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许馥却一反常态地蹙起了眉来。
[我打字,你说话。]
陈闻也开始耍起赖,他笑着,不出声,只打字。
[那样不公平。我也想和你一起打字。]
许馥一反常态,不与他插科打诨,态度极其强硬。
[陈闻也,说话。]
陈闻也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一样的。我想打字。]
许馥深吸一口气。
心脏跳的剧烈,这口气吸得颤颤巍巍,嘴唇都跟着微微打起抖来。
在历史的长河里,曾有长达几千年,人们都把聋人直接当做哑巴,“聋哑人”一词也由此而来。
天生的失聪者,听不到声音,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学习语言的能力,也因此被人们认定为“智商受限”,甚至曾被剥夺就业、结婚等基本人权。
直到后来手语问世、普及,聋哑人才重新拥有了人权。
后天的失聪者也是一样,会自然而然地慢慢失去语言的技能,变成哑巴。
从不愿张口说话开始。
许馥低头打字。
[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陈闻也,乖乖说话,好么?]
陈闻也看到后怔了一下。
眼睛眨巴了几下,想象那是照相机,毕竟是许馥的手机,消息没有发给他,只好多看几眼,把它牢牢记在在心里。
她真的第一次对他说了“喜欢”。
边看边确认,绯红之意慢悠悠地爬上他那听不到声音的耳朵尖。
许馥听到他结结巴巴地小声开了口,“……好。”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声音竟然会夹杂了些含糊和不确定?
她居然从来没有注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馥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乖。]
失去了听觉后,陈闻也其他的感觉开始变得格外敏感。
她白皙温凉的手触碰上来,抓揉的动作很轻,但每一下都如过电一般,需要很克制地眯起眼睛。
他很配合地垂下脑袋,让她揉得更不费力气。
……触感实在很好,像上好的绸缎,像温驯的小狗,是极为柔软的服从。
许馥被那柔软撼动。
正是天气晴朗的时候,鲜花被摆在了窗台上,刚喷过水,花瓣上沾染着水珠,迎着阳光盛放。
她收回了手,低头打字。
[明天出院回家吧,我给你配助听器。]
第36章
戴上助听器的感觉实在很奇妙。
“怎么样?”
许馥手指的触感还停留在他耳畔, 但声音却像从手机话筒里传出来似的,带着些微的电流声。
轻柔,悦耳, 温和。
唤醒他寂静的世界。
陈闻也端正坐在座位上任她摆弄,想了想, 道,“像在和你打电话。”
“好,”许馥亲自当验配师, 她根据陈闻也在不同声音频率的下降程度, 仔细询问调整了会儿,又问, “现在呢, 还有电流声么?”
“只有一点了,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走近了,俯下身帮他调整, 两人离得极近,问, “听我说话觉得吵么?”
“不吵。”陈闻也顿了顿,目光落停在她脸上,才道,“很动听。”
非常动听。
是他想念了很久的声音。
四目相接, 许馥手上动作一顿,直起身来, 叹道,“……真的不该给你配的。”
昨天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 要不是陈闻也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反应极其迅速, 立刻着重向她强调“可不能反悔”之类的话,她可能真的当场就反悔了。
虽然痊愈的希望并不大,但严格来说,他现在还处于治疗期,配助听器实在有些太早了。
按照一般的实际情况,绝大多数患者并不愿意就这么佩戴助听器。
一方面,他们会担心助听器会造成听力进一步下降,另一方面,也会对“自己竟然需要使用助听器”一事产生抵触心理。
一般决定配助听器,都是要在医生确诊无法治愈,或者患者不愿意接受治疗方案的情况下,才会不得已走到这一步。
当然,这个患者明显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勉强接受了治疗方案。
许馥心里清楚,但凡换一个别的医生,怕是陈闻也早就要配上助听器出院了,医生的建议,助听器的昂贵,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太想要自由。
尽管陈闻也表现得很无所谓,但许馥还是照常安慰了一句。
“不要有压力,”她柔声道,“这就和近视需要佩戴眼镜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陈闻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验配室里有面镜子,相对陈闻也的身高而言,位置摆得低了些。
他手撑着那桌沿俯下身来,左右侧了侧头打量自己,问,“像不像戴了个黑色的耳钉?”
他配的款式极其昂贵,小巧精致,质感很好,在光下反射出冷色调的光,不仔细看确实像两枚纯黑色的耳钉。
“很像,还挺好看的,很配你。”许馥被逗笑,“恭喜你,无痛打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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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么?
陈闻也手指触上那陌生的助听器,也勾起了唇角。
许馥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先从安静的地方试戴起,慢慢再融入嘈杂环境。你佩戴的太早了,过程中一旦觉得声音过大需要立马进行调试,不然可能会损伤剩余听力。”
“调试到完全合适还需要一段时间,”她终于作了命令式的结尾,“这段时间就住我这里。”
要不要让他回自己家住,这个问题许馥已经思考过了一段时间。
于公,她答应过叶灵,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而且如今陈闻也本身听力就不稳定,也在配助听器的适应期,让他独自一人她并不放心;
于私,她认为,想要拒绝一个明显对自己有意思的男人,最简单的方法其实就是将他留在身边。
许馥想,可能只有狠狠打破那层想象的玻璃,他才能够完全地、真正地明白――
他们并不合适。
……她没有赶自己的意思。陈闻也松了口气。
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毕竟戴上了助听器,好像和正常人差别也不太大。
可能真的就像戴上眼镜?
高悬的一颗心轻放下来,他立即积极答应,声音都带着雀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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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许馥挑了挑眉,多少带点威胁之意,“有什么不舒服都要第一时间和我说。这次如果再骗人,我真的不会再管你了。”
那意思就是……她现在正在管他是么?
陈闻也压下过快的心跳,郑重点头,“明白。”
“嗯,办出院手续吧,我下班找你。”
-
下班后,许馥敲了病床门,陈闻也早就利落地收拾完毕,一路轻松地跟着她下了地库。
他单手拎起行李塞进后备箱,道,“出院感觉跟出狱也差不多。”
“别胡说八道。”许馥笑道,她手刚放到车把上,胳膊就被陈闻也轻轻拉了一下。
“咳,你忙一天也累了,”他眼神漂移,若无其事,“要不我载你吧?”
许馥眯起眸子。
她可是还记得上次陈闻也坐她车的时候呢。
尽管当时她极为慌张,情绪不太稳定,但余光也注意到他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默默地拽上了副驾驶上的把手。
那时她没心情搭理他,竟然还敢再提?
“怎么,大赛车手,”许馥斜睨他一眼,夹枪带棒,“嫌我车开得不好?”
“……怎么会?”陈闻也一怔。
他其实是好久没开车了,有点手痒。
但更重要的是――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戴上助听器之后,还可不可以正常开车。
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试一下。
但完全没想到她竟想到这个方面去。
他不禁莞尔,立即帮她拉开车门,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另一只手还绅士地帮她挡了上面,防止碰撞,“你开得比我都好,请。”
许馥轻哼一声,完全不跟他客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务,连句“谢谢”都没说,只道,“安全带系好,现在给你展现我真正的车技。”
-
陈闻也发现,除了天气更冷,窗外的景色更萧瑟一些,许馥家里的一切,和他离开之时,几乎没什么变化。
许馥还添置了几个毛茸茸的新毯子和抱枕,随意地堆在沙发和地毯上,温馨舒适,他能想象到她晚上独自一人的惬意。
她实在是很贴心,昨天答应了他要出院,今天就找阿姨提前打扫了卫生,把他房间也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根本不需要他,连花也在客厅摆上了。
独独一支,好像绽放得更加美丽。
陈闻也正在出神,就听见许馥问,“晚上吃不吃火锅?”
他转头看她,她已经换了身家居服,正坐在餐桌旁,低头划着手机看火锅食材外卖,漫不经心道,“我请客,你收拾,怎么样?”
“好,”陈闻也坐过来和她一起看,发现她看到什么都往里面加,购物车塞了一大堆进来,觉得有点好笑,抬眼调侃她,“饿了?”
“唔,”许馥嫌麻烦,手机一推,人就起身去往沙发上窝,遥控器一按开,“你自己下单吧,随便挑。”
陈闻也笑着把她手机放在一旁。
他从小就知道许馥挑食。
挑吧,却又从不爱明说,偶尔还会为了给别人面子,吃一口她不喜欢的菜,装作自己从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吃的样子,简直不知道是想迷惑谁。
长大了好像也是一样,把别人看得透彻,却又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喜恶,好像生怕被别人拿捏了去。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很快下了单,才拿起手机还给她。
“点好了。”陈闻也递给她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方蹦出了一条消息。
【一个可爱的学生:学姐,明天我来接你吧?】
陈闻也忙撇开眼,定了定神,“给。”
肥皂剧难得演到紧张激烈的时候,许馥抬眸,显然也看到了那条消息,却没当回事,懒懒道,“放那儿吧。”
甚至没打算伸手去接。
陈闻也放在她身旁一触就能够到的位置。
他走到一旁,拉开冰箱,惊讶地发现――
走的时候满满当当的冰箱,如今竟还是满满当当。
幸好他每次买蔬菜都是现买现做,没有什么东西过期或放坏。
只有一个地方显得稍微有点空。
是什么呢?
酒么?
也不是。
酒被喝空后,也已经添置了不同的新品,还是放在这个区域,占这么大的地方。
冰箱门打开着,冷风阵阵,陈闻也仍盯着那里仔细思考。
想了一会儿,总算想到了。
牛奶也被喝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奇怪地,发闷的胸口突然纾解,陈闻也喉间溢出一丝笑意。
-
火锅咕嘟着溢出香气之时,许馥才懒洋洋爬起身来,顺便回了盛郁的消息。
【许馥:好】
许馥不回复的时候,盛郁从不催问,只默默地等待。
他早就习惯了,他知道医生很忙,他要有足够的耐心才是。
她一不回复,盛郁就感觉她好像正在工作,被病人的事情分了心神;她有时多回了两句,盛郁就猜测她应该是刚闲下来,就立刻回复了自己的消息。
收到许馥的回复后,盛郁很开心,秒回了一个猫猫的小视频。
肥肥的蓝猫被盛郁拿着小鱼干引诱,短暂地失去了矜持,扒着他的腿,一边往上攀,一边忽闪着圆眼睛“喵喵”地叫。
超级无敌可爱。
许馥唇角不禁上扬起来,她连看了几遍,回给他个表情包表达喜爱。
随后手机一放,低头才发现自己碗里已经被陈闻也夹满了嫩牛肉。
陈闻也听着那视频里的喵喵声,问许馥,“你喜欢猫么?”
“喜欢,”许馥拿起筷子,瞥到他若有所思的神色,立即打住那过于发散的想法,“但不想养。”
“为什么?”
“太高冷了,不喜欢。”
她也曾动过养一只小猫的念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为小猫动心。
胡蝶家养的有猫,热情邀请她去玩,她也很开心地去了,却发现猫拍视频和照片时极其可爱,但日常大多数都很高冷。
只有好久不见你的时候,会让你稍微摸一会儿,但也仅限一会儿,之后就自己溜远了,想让它像狗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好像主人爱它,总会比它爱主人多。至少表现出来是如此。
许馥自觉自己不会有那么多的耐心。
她感觉养宠物和谈恋爱差不多,都是用来服务自己,追求精神愉悦的。
如果需要费力地索取,就本末倒置了。
“那小狗呢?”陈闻也问,“你想养小狗么?”
许馥晃着杯中酒,从那电视剧中分出一丝神来思考。
唔,小狗确实很好,软乎乎的,挨打也不会逃跑,永远用直白炽热的眼神看着你,还会围着你摇尾巴。
但遛狗实在麻烦,而且还要给它洗澡打理,还可能会掉毛……
她转头刚想和陈闻也说,却看到他正歪着脑袋望过来。
火锅的雾气都掩不住那黑亮好奇的眸。
许馥手中的杯子顿了一霎。
因为一个诡异的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陈闻也倒是很聪明,可以自己遛自己,自己洗澡自己打理,还不会掉毛。
……
“也不想养,”她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果酒,用不着他问,直接道,“小狗太忠心了,给人压力很大。”
“也不一定吧,”陈闻也完全没理解她的想法,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像狗。他思索着,回忆起凌祺在美国养的那只哈士奇来,“以前我朋友养过一只狗,我一次都没喂过它,但每次它见到我比见到主人都亲。”
他道,“后来我顺手喂了它一次肉,它就死活就要跟我走呢,把它主人气个半死。”
也不奇怪,毕竟是同类,可能相吸吧。
“那是傻狗。”许馥道。一个不太相熟的人给了一丁点儿甜头,就抛弃一直以来爱着自己的人,颠颠儿跟着别人跑了,不是傻狗是什么?
想着,她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看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吃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