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她刚刚真的在思考万一真的是筑梦师复活怎么办......好在这个人并不是那十五具尸体里的任何一具，她的脑袋也很圆润饱满，她甚至还有茂密的头发。
“你是谁？”方回隔着机器人大声问道。
宁空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别这么大声，我没聋。”
方回：“......”
宁空挑了个好点的位置，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说：“我是东洲的筑梦师，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方回：“......”
她冷冷嗤笑了一声，满脸的不相信。
大厦系统称职地在方回耳边播报调查的最新情况。
“检测到房间内通风管道入口处的报警器存在暴力拆卸迹象，极有可能是从这里进入大厦内部的。”
方回点了点头，皱眉道：“这个疯子和虚舟看来是一伙的。”
她环视四周，没有找到第三个同伙，又惊又疑道：“就两个人？抓起来慢慢查吧。”
“好的。”大厦系统恭敬地说。
自称筑梦师的家伙高举双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地被安保控制住了。
“我真的是东洲的筑梦师。”她还在嘀嘀咕咕。
异变在此刻发生。
方回突然从安保机器人手里接过枪，走到她面前，冰冷的枪口抵住她的头顶。
“砰——”大厦里回荡着这声枪响，鲜血在走廊里炸开。
方回目瞪口呆地握着枪，还没搞清楚状况，下一秒，她的光屏上弹出无数信息。
“突发！东洲梦境突然关闭，所有入梦者同时被强制退出！”
“梦网......波动强烈......正在关闭多余模块维持基本运转......”
“检测到直播间涌入大量用户......创梦大厦直播......”
方回愣住了，她顺着第三条信息点开相关直播间，在宁空和虚舟的直播间里看到自己开枪的画面。
那头的女人还在说自己是筑梦师，这边的自己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我劁。”方回脑子不会转了，“刚刚我开枪了？是我开的枪？”
她下意识往地上看，头皮发麻。
地上的女人和血迹通通不见了，连带着虚舟也不知所踪，安保机器人没一个有反应。
“全是投影。”方回几乎一字一顿地说。
第60章
发现安保机器人离线停止动作的一刹那,虚舟趁机推开了一扇窗，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她从高空极速坠落，耳边风声呼啸,玻璃幕墙上映出她精疲力尽的脸，陨合金在皮肤表面流淌。
“唰——”
虚舟背后的衣服被金属羽翼撑开,银色的翅膀舒展开来,她在空中灵巧地一转身,很快掌握了身体的平衡。
此时头顶传来一声巨大的枪响，随着这声巨响,一直死死压制着她的精神力网在一瞬间变形、破碎,梦网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从中间撕开,裂痕以大厦为圆心扩散。
虚舟扑腾回家，落在了三楼的阳台上，隔着单向玻璃门,屋里的沈风正没好气地拍着手里的屏幕。
“要死,这就坏掉了？骗钱的垃圾货色！”她破口大骂。
虚舟收起背后的陨合金,从三楼阳台翻下去,再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门。
她脖子上有道可怖的淤青,衣服也裂开了，可现在顾不上这些,她面色凝重地试图进入梦网。
连接失败。
连接失败。
正在连接中......
梦网登录大厅此刻人潮汹涌，原本绚烂的星空背景不见了,就连用户的形象都是简单的白板。
那些花里胡哨的加载模块通通消失，梦网勉强维持着基础运转。
虚舟点开功能面板,发现上面一片灰色,代表着各项功能都停用了——包括十六个梦境。
这是联邦从未发生过的重大事故，波及了所有人,一时间人心惶惶。
“你们看到直播了吗？我刚刚没看，现在想看也没得看了。”
“看了看了，宁空还有虚舟的直播间内容是一样的，全都是创梦大厦里的直播！创梦科技的方回杀了东洲筑梦师！”
人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真的假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疯了？？”
“我怎么知道，但是画面千真万确！那个女人身上还有营养皿的连接管，我估计她是直接从疗养舱里爬出来的，出来以后说自己是东洲的筑梦师，然后方回突然拔枪，直接崩了她！刚一开枪东洲梦境就崩了！时间是同步的！”
“没错没错，我也在看直播，方回开枪以前还不屑地笑了一下，东洲崩完梦网跟着就崩了，前后不超过一分钟。”
“中枪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东洲筑梦师啊？如果她是，方回怎么会不认识她，如果她不是，为什么这么巧，东洲会崩？？”
“等等，东洲完全崩了吗？？一点都没救了？啊？？我的菜地！！！”
接下来是一些没有什么根据的胡乱揣测，虚舟没有浪费时间继续听，监控画面是从她的直播间发出去的，可她知道的信息并不比大众多多少。
她试着联络宁空。
宁空暂时没有回复，梦网上的舆论却随着论坛功能的恢复，发酵得愈来愈猛烈。
整个联邦的人网线都被拔了，大家进不了梦境也看不了直播，把矛头和怒火通通对准了创梦科技。
东洲筑梦师真的被方回杀了吗！关闭的梦境还能开放吗！立刻给出解释！
此时，创梦星舰内部。
风暴的中心人物方回正战战兢兢地站在她老妈方圆女士面前，一五一十地复盘整件事情。
“大厦系统被恶意入侵了，包括安保系统和全息投影设备。”方回硬着头皮说，“她们用全息投影假称自己是东洲筑梦师，还在梦网上开了同步直播，想引诱我动手不成，直接控制了我的投影伪造了凶案现场，事实上一切都是假的！”
方圆面前的屏幕上一直循环播放着那段直播画面。
画面从女人推门出来开始，到枪响结束，内容还算克制，没有暴露房间里的玻璃罐。
“系统被入侵，有没有查出是谁干的？”方圆问。
“还没有，对方做的很干净。”方回低声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先在梦网上解释一下这件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方圆瞟了眼方回，“你要怎么解释？要证明监控里的画面是假的，这很简单......问题是有没有会相信你。”
方回咬了咬牙，“投影记录里能查到我的行动轨迹，我没有开枪！”
“重点已经不是开枪了。”方圆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东洲崩溃和枪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就算你拿出再多的证据说明自己没有动手也没用！网上的人只会认为你是在狡辩。”
她刷新了一下刚恢复的论坛，首页上的帖子以恐怖的速度飙升，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件事......由不得大家不关注，这件事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目前最首要的，是确认东洲梦境的情况。”方圆捏了捏眉心，“筑梦师在我们手里一点事都没有，梦境崩溃一定是现实派搞的鬼......”
“宁空、虚舟、高雁、寰宇星舰......”她一个个念出名字，“从首播开始，到现在的枪击，她们是有备而来。”
“先出一份声明，解释直播内容是伪造的，把矛头转向那两个直播间，要让大家意识到整件事蹊跷的地方。”
“再出一份律师函，起诉寰宇星舰恶意攻击梦网，造成了公众巨大损失。单纯的解释是没有意义的，要祸水东引，给大家一个发泄情绪的窗口。”
“明天开盘股票肯定要暴跌，趁机收回一部分股票，特殊时期，要保证我们持股比例在安全线上。”
方回听着，认真地点头，“只要东洲梦境恢复，问题就不会太大。”
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两份声明发布以后确实引起了部分网民的讨论，但随着时间推移，各个梦境逐渐恢复正常，陆续开放。东洲梦境却半死不活的，迟迟没有动静，网民的关注点又回到了创梦科技。
方回到底有没有开枪，这件事联邦调查局会调查清楚，她们现在只想知道东洲梦境还能不能恢复，筑梦师到底是死是活！
网民甚至拉出了新的口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哗啦。”文件被通通扫到了地上。
方圆眉间皱出深深的纹路，方回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圆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背后是谁在操控，又是谁走漏了消息。”
所有的筑梦师成功构建梦境以后都会深深沉浸于梦境世界之中，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她们几乎不会在现实世界醒来。
而为了避免外界对筑梦师的影响，提高梦境的稳定与寿命，她们将筑梦师的大脑剥离，单独存放于特制的仪器内，这是上层阶级内心照不宣的共识——为了十几亿的人，牺牲几个筑梦师又能算什么。
这甚至都不能称为牺牲，毕竟是筑梦师主动选择了梦境世界，现实世界对她们来说没有意义。
创梦科技保管着筑梦师的大脑、身躯，等到梦境崩塌那一日，也是筑梦师脑死亡之时，到那时她们再顺理成章地接管筑梦师的财富。
原本的流程是如此的完美，上百年间几乎从未出现过意外。
方圆面色阴沉。
创梦科技彻底被舆论裹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她们没有东洲梦境的操控权，无法恢复梦境稳定舆论，也没办法让筑梦师本人出面解释一切，她们甚至找不到东洲梦境被人攻击的证据，梦境好的不能再好了，可它就是不开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样的要求在其他任何一位筑梦师身上都还好说，拼拼凑凑还能有个人样，可偏偏是东洲这一位。
“当时我就说，宇宙里的大脑不要随便捡......”方回忍不住火上浇油，“你看中计了吧。”
方圆闻言暴怒：“滚！”
第61章
宁空这颗大脑,要从几百年前开始说起。
那个时候人类还生活在蓝星，宁空出生的时候，人类对陨合金的研究还处于初步阶段。
宁如乔在普世价值观里,不算一个合格的母亲。生下双胞胎不到三个月，她就进了保密实验室,一心扑在了学术研究上。
双胞胎在姥姥身边长到四岁,每个月只能通过电话听到母亲的声音。
四岁时姥姥也进了保密单位,姐妹俩开始住全寄宿的幼儿园，等到上小学,又在各路亲戚家里辗转借住。
总之是活着长大了。
直到小学毕业升入初中,姐妹俩见到亲生母亲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大多数时候,宁如乔总是疲惫又亢奋，她夜以继日地将自己奉献给了陨合金研究事业。只有非常非常少的时间里，她才会想起从自己身体里孕育出的那对双胞胎。
当时的宁如乔只是在实验之余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人类似乎站在了命运的岔路口上。
作为实验室的一员,当时的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历史犹如高速转动的车轮无法停止,陨合金带来的科技大爆炸引发资源纷争,世界大战接踵而至,直到核辐射遍布全球，影响所有生物,人类社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浩劫。
为了延续生命火种，灾难面前的各国政府终于联手,将所有资源与力量都集中在方舟计划与绿洲计划上。
从启动方舟计划，再到第一批飞船出发,中间有一段极度混乱且漫长的时间,对于双胞胎而言，却是她们和宁如乔难得的母女时光。
母爱到的有点迟,但没晚到家。
保密实验室是难得安全的净土，母女三人缩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常常为一块压缩饼干大打出手。
再后来，宁如乔带着双胞胎登上了方舟飞船。
“人类的小船啊，孤独地在宇宙中迷航。”宁空回忆起那段艰难乏味的旅程。
在飞船出发的初期阶段，尽管经过严密筛选，但船员中依然有不少人受到了辐射影响患上癌症或是产生畸变。她们成为了冰封实验最早的实验对象，面对无法治愈的疾病，她们在期待中陷入沉睡，等待着未来某一日奇迹的到来。
人类不能寄希望于奇迹，事实上飞船的科研力量并没有集中在辐射感染的研究上，飞船上的资源与位置有限，任何一点意外都会为她们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当生存的压力无限大时，人类就会抛弃一些无用的品德，比如同情、怜悯、谦让等等。
当一艘供能型飞船与船队失联时，船队领袖们终于想起了曾经的冰封实验，她们将绝大部分的船员冰封，以此减轻能源消耗。
其中就包括宁空和她的妹妹，对于船队来说，她们这样的研究员家属属于无用人员。
“后来的事我就记不清了。”宁空轻轻叹了口气。
“先是以患病人员为实验对象，研究冰封实验，等到技术成熟以后，冰封了飞船上暂时没有价值的人员。”系统说，“再到后来，部分管理层也主动要求冰封。”
宁空问：“为什么？”
“当时飞船内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出现了心理问题，唯有沉睡，才能见到黎明。”系统说，“不过从航行日记录来看，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夺权行动，这一支船队内部的权力悄然转移，失败者被陷入沉睡。”
宁空挑了挑眉。
“两个月以后，管理层以百分之七十六的支持率通过了遗弃计划。”系统说，“沉睡的人只能消耗资源，她们没有贡献，没有价值，成为了太空垃圾。”
“那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宁空问，“我的精神力......还有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