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梦师账户里的资金每分每秒都在上涨，末尾的几位数字从0滚到9，循环往复快到看不清具体数字。
宁空浑身一震，突然间福至心灵——资本不会让资金乖巧地趴在账上，变成一串死去的数字。
高雁手里的资金，创梦科技账面的资金，十六位筑梦师账户里的资金，三者同理。
“是筑梦师的钱。”
她飞快地切换页面，在梦网上搜索与筑梦师有关的新闻。
网上的新闻很多，从最近的三位筑梦师陨落，再到东洲开放第二批五百万名额，远一点还有东洲发布......宁空心跳加速。
除了梦境发布，名额开放，梦境崩塌，梦网上几乎搜不到筑梦师任何信息！她们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全都以梦境代称。
“是筑梦师的钱。”她第二次说出这句话，语气笃定。
“三个筑梦师死了......她们的资金流回了创梦科技的账面上。”
宁空点开方回发过来的合同，上面承诺着一旦梦境构建成功，梦境收益五五分账，不仅如此，她还许诺了创梦科技百分之三的股份。
筑梦师的收益从旁人角度来看完全没有成本，签约合同上的条款令人无比心动，她们的财富积累比创梦科技更加夸张，自身却消失匿迹......
宁空手脚冰凉地搜索双子星历史上的梦境发布与崩塌的时间，屏幕上的数字还在跳动，每个数字上似乎都带着夺命的锋芒。
筑梦师的数量常年维持在二十人上下，而梦境的维持年限和这个数字差不多，也是二十。
除去今年这种意外的连锁反应，几乎每一年都会诞生一位新的筑梦师，同时死去一位。
筑梦师的资金账户就像创梦科技预存的钱包一样，她们每年买一个新钱包，同时打开一个存满钱的旧钱包，把钱通通装进自己的口袋。
筑梦师们自己不花钱，但她们的钱却以这种方式在市场上流通。
宁空豁然开朗。
还有陨合金......既然陨合金能够强行培养出A级，那足够多的陨合金也能强行培养出筑梦师，但从来没有人这么做，为什么？
因为对普通人来说成本太高，她们做不到，而有钱人了解真相，她们对成为筑梦师不感兴趣。
至于公司么，创梦科技技术成熟垄断梦境市场，和它相争吃力不讨好，不如把陨合金和资金转入别的市场。
不明真相的民众把精神力视为通天之道，以为成为筑梦师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与阶级，但真相如此残酷。
筑梦师也不过是资本手里的一块砖罢了。
宁空看着自己账户里第一笔支出，是机甲大赛里的两千万打赏。
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随之诞生。
宁空可以使用自己筑梦师账户里的资金，而且不会被创梦科技发觉，为什么别人不可以？
半夜十二点是梦网最热闹的时候，这个点没人上班，大家都在梦境里放松享受。
创梦大厦里的员工都回家了，只有宿舍层还有一些人亮着灯。
虚舟从单人床上爬起来，穿上自己的衣服，她轻手轻脚地打开自己的房门。
大厦内部有无数看不见的监控摄像，这些画面会上传至梦境网络，任何异常都会引起人工智能的注意。
人工智能，在某些时候和某些地区又被称为人工智障。
比如说矿-68星，那里的信号不稳定，不仅梦境画面模糊成一片马赛克，就连监控也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虚舟打开门，和外面那个隐形的监控打了个照面，她露出一个微笑，随后乖巧地回到屋里。
失去了三位筑梦师的支持，最近的梦网很不稳定，可惜今晚，这里的网络没有出现大问题。
虚舟躺回床上安静地等待宁空说的机会。
几天以后，机会很快降临。
今晚的梦境波动得格外厉害，虚舟拿出了一整块陨合金。银色的金属在她指尖流淌，随着她的想法组成一个个精密的零件，随后自动组装成一个粗糙的精神力屏蔽仪。
精神力能够改变陨合金的形状与特性，但在陨合金极度稀缺的情况下，只有极少数人能这么奢侈。
创梦科技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虚舟握着自制的屏蔽仪，脚步轻盈地从宿舍里出来。
她推了推大厦的窗户，为了防止高空坠落，这里的窗户不能完全打开，只能开到十五度透透气。
大厦这几层没有楼梯，电梯需要刷卡，虚舟要去下一层，只能冒险。
她猫着腰钻出去，等自己完全挂到大厦外面了，把手里的屏蔽仪变成了一条金属铁爪，摸索着找到了一扇没有彻底关上的窗户。
铁爪卡紧角度从外面勾紧另一扇窗，铁索收缩，把虚舟斜斜地带到了那扇没关紧的窗户边。
虚舟趴在窗户外面不厌其烦地把铁爪重新改成屏蔽仪，屏蔽掉信号以后打开窗钻了进去。
她拿着屏蔽仪在这一层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那条住满筑梦师的走廊。
虚舟站在走廊里，隔着一扇扇门，里面是筑梦师。
她手里粗制滥造的屏蔽仪居然能屏蔽掉这么多人的精神力，虚舟感到不可思议。
她随机挑选了一扇门，低头认真地打量那把锁。
这是一把不用联网的旧式机械锁，只是用来锁房门的，工艺不是很复杂。虚舟扣掉屏蔽仪表面那层陨合金，银色的陨合金顺着锁眼流进去。
矿星上长大的孩子都会开锁，这是她们必备的技能。
虚舟用陨合金一点点摸透锁眼内部的结构，锁眼里传来了轻微的回弹声，锁舌一一回收。
门开了。
门缝里散发出一丝带着腐朽气味的奇怪味道。
“你想打开这扇门吗？”虚舟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虚舟一个激灵，手已经下意识地推了出去。
房门嘎吱一下缓缓打开，露出房间里的一切——这几乎不能被称为房间，而是一间实验室。
圆柱形的玻璃罐里蜷缩着一个孱弱的人，她浑身赤/裸地泡在福尔马林里，闭着眼睛面容安详。
虚舟的目光战栗。
罐子里的“人”头发被剃光了，头皮处缝着一道长长的赤色疤痕。
她的脑袋像水母一样在溶液里漂浮着，只剩一层缝回去的皮。
第59章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虚舟没有任何反应，盯着玻璃罐整个人完全傻了，她张了张嘴有种想吐的冲动。
“这是什么？”她脸色苍白,喃喃问道。
“是筑梦师啊。”方回用冰冷的枪口抵住了虚舟的背脊，她缓缓补充道：“哦不对,是筑梦师尸体的一部分。”
虚舟浑身僵硬,甚至忘了躲避,只是呆呆地看着玻璃罐，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脑袋里闪过无数场景。
肮脏狭小的屋子里,年少的她对着发霉的墙壁骄傲地说：“我的梦想嘛,就是成为一个伟大的筑梦师！”
画面一转，沈风手里捏着几乎要了她命的陨合金，满脸期冀：“我把陨合金带回了,你拿去用吧......说不定就能突破了。”
几千米的海面下,密密麻麻的矿工如同蚁群,她们日日埋头服役,奢望着有一天能够挖到陨合金,结束看不到希望与未来的日子。
偶尔，她们也会幻想着自己成为顶级精神力者,成为筑梦师......这是她们贫瘠无趣的日子里，能够想象到的,最好的出路。
她们靠着这样几乎可笑的幻想度过一日又一日。
虚舟没有挪开视线，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吗......”她低声说。
“是谁派你来的？”方回问。
走廊尽头涌出十几台保卫机器人,它们提着沉重的武器挤满了走廊,红外线的光点穿过方回虚无的投影瞄准了虚舟。
“为什么要这么做？”虚舟问。
方回不耐烦地一挥手，保卫机器人底部□□滚动眨眼间贴近,手里的动作快得难以言喻，像拎个小鸡仔一样把虚舟从房间里提了出来。
铁钳牢牢钳着她脆弱的脖子，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人类的骨头就会像甘蔗被折断时那样发出一声脆响。
方回哼着歌，像抓到了战利品般走在前面。
“A级处理起来真麻烦啊。”她啧啧两声。
“为什么......”虚舟断断续续地问。
她似乎听到方回低低的笑声，虚舟努力伸直了脖子，她竭力瞪大眼睛，瞳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
“你不愿意回答吗？”她的声音清晰起来，近得像贴在方回耳边。
方回悚然回首，只见虚舟身边的精神力无声燃烧起来，她此刻分明是狼狈的姿势，身上却爆发出强劲的威压。
创梦大厦是双子星精神力威压最重之地，此刻一个刚刚升到A级的人却在这里不顾一切地燃烧着自己的精神力。
方回回过神扯了扯嘴角，“不自量力。”
梦网的精神力一层一层压了下来，巨大的威压从看不见的天穹降落，亿万人的精神力交织在一起，绝非一人之力能够抵挡。
就算把自己完全燃烧，也不可能。
一丝血红的血从虚舟嘴角蜿蜒流下，头顶痛得像是要炸开。
一个用陨合金强行堆起来的A级，能够有多少精神力？
精神力围绕着她猛然爆开，如同一枚炮弹在海水中炸响，耀眼的光一闪而逝，梦网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纹，裂纹转瞬愈合，这里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归平静。
虚舟的头颅软哒哒地垂了下去。
收到虚舟强行突破封锁传来的信息，宁空猛地从疗养舱里弹起来。
系统的声音道：“虚舟出事了。”
它刚说完，宁空面前的屏幕上弹出一张图片，是泡在玻璃罐里的筑梦师。
苍白的身躯，狰狞的疤痕，暗色的房间，宁空的眼神短暂地游离片刻，下意识地闭上眼。
黑暗的世界里，某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伴随着筑梦师真正的力量呼啸而来。
虚无的房间崩碎成一片一片，耀眼、怪异的照明星绿光逐渐暗淡，视野所到之处皆模糊成灰色，虚幻的世界坍塌重建，那些掩耳盗铃的一切不再有存在的意义。
“你想起来了？”系统还在。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宁空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淡淡道，“叙旧的话等一下再说。”
“你想去救人吗？”系统跃跃欲试道，“你想怎么做？你现在没有身体。”
“能在方回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入侵创梦大厦的控制系统吗？”宁空问。
“完全没有问题。”系统提醒，“不过大厦外部有卫星监控，虚舟就是这样暴露的，你记得动静小一点。”
宁空点点头，也道：“完全没有问题。”
虚舟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她的精神力在刚才燃烧殆尽，此刻她比普通人还要虚弱，再也翻不起半点浪花。
方回在房间的另一头抽烟，正在思索虚舟的处理方案。
作为A级精神力者，她的死亡报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务必完美伪造，除此以外，她还要想办法从宁空那里拿回那笔巨额的违约金。
“他爹的。”想到要和宁空打交道，方回骂了一句。
“检测到异常！检测到异常！”屋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随后方回面前出现监控画面——那条存放着筑梦师身体的走廊上，一扇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见鬼！”方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门后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着一身长袍，身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管子，脚底板湿漉漉的，在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
看起来就像从玻璃罐里苏醒一样。
“什么情况？”方回傻眼了，“筑梦师......复活了？脑子被挖了泡在福尔马林里也能复活？”
屋里没人能解答她的困惑，方回起码对着监控愣了两分钟。
她来来回回地盯着那个屏幕。
筑梦师的房间里没有监控，而走廊上十几个监控无一遗漏，从各个角度拍着那个神奇出现的陌生女人。方回又切换了监控，看到另一排房间里，十六个大脑一个也不少。
她镇定下来。
“从窗户爬进来的？”方回离奇地想，她踹了虚舟一脚，“你的同伙？”
比起筑梦师复活这种荒谬的事，她更相信有人扒着大厦外墙爬了几百米偷偷潜入了这里。
“封锁所有出入口，大厦里的每一道锁都给我牢牢锁上，应急出口关闭，电梯停止运行。”方回对着操控界面下达指令，“调动二分之一的安保去把这个人逮起来，剩下的守好底楼和天台，狙击手就位。”
机器人们接到指令以后立刻行动，整栋大厦一百多层楼齐刷刷亮起灯光，锁芯上锁的声音密集响起，创梦大厦在几秒之内进入戒备状态。
夜晚，大厦亮的犹如海上灯塔。
监控里“复活”的筑梦师迷茫地在大厦内散步，数不清的机器人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她看起来并不了解自己的处境，走两步还停下来，从脚底板扣出一小块碎石子。
“卫生不过关啊。”宁空对着安保机器人批评道，“算了，你们是安保，不是保洁。”
她对着密密麻麻的枪口大度地摇摇头。
半分钟后，方回急匆匆地赶到这里，隔着机器人的包围圈她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大厦系统在方回耳麦里提醒道：“人脸匹配失败。”
方回盯着宁空那张脸不自觉松了一大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