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不在提醒着郦城人,郦城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早上,宋嘉荣刚来到德济堂,人还没坐下,便有一个小厮慌张张的跑进去,连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朝里喊人,“宋大夫在吗,我家小姐从昨晚上开始就一直腹痛,想着让我请你过去给她看看。”
宋嘉荣听到声音,从问诊桌上抬起头。
一眼认出这小厮是张大人府上的下人,自从她帮忙治好她月经不调的毛病后,现在一旦有个不舒服,都会请她去看。
并非是其他大夫学艺不精,只是对她较为信任。
“马上就来。”她说着,便提好药箱跟出去。
宋嘉荣出去问诊的时候,小桂子正愁眉耷脸的走进德济堂,且直接点明来意,“宋大夫在吗。”
正在抓药的小童头也没抬,见怪不怪道:“宋大夫去张员外府上了,可能要晚点儿才回来,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找张大夫也可以。”
“她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小桂子仍不死心的问。
他昨天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陛下,主要是他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真的是贵妃娘娘,万一不是,只是个长得和娘娘相似的人呢,岂不是要让陛下空生一场欢喜,以至于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如今眼下都乌青一片。
大早上本就人多忙得要死,他还问来问去,伙计不耐烦道:“这个我哪儿能知道,再说了药堂里还有其他大夫,怎么你就非得指定要找宋大夫。”
像他这样以装病为借口来找宋大夫的人,他没有见过一千也有好几百。
小桂子并没有因为伙计的无礼而生气,只是换了个不那么明显,又正好能看见她从外面回来的位置。
反正他今天一定得要确认那位宋大夫,是不是就是贵妃娘娘。
若是,皆大欢喜。
若不是,他也不用告诉陛下。
―
提着药箱的宋嘉荣来到张员外府上,本以为不舒服的是张小姐,张小姐却吞吞吐吐的说。
“不舒服的人不是我,是我表哥,还得麻烦宋大夫帮我表哥看一下。”咬着下唇的张嘉怡提到那位表哥时,脸颊不自然的晕染上两抹红晕,俏生生得像春日枝头新桃。
“不过你进去的时候,能不能戴上帷帽啊。”张嘉怡说着,早有准备的拿出长得垂至腰部的白色帷帽,对上她不疑的目光,连忙涨红了脸解释起来。
“那个,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只是担心,我反正没有嫉妒你长得比我好看,不是,我不是担心你会勾引我表哥,我只是,只是不希望………”
眼见她越说越慌乱,宋嘉荣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帷帽,“放心,我不会多想,我只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在我的眼里只有病人。”
她自然明白她的顾虑是什么,又在害怕什么,谁让她生了那么一张脸。
年少时的她以美貌傲居,现在的她只希望自己能生得普通一些,这样也不会在治病救人的时候被人疑心她不是大夫,而是假借大夫之名的烟花女子。
宋嘉荣戴好帷帽后,拒绝了丫鬟要帮她提着药箱的好心,跟着走到了一处清净雅安的院落。
院里无竹兰荷君,反倒是种了不少芍药,未到花期的芍药葱油绿汪一片。
君子不爱竹菊兰,反倒爱没骨花,倒是少见。
不在多看的宋嘉荣推门进去,恰好听到一阵猛然的咳嗽,然后一道身形似修竹,气质清冷如玉的男人拢身将她罩在阴隐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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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再遇
男人高大提拔的身躯衬得她越发娇小, 宋嘉荣仰起头,正好能看见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鼻尖上的一颗小痣, 像是白绸上不小心甩落的墨汁。
他还是那么的好看, 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甚至岁月给他在他过于清冷的气质上添了一丝温润的沉稳内敛。
宋嘉荣想过再次遇到他时,自己会委屈,会愤怒,会难过,会想要质问, 可当真正遇到的时候, 她有的只是平静,就像一面波澜不惊的湖面,泛不起丝毫涟漪。
他不在是那个一蹙一言都能牵扯得她心湖狂乱的人,卑微又虔诚得爱了十多年的人,而是一个在陌生不过的人。
原来放下曾经深爱过的一个人,并非难事。
“抱歉, 我可有吓到你。”裴珩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脚步往后退去, 他也没有想到门外会有人站着。
宋嘉荣摇头, “要说道歉的人也应该是我,没有注意到公子就在门边, 进来时也忘了敲门, 还望公子原谅我的无礼。”
她的声线本是软糯娇甜得像江南烟雨里, 泛舟游湖时哼唱的吴侬软语, 昨日因为感染了风寒伤了嗓子, 倒是比往日少了一丝娇,多了一分咬字不清的软,堪比江南最轻柔的风,透着缠绵的清甜。
裴珩听到她的声音时,整个人瞬间僵直在原地,后背攀爬上一丝兴奋,激动的颤栗。
是她吗?
若真的是她,为何她见到自己时的反应会如此平淡,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短短的一瞬间,裴珩的心里竟无端生出了一丝妄想。
“表少爷,这位是宋大夫,是小姐请来给你看病的,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落在旁边的丫鬟脆生生的先一步为两人介绍起来,也挡在了两人面前。
“宋大夫,这位是我们表少爷,他昨天因为吃了太多辣后肠胃一直不适,先前喝葛根芩连汤还有用,现在不知为何没有用了。”
吃辣?
宋嘉荣听到他因吃辣而导致肠胃不好,不免心生诧异,要知道他可是个丁点儿辣都吃不了的人,她却无辣不欢,她为了营求他的喜好,后面饮食也皆以清淡为主。
也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吃都不注定吃不到一块的人,又如何能相爱。
裴珩听到丫鬟说她是大夫时,不免想到城里那位倍受人信任的女大夫。
她的年龄,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也更令他敬佩。
压下心中疑惑的裴珩伸出手,“有劳大夫了。”
隔着一层帷纱的宋嘉荣把手搭上他的脉象,脉沉细而弦数,典型的阴津不足导致的胃阴虚。
两人谁都不说话,春红也识趣的闭上嘴,眼珠子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两人瞧。
怪不得小姐不放心要让宋大夫戴上帷帽,原来宋大夫不只一张脸生得勾人,那身段更是风流。
好在表少爷是个正人君子,应该不会像其他臭男人那样对宋大夫痴迷得不行。
宋嘉荣把完脉后,说,“胃部有虚火,胃阴不足,虚火伤精,所以公子会感觉胃疼,里面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这些症状哪怕是任何一个大夫都能说出来,裴珩仍是露出赞赏的目光,“大夫所言极是,若是胃阴不足,虚火伤精,应该如何。”
“滋胃阴,清虚火。”宋嘉荣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笔墨,抬笔从善如流的写下方子。
沙参,麦冬,玉竹,百合,石斛,山药可用于滋养胃阴。
白芍和甘草是缓急止痛,白芍还能敛阴清热。
蒲公英是清胃热,丹参是活血凉血,川子是理气止痛和清热。
她的字很好看,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若是裴珩此时望过来一眼,能发现她的字迹有他的几分影子藏在里面。
但他没有,相反两人还隔着一定距离。
裴珩的目光克制的落在她垂下的帷帽边缘,如雾隔云端的五官轮廓,随后移到她握笔的姿势上,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两下。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宋嘉荣把写好的方子抖了抖墨干,才交给春红前去抓药。
方子已经开好了,她正要起身告辞,裴珩忽然出声,“宋大夫可是身体不适,因为我听宋大夫说话时鼻音略重。”
宋嘉荣没有想到他连这点小细节都注意到了,点了点头,“昨日淋了雨后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公子还是离我远些为好,要不然感染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她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反倒是公子吃不了辣,还是不要逞强为好。”
“我知道,多谢大夫告知。”裴珩还有心想和她多说两句话,又苦于自己嘴拙,往日能舌战群儒的人此刻倒成了个哑巴。
他既求,又不愿求。
宋嘉荣直直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提着药箱转身离开。
他应当,没有认出自己才对。
宋嘉荣刚走出院子。厨房里烧饭的张婶子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拦住她。
“宋大夫,我家狗儿的媳妇马上就要生了,可否麻烦你在这里帮老婆子看一下厨房里煮给表少爷喝的粥,我等下就回来。”张婶子担心她会拒绝,整个人都急得不行,额头都淌满豆大的汗珠。
要知道这可是狗儿的第一个孩子,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宋嘉荣表示理解,又从药箱里取出几片参片递给她,让她儿媳妇在生产的时候含在舌尖下。
张婶子千恩万谢的红着眼睛离开,嘴里不忘叨叨着儿媳妇和孙子一定都会平平安安。
小厨房离院子并不远,两侧栽有不少凛凛青竹,绿意盎然。
宋嘉荣还未靠近,就远远地闻到一股子烧糊的味道。
原来张婶子淘好米后听见儿媳妇的羊水破了,着急中忘了加水直接把砂锅往灶台上一放,大火猛烤下,连锅底都焦黑了。
这锅粥看来是喝不成了,要是她不帮忙重新熬上一锅,张婶子肯定会被说道。
用襻膊把过于肥宽的袖子扎起来的宋嘉荣先把灶炉里的火熄灭,砂锅耳用浸水的抹布盖耳搬下来,等放凉后在往里加冷水,要不然一冷一热交加下,砂锅容易承受不住冷胀热缩从容导致发生爆炸。
砂锅爆炸还是小事,主要是担心炸裂的碎片会伤到人。
他喝粥的时候不喜欢米就着冷水下锅一起煮,而是等水开后在把淘洗好的米倒进去。
由大火转为小火,细火慢煨。
煮粥用的水也很讲究,不能用缸里放置久了的水,要采用溪涧清泉水,荷间晨露,梅中白雪,这样煮出来的白粥自带清冽甘甜。
可现在没有清泉水,更没有所谓的荷叶晨露,梅中白雪 ,宋嘉荣就近到井里打了水,然后筛选出大小一致的米淘洗干净,放在一旁沥水晒干,备用。
等砂锅里的水烧开后,宋嘉荣打开盖子,将沥干水的米倒进锅里迅速用木勺搅拌均匀,防止黏锅。
等锅里的粥开始咕嘟嘟冒起白泡后,湿毛巾盖在盖子上,取下盖子置在一旁。
拿着方子抓药回来的春红见到正在厨房里熬粥的宋嘉荣,却不见张婶子的身影,不由恼起,“张嫂子是不是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这个月都第几回了,改明了我一定得要告诉给总管小姐听,看他们不扣她工钱。”
宋嘉荣却说,“张婶子家的儿媳妇要生了,她不放心要回去一趟,那可是她们张家的头一胎,自然得要紧张些。”
“那也不能麻烦宋大夫你啊。”春红仍不满起来,“宋大夫你人就是太好了,性子又温柔,才总会被这些婆子欺负。”
人好?
宋嘉荣还是难得听见有人夸她性子好,温柔,要知道这些形容词完全和她没有搭边过。
“我只是顺手照看一下炉子里的火而已,也帮不上什么忙。”宋嘉荣并没有把粥说是自己熬的,又见她提在手上的药,“等下你先把白粥端过去给他喝,休息一下在喝药。”
“晓得嘞。”春红还有事要忙,便点了个丫鬟亲自送宋嘉荣出府。
等人离开后,她闻着弥漫在空气里的米粥香,奇怪,怎么闻着比平日喝的米粥要香甜得多。
春红把粥放在冷水里等置凉后,才端着送往凌竹苑。
――凌竹苑――
“表少爷,我把粥给你端来了,宋大夫说了,喝药之前不能空腹,哪怕你吃不下,多多少少吃上一口也是好的。”脸颊羞红的春红把粥搁在桌上,忍着抬头看人的冲动。
她自认自己是个见过不少美色的大丫鬟了,可面对表少爷时依旧忍不住小鹿乱撞。
表少爷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出来的公子,更像是那种不但有钱,还得有权才能温养出来的高门公子。
换上一拢青衫的裴珩来到桌边坐下,闻着清甜的米香,肚子忽然泛起了一阵饥饿感。
白粥熬得粘稠丝滑,米粒却晶莹剔透。
手执白瓷勺舀起一口放进嘴里后,却迟迟没有进行第二步。
他吃过很多人煮的粥,但是只有一个人煮出的粥有这种味道,那颗自以为枯寂死沉掉的心开始在胸腔中剧烈跳动,提醒着他还不是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这粥是谁煮的,那人现在何处,叫她速速来见我,不,她在哪里,我亲自去找她。”他说这句话时,嗓子眼堵得厉害,左手因紧张的兴奋产生小幅度痉挛。
是她,只有她煮的粥是这种味道!
春红懵了,好半会儿才找回自个的声音,“是张婶子煮的。”她下意识的掩掉了宋嘉荣帮忙看火的过程。
“不过张婶子刚才有事回去了,表少爷要见张婶子的话,我马上派人把她叫回来。”
“好。”
小桂子等了一个早上都没有等到所谓的宋大夫回来,又担心主子迟迟不见他而受罚,便让德济堂的大夫给他开了因为吃辣后导致肠胃不适的药。
他刚回来,和他同在一个院里伺候的丫鬟问起,“桂哥,你今天一大早去哪里了。”
“公子不是不舒服吗,我就去德济堂给公子抓药去了。”小桂子说到这个,明显心虚的提高了手上的药包。
丫鬟诧异道:“啊,可是宋大夫刚走没多久啊。”
“什么,你说宋大夫来过!”小桂子震惊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眼珠子更是瞪得滚圆的要从眼眶离家出走。
小丫鬟点头,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那么大。
小桂子的心里活动却是――
要是宋大夫真的来过,说明陛下肯定见到了人,如果那人真是贵妃娘娘,陛下的反应不可能像现在那么平静,也就是说,那人并非是真正的贵妃娘娘,只不过是长得和娘娘有几分相似罢了,要知道天底下长得好看的美人,总归是有几分相似的。
莫名的,他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的心里,还是接受不了那位救死扶伤的宋大夫会是那位动辄打骂宫人,心肠歹毒的贵妃娘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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