们从来没有向赵宝珠女士说明她养父留下遗嘱这件事。”
章名瑞向被问到了痛点,紧抿着嘴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赵朗朗嘿的笑了一声,激动且小声的和晓山青说:“这句话好像电视剧里的台词。”
晓山青快被他逗笑了,忍着提醒他,别说话,严肃点。
叶同尘那边画风却完全不一样,她没有一句废话:“你可以不回答,赵宝珠女士已经起诉了你们,隐瞒遗嘱侵犯她的权益,欺诈她签署不公正合约,使用威胁恐吓手段造成她严重的人身伤害。”
“等收到传票后,在法庭上公式章福安老先生的遗嘱吧。”她明明靠在椅子里,却显得咄咄逼人:“章名瑞不要觉得隐瞒遗嘱不违法,以欺诈、胁迫手段迫使或者妨碍继承人继承遗产,情节严重,是欺诈罪。”
章名瑞脸色很难看,他现在根本不担心什么欺诈罪,之前他们就有了解过,隐瞒遗嘱这种侵权行为,就是民事纠纷,最多就是赔偿点钱,麻烦的是遗嘱公开。
他们就是不想遗嘱被公开才千方百计让赵宝珠签合约,现在直接要在法庭上公开遗嘱……
直到他听见叶尘说:“你和你父亲都将丧失继承权。”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愤怒的看着叶尘,凭什么?律师该维护正确一方的权益,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像他们父子成了不道德的一方?
赵宝珠、赵家人他们根本没有赡养过他的太爷爷,没有尽过一点力,一丁点孝心,他太爷爷瘫痪快十年,都是他爷爷在辛苦的照顾,没有让他太爷爷长过一个褥疮!凭什么遗产要给素未谋面的赵家人?
他和他父亲甚至提出了要给赵宝珠20万,对于一个没照顾过他太爷爷一天的陌生女人,这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
尤其他一想到,赵宝珠已经九十多岁了,没几天活的日子了,他太爷爷的遗产一旦分给赵宝珠,就等同于落进来赵朗朗赵平安这对父子手里,他完全无法接受。
赵家人跟他太爷爷没有一点瓜葛啊!
“你干什么?”赵朗朗看章名瑞情绪激动的站起来,心里爽翻了,和他说:“可不能冲动动手,打人是违法的,我就是前车之鉴。”
看着章名瑞忍着火气重新坐回去,赵朗朗真想给叶法师刷了一千块的潜水艇礼物!他五体投地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沈确扫了一眼又坐回去的章名瑞,讥讽的“啧”了一声:又怂又没用的东西,根本不是叶同尘的对手。
沈确靠在椅背里托腮看着叶同尘,她永远都是这幅胜券在握的样子,是啊,旷世奇才叶天师从未体验过输的滋味,她人生中从无败绩。
如果他能挫败她,死而无憾了。
很快,章名瑞的父亲章归带着律师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晓山青看到那位律师后,顿了一下,随后还是起身握了手,章归请来的律师是王栋,他那位红圈律所的前辈领导王栋。
前几天还打电话想挖走叶尘。
却也不意外,章家父子并不差钱,自然要请最好的律所里,最厉害的律师,王栋很擅长财产纠纷的案子。
“叶律师。”王栋笑着和叶同尘握了手,“久仰大名。”
叶同尘只是客气的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