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啊,难不成那个女的其实是只蛇妖?大人怎么会找这种女的呢?”
书中对于谈惊春描写的实在不多,唯独“面若好女,笑容温柔和熙”,以及谈惊春背后的“金蛇缠昙”和他年少时为家族遗弃,流浪于贩妖市。
他在前期表现的过于像个背景板,只有偶尔形容他美貌的描写一闪而过,以至于没有人想到他才是最终的大boss。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而如今她所在的这个地方,想必就是谈惊春的过去,他出生的地方。
女侍口中的“那个女人”应当是谈惊春的母亲,而“大人”想来便是谈惊春的父亲了。
谢窈小心翼翼地在院中穿梭,以草木假山为掩体,缓慢地接近谈惊春所在的房间。
在发现她们似乎看不到她后,她便不再躲躲藏藏,而是主动走到那些女侍跟前。
结果,她发现了一件极其惊悚的事。
这些女侍,竟然只有脸部轮廓,没有五官,就像一张干净的面皮,平敷在脸上。
还可以这样?
虽然她身处在梦境之中,实际上,这里依旧算是谈惊春的回忆。
难道在谈惊春回忆里,就不曾将那些人的面貌记在心中?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谢窈就想起之前“-10”的好感度,也不知道在谈惊春眼里,自己是不是也和旁人一样,都是一张干净的面皮脸。
两个女侍离开后,谢窈又来到了房间。
室内是一间正厅,镂空的书架上摆了几本书籍,装饰的花瓶,细碎的阳光穿过镂空的架子,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影。
在里面的卧室,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摇篮。
着天青色素裙的女人坐在脚踏处,倚着背后的床,轻轻晃动着摇篮。
如瀑的青丝蜿蜒垂落在地上,她和那些女侍一样,没有五官,表情和神态。
可同样是没有五官的平面的脸,谢窈总觉得她应当长得十分漂亮。
女人低着头,修长的脖颈好似天鹅般,她歪在床上时,就像受伤的天鹅在栖息。
此刻的她应当是刚生产后极其虚弱的。
联想到方才女侍的对话,谢窈觉得,谈惊春的父亲应该不是很爱他的母亲,否则又怎会被关在一个孤零零的小院,无人问津。
女子温软的声音唱着摇篮曲,摇篮上的铃铛叮铃铃的晃动着。
和别的婴儿不同,谈惊春并没有笑,一双浅色的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间或一轮,眨动时还有金色的光芒。
女人好似崩溃了一般,细瘦的手捂住脸颊,哽咽道:“你快睡吧,你该睡了啊。”
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女人趴在床榻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最终昏了过去。
窗户开着,风一吹,枯萎的落叶就飘了进来。
风有些凉,谢窈下意识想要帮这个虚弱的女人提一提被角,指尖却穿过了被子。
她碰不到。
这里是谈惊春的过去。
谢窈只好放弃,将打量的目光挪在了谈惊春身上。
听说人类幼崽在刚出生时,都会皱巴巴的,像只猴,谢窈还是很好奇谈惊春这样美人的颜值盆地。
可是看清了后,竟有些失望。
该怎么说呢,谈惊春一点也不像个刚出生的孩子那样。
除了方才女侍讨论的那些外,谈惊春双眸没什么情绪,却水灵灵的,皮肤雪白,脸颊丰润,看起来就十分可爱,不过眼珠不动,盯着一个地方看,像是个假人。
谢窈蹲在摇篮前,想要拨弄一下挂着的铃铛,同样碰不到。
她只好放弃了,打量幼崽期的谈惊春,道:“你长得还怪好看的。”
谈惊春似乎有所感应,眼珠僵硬地动了动,落在谢窈身上。
他竟然能看到自己!
就在谢窈为此诧异时,被子被悄无声息地掀开一角,一条雪白的尾巴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谢窈。
谢窈被吓了一跳,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告诉自己,修真界嘛,四翼角狼都有了,人身蛇尾算什么,不稀奇,不稀奇。
嘶,可是真的很可怕好吗!
谢窈胳膊上起鸡皮疙瘩,她赶紧看了一眼谈惊春的脸压压惊,于是又觉得没那么恐怖了。
她有些好奇地展开手心。
于是那尾巴缠上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滑滑的,冰凉的鳞片贴着小臂,虽然之前她就扔过缠在谈惊春脖上的白蛇,但那是情急之下,性命所迫。
如今正常状态下去主动摸蛇,感觉还挺新鲜的。
就像鲛人那样,谈惊春下摆探出来的,并非是肉乎乎的腿脚,而是一条雪白的,有些胖乎乎的尾巴。
谢窈注意到他的尾巴也很特别,不同于蛇那样光秃秃的尾巴,而是在尾稍带点鳍的尾巴,总之很漂亮。
书中未明确点出谈惊春是什么妖,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蛇妖,但尾巴又不太像。
谢窈顺着他的尾巴轻轻地抚下去,捋到尾巴梢。
谈惊春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触摸,他尾巴尖抖动着,想往她手臂上缠。
谢窈想起这应当是谈惊春的过去,倘若不能及时挣脱魇魔所设的梦境,恐怕他们两个都要死在睡梦中。
不过看现在谈惊春尚在襁褓之中,怕是也无法突破魇魔的梦境。
总不能她就这么一直在这儿盘蛇尾玩吧。
这么想着,四周突然再次泛起了浓雾。
第18章 隐山秘境(六)
◎你不是蛇妖◎
浓雾消散时,眼前的画面一转,院中的谈惊春好似长大了些。
此刻的他看起来是三四岁,他的头发参差不齐,偏偏又直且柔顺,这才显得不是那么凌乱。
仔细看来,这个发型还挺像长大后的谈惊春的发型。
他穿着身白色圆领衣袍,衣袖和下裤是短的,露出雪白消瘦的胳膊和腿,整个人好似白乎乎的汤圆,大大的眼睛,眼尾缀着颗粉色的痣,他什么表情也不做,就很无辜的样子。
他走路并不流畅,即使地面平坦,他也走得东倒西歪的,好似还不习惯用双腿走路。
谢窈这次发现自己的视线忽高忽低,根本不能随心所欲的移动,经过池塘一照,才发现自己这次进了一只蝴蝶的身体。
蝴蝶停在假山上,谢窈的视野也就在假山上。
谈惊春三番两次要跌倒,谢窈不由为他捏了把冷汗。
好在他摇晃了几下,又稳住了。
她发现,谈惊春似乎幼时比正常的孩子发育的慢些,像是一个空白的器皿,过分迟钝地接受来自外在的信息。
不过,直觉却很敏锐。
或许是她的视线过于专注,谈惊春注意到了她,于是试图爬上假山。
可惜一个刚学会走路的人,自然无法爬上假山。
他从上面摔了下来,惊动假山的蝴蝶,飞得更高,这次停留在了檐角。
谢窈很清楚地看着谈惊春追着她的视线,虽然木木的,但情绪却满是不舍和遗憾。
于是他开始捕蝴蝶。
院内繁花开得正茂,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谈惊春尝试了许多次,终于成功捕到了只黑蓝色的蝴蝶。
捏住蝴蝶的翅膀,他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它挣扎,鳞粉沾在他的手指上。
一不留神,那蝴蝶扑棱着撞在他的眼上。
他怔愣地眯起一只眼睛,抬手去揉,直把那只眼睛揉得红红的,沁出眼泪来。
揉过眼睛后,他又开始捕捉蝴蝶。
谢窈看着他一直捕蝴蝶,捉来的蝴蝶被他装进一个半透明的玻璃罐中,似乎他觉得捉得够多了,停了下来。
取出一只蝴蝶,他认真地顺着蝴蝶翅膀的纹理用小刀划开,这对他来说是一项十分细致的工作,他乐此不疲,等把这些全部做好了,再次拼接在一起。
偶尔他会看一眼谢窈。
谢窈就知道,谈惊春哪会天真可爱的扑蝴蝶玩,肢解才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还好她这只蝴蝶没往他跟前飞。
不然她也是被肢解的那个。
无脸的青衣女人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一眼就瞧见谈惊春再拼凑一只蝴蝶的翅膀,脚下是蝴蝶的残肢。
他即使在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时,表情也很无辜。
女人打了个哆嗦,上前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蝴蝶,问:“你在做什么?”
谈惊春似乎没学会如何讲话,只是歪头看着她。
那种眼神毫无感情,似乎是在看陌生人。
女人受了刺激,歇斯底里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你娘,你的生母,为什么五年了,你还是这种表情……”
“他们说的对,你果然是怪物,怪物……”
她拉着小小的谈惊春,将他一路拽到了院里的池塘边,摁了进去,“你去死吧。”
谈惊春甚至都没反抗一下,很温顺地浸泡在池水中,就连水花都没有掀起来,平静地溺在里面。
过了片刻,青衣女人似乎意识到她究竟做了什么,惊慌失措地将谈惊春捞了出来:“阿绮,阿绮,你没事吧。”
阿绮……
谈绮……
这是谈惊春的名字吗?
谢窈咂摸着,还挺好听的。
谈惊春呛了几口水,水液打湿了他的碎发,蜿蜒着往下流淌。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女人又哭又闹,并不是很熟练地操作舌头,发出声音:“母,亲……”
听到这句话后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发出了重重的哽咽声。
她有些语无伦次,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这是你第一次叫我,为娘好开心。”
“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她胡乱地帮谈惊春抹去脸上的水珠,蹲着紧紧抱住他。
女人滚烫的泪珠滚落在谈惊春的衣领间。
谈惊春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
就好像他现在意识到,原来叫眼前这个人母亲,她就会又哭又笑,抱着他呜呜痛哭一样。
她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过去从不抱他,现在却抱了他。
那她应当喜欢他这样叫她。
这样,她就不会把他摁进水里。
谈惊春反复地,不知疲惫地叫着“母亲”二字,可他偏偏不会很好的运用情绪,是以纵使在叫母亲,也是极其古怪的。
现场诡异到谢窈头发都要炸起来。
白雾再次飞腾而起,消散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谈惊春被一巴掌扇的偏过头去,雪白脸上浮现出清晰的巴掌印,他似乎有些不解,歪头看着眼前的女人。
谢窈注意到女人的穿着越发随意起来,往日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
谈惊春轻轻道:“母亲?”
“住嘴,不许叫我母亲!我怎么会生出来你这样的怪物,你除了会叫母亲,难道就不会说些别的了吗?”
“都因为你不正常,他才不爱我了。”
“你天天一副死人脸是给谁看,那个人生出来的儿子都会笑,你为什么不笑。”她扑上去,干枯的手指扣住少年冷漠下垂的嘴角,往两边扯去,“他们都说你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我不信!”
“你必须要会笑。”
谈惊春的嘴角被粗暴地扯开,露出尖尖的犬齿,动作太大,女人的指甲将他嘴角划出鲜血来。
他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却并没有挣扎。
而是在女人的强迫下,睁大眼睛,提起嘴角,努力做出像是在笑的样子,画面诡异至极。
女人欣慰地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样。这样多正常啊。”
“其实你和正常的孩子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他们眼瞎,说你是天生魔体。”
话音落下,女人停顿了一会儿。
仿佛是癔症发作后的突然清醒,她惊慌失措地帮他抹去鲜血,声音发颤:“怎么会这样……是我把你弄伤了。”
“若不是他骗我,我怎会来到这里。”
“我好恨他,都怪我没用,不能带阿绮离开这里。”
谈惊春唇角的弧度一点点的扯下去,眸中沉沉的,对于女人的絮絮叨叨,没有什么触动。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花瓶旁,谢窈正站在那里。
浓雾又起。
谢窈再次看到谈惊春时,他靠在漆黑的墙边,望着窗外的明月,尾巴寂寥地摆动着。
他的尾巴上布满了血迹,漂亮的鳞片被拔掉了许多了,露出粉色的肉殷红的血。
有人来取他的血时,感叹:“他的尾巴好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半妖。”
“不过,你说,他真的是半妖吗?他的血简直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一滴,就能让人五感清明,鳞片也能炼成至宝。”
“谁知道呢。”
交谈声音落入谢窈耳中,她觉得这些声音好似有些耳熟,是清河城的人。
她想看清那些人外貌时,无一例外,依旧是空白的五官。
果然,还是他们捉住的谈惊春。
所以谈惊春那晚是在连夜刀人吧。
就算知道谈惊春灭了清河付氏,谢窈也并不抗拒,一个倚靠压榨妖族才建立的城,本就不该存在。
只是谈惊春到底是怎么遇到贩妖市的,和他被家族遗弃有关吗?
时间好似被摁上了倍速键。
谈惊春靠坐在角落,午夜时萤火虫从屋外飞了进来。
谈惊春伸出手,那萤火虫就停靠在他曲起的指节上。
萤火虫微弱的光芒映亮的他的眸子。
此时的谈惊春正是少年,他已经学会如何笑了,也学会如何笑得好看。
所以他对着变成萤火虫的谢窈,弯起眼眸,感慨:“好漂亮。”
谈惊春眼神阴恻恻的,问:“为什么看我?”
萤火虫扑闪扑闪的散发着光芒。
萤火虫不搭话,谈惊春又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来陪我的。”
谢窈心道,萤火虫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可惜,谢窈并未陪他很久,窥伺在暗处的魇魔似乎不满于这段回忆。
时间流速加快,萤火虫死了,谈惊春也离开这间牢狱。
谢窈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她的疑惑在这里得到解答。
青衣女人彻底疯了,她和谈惊春一起被关在一个漆黑的石室中。
女人时而清醒,时而发疯。
清醒时她会抱着谈惊春哭泣落泪,说:“她偷偷把你卖到贩妖市,我要杀她,他竟然打我,还把我关起来。”
“他说我疯了,我没有疯,我很清醒。”
“我帮你逃跑吧,我不会让他们再取你的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