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床——六棋【完结】
时间:2024-01-18 14:41:25

  仿佛看够了,在东月鸯声声竭力的祈求中,萧鹤棠终于拉动缰绳,马蹄微踏。
  “求将军出来一见,萧氏妇人……”
  东月鸯喉咙都唤哑了,这期间灰尘扑进她的喉舌里,不知吞咽了多少脏尘,让她嘴里发干,声带不舒服,语速逐渐慢下来,对方将领再不现身,她就要彻底开不了口了。
  突然,她似乎听见一段距离处响起了马蹄声。
  马蹄轻踏在石板路上的清响,刺激着几近麻木的东月鸯的耳膜,是将军吗?是这支军队的武将吗?
  东月鸯登时精神振奋,紧张而期望地注视着前方,如她所想刚才还挡在她跟前的士卒们,十分整齐地往两边分开,为马背上的来人开出一条路。
  她先是看见一对打了铁钉的黑色马蹄,再是健硕有着白色斑纹的马腿,再是骑在上面的人修长的影子,然后她看见了一双十分熟悉的透着嘲弄之意的双眼,东月鸯尽量微笑的嘴角提到一半直接僵硬住了,她看到了萧鹤棠稳坐在马背上方,不偏不倚地俯视着她,像不认识一样,“你是萧氏的妇人吗?”
  反过来问,萧氏的妇人是你吗?你就敢在此用萧家的妇人名号行骗?
第16章
  东月鸯从未想过和萧鹤棠再次相见会是在这样的场面,她足够狼狈,他足够威风,他怎么突然在这里,她要知道来者是萧鹤棠就不会求救了,且东月鸯也不知道萧鹤棠什么时候从一个纨绔变成大将军了?
  她两眼怔怔,面对萧鹤棠的发问,竟张不开嘴说一句话。
  是啊,这要从何说起,说她沦落至此,怎么变成这样,怎么和离后,还打着萧家的名号摇尾乞怜?
  大街上,大批人在围观,萧鹤棠的下属们都在看,行人也在看,东月鸯一个人破破旧旧孤立无援,对抗所有般。就在这时一道夸张又尖细的声音带着惊天的哭腔响起,“哎哟,我的姑娘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惹到军爷的头上来了?”
  春宵楼的鸨母拨开人群,做胆战心惊的害怕模样,试图靠近东月鸯,东月鸯不由地往萧鹤棠那个方向一缩,眼神闪烁着惶恐,像是很怕被带回去。
  萧鹤棠面无表情看在眼里。
  鸨母很是卑躬屈膝,讨好地朝前一躬,伸手去拉东月鸯,和萧鹤棠道:“打扰到军爷是我们不对,还请军爷大人大量,别和我家姑娘为难,是小贱人不懂事,冲撞了军爷,我这就将她带走。”
  说完不断往东月鸯那碰,吆三喝四,“小贱蹄子,还不快跟我走,留在这是想被砍头吗!饿你两日怎么了,还跟我闹脾气,回去有你好看的!”
  东月鸯不肯走,也不愿让碰,尤其当着萧鹤棠的面,她落难好像是种耻辱,东月鸯才不愿意在他眼皮底下难看,她不断反抗,“别碰我!谁是你家姑娘!我不是,无耻!”
  她脱口斥责,那边鸨母的手就像粘在她手腕上,恶心又怎么都扯不掉,还反泼污水往她身上,“谁说不是,谁说你不是?你爹娘把你卖了,你在我这签了卖身契你忘了?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就算再不喜欢咱们那,也不能忘恩负义呀,乖乖给我回去,可别在军爷面前献丑了!”
  好像某个词触动了萧鹤棠,刚才他冷眼旁观许久都没说话,这时候反倒开口了,“什么卖身契?”
  鸨母捏着帕子娇笑,仿佛萧鹤棠在装,“哎呀军爷,卖身契您怎么还不懂吗?”
  百夫长严厉呵斥:“将军问你话就老实说,什么军爷,再敢无礼休怪我动手了!”
  鸨母被吓一跳,连连摆手,“哎呀不敢不敢。”
  东月鸯和萧鹤棠对上目光,听见他好整以暇,听故事一样问:“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
  鸨母眼珠滴溜转,故作老实道:“可不就是这个小贱蹄子,她家里穷把她发卖了,入了咱们春宵楼,也是她自己签了字,按了红指印,现在到咱们那儿做奴婢。”
  “卖身契上可是说好了,她生死春宵楼的人,死是春宵楼的鬼。”
  “结果和她家里钱货两讫后,这小贱蹄子拿了好处,竟不承认了!”
  鸨母叉腰气嘟嘟指着东月鸯抱怨完,还把萧鹤棠他们当做他们日后的客人,极尽诱惑讨好道:“不说这小蹄子了,还是说说咱们春宵楼吧,将军是第一次到咱们弋城吧,可知弋城最好玩儿的是什么地方,看,那儿,那边就是春水巷,才是像您这样的大人物该出去的地方……巷子里都是极好的姑娘,您要有空去瞧瞧,包您去了忘不了!”
  东月鸯才是忘不了,她忘不了在这一瞬间,鸨母说她被卖给淫窟后,萧鹤棠看她的眼神,高高在上又充满鄙夷戏谑,他抬起手,下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让鸨母住嘴不要再说了,然后萧鹤棠盯着东月鸯意味悠长地问:“女奴啊?原来你是女奴?”
  东月鸯双手捏攥成拳,她是不是女奴萧鹤棠难道不是最清楚。
  他偏要羞辱她,故意这么问,离开萧家她过得不好,看她这个样子,他心里定然很得意,很高兴。
  鸨母更是无知地在旁替东月鸯点了头,“是啊是啊,她刚来没多久,还不适应我们春宵楼,等过些日子就不会了。”
  萧鹤棠并未回应鸨母的话,他只冷笑着睇着低头垂眼,根本不好意思面对他的东月鸯。
  东月鸯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鸨母还在为证明东月鸯属于春宵楼而努力,她有着做老鸨子的直觉,似乎想起来什么,抖出怀里的卖身契,光明正大地道:“喔对,将军请看这个,这就是这小贱蹄子自愿签下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写着呢,我们做正经生意的,可没有胡说,不曾违法,就是告到官府那儿,咱们也有证据。”
  “还请将军大量,先放我们走,日后等奴家将这小蹄子调教好了,再请将军来春水巷解闷儿。”
  东月鸯又要被拉走了,这回一听鸨母指挥,一旁等候的打手纷纷上前。
  东月鸯一时不敢相信萧鹤棠就这么冷漠地看着,她不解释是因为她确信萧鹤棠明知道她是什么人,那鸨母就是吹得天花乱坠,再胡编乱邹萧鹤棠也应该不会信。
  可结果?
  东月鸯终于不敢再不吭声了,慌张地为自己解释,“不是的,她胡说,那不是我自愿签的,你信我,信我。”
  “信你?”萧鹤棠不为所动,“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信你?”
  东月鸯彻底痴天了,楞怔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萧鹤棠,他不认识她?十一岁寄人篱下,十五岁定亲,十六岁嫁人,十九岁和离,整整八年岁月在萧家度过,他居然说都不认识她?就是养只猫养只狗,八年心窝暖不热,气味也该闻熟了,说不认识她的萧鹤棠是什么意思,不愿意救她?
  是报复她故意要看到她落到这般田地,他才开心?
  东月鸯:“你不信我,你就愿意信她?”
  鸨母左看看右看看,对萧鹤棠和东月鸯之间的气氛感到怪异,却始终没看出什么名堂。
  萧鹤棠回应东月鸯:“我说了,怎么信?你一介女奴,有代表身份的号牌没有,这位春宵楼的老板娘可是有证有据,还有你的卖身契。”
  萧鹤棠的话是说得很有道理的,东月鸯现在处境很糟糕,她被人把住脉了,她被迫签了卖身契画了押,这是难以逃脱的事实,就鸨母有物证而她没有。
  她没有是因为拿不出来,路上盗匪来得突然,人都死完没有她也不知道。
  而且东月鸯醒来以后,她身上贵重点的物品都被搜罗走了,可以说一无所有,哦,她现在仅有的就是卖身契一张。
  她现在乱糟糟的样子就是个女奴样儿。
  萧鹤棠嘴唇微弯,眼珠漆黑静静凝视她,当了将军他也还是死性不改的风流纨绔。
  东月鸯直接心冷了半截,她失望地瞪着萧鹤棠,她在萧鹤棠的眼里深处看到了幸灾乐祸,他肯定希望这时候的她低头求饶,说不定抱着他胯-下的马腿跪着哭最好,谁叫她一念之间走岔了,运道不好,走背时运身份低微成这样。
  东月鸯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双似笑非笑很冷情的眼睛,就像不再对自己获救报以期望,甚至在鸨母来拉她时也不反抗了,她不再开口让人信她,因为她知道这时候就算说明自己是谁,萧鹤棠也不会再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与其和他无用纠缠,浪费口舌,还不如保存体力,到了春宵楼再想出逃办法。
  鸨母非常识趣拉着东月鸯退场,“将军英明,将军说得对,都是这小贱人耽搁了大事,还没从女奴身份上转变过来呢,我这就回去罚她。”
  东月鸯变安静了,她不争也不闹,妥协顺从的样子像是认了命,同时收回了望向萧鹤棠那边的眼神,她不会再求饶了,尤其不会在萧鹤棠面前求饶,回到春宵楼不就是吃苦头吗,哪怕是死路一条又怎样,这点骨气东月鸯还是有的。
  她是不想死,而不是怕死,毕竟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哪怕上天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东月鸯这时候也认清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前夫都靠不了,还能靠谁?
  还不是只能靠她自己了!
  大街上拦路的事况如闹剧般收场,逃跑的女奴被鸨母抓回去,军队的将领袖手旁观,两边看戏已久的老百姓也有了归家谈资。
  可谓世态炎凉,人走了,军队的队伍还停留在道上,士卒们纪律严明地整齐排列着,萧鹤棠没有发话,队伍就没有走动的迹象。
  一直停在这,直到萧鹤棠坐下的战马甩头打了个喷嚏。
  傅紊问他,“要把人带回来吗?”
  春水巷,东月鸯第一次看到了淫窟的正面。
  青楼这种地方到处都是,但不是正经去处,这春宵楼的房子堪比庸都郡的了,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浓令人作呕的脂粉香。
  打手控制住东月鸯,鸨母在东月鸯身后小声咒骂,“小贱人,差点给老娘闯了大祸,今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东月鸯听得很麻木,她在春宵楼里这些天见到的听到的还少吗,但愿今天夜里她能挺过去。
  就在要跨入这万劫不复的门槛时,百夫长带着人从背后赶来,“停下,前面那鸨母,我们将军说,这女奴身价多少,买下就归他了!”
第17章
  鸨母闻声一脸惊讶地回头,等到看到百夫长的身影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实。
  那样的贵人为什么要买一个青楼的女奴,是没见过好的还是没吃过好的?鸨母又看看被扭住双臂却显得沉默的东月鸯,这女子是长得好呀,但是好不代表最好,这世上定然还有人美过她。
  而且她现在是什么样子,那位将军竟也不嫌弃吗?
  东月鸯冷静得比刚才还厉害,她浑身的热血在出逃那一刻沸腾起来,在遇到萧鹤棠说不认识她的时候顷刻冷却,他为什么要派人来买她?他不是装作不认识她吗?怎么这时候又来了,这算什么,网开一面还是恩威并施?还是后悔又想念起夫妻旧情?
  在百夫长和鸨母说话时东月鸯没有露出一丝欣喜,她已经过了那个势头了,萧鹤棠给她绝望又给她希望,让她觉得这人还和以前一样,对她虚伪又凌虐。
  百夫长:“快说,身价多少,我奉将军之命,要将她带走。”
  鸨母不确定地看看东月鸯,又观摩着眼下局势,“这这这……”这女子其实和她手里被控制的其他女子不一样,是她曾经相好金乌寨的三当家送来的,这帮人蛇鼠一窝,一个拐卖良家女子,一个负责逼良为娼,相好又在跟这女子的表哥争斗,以此报复要挟对方。
  这真要卖出去,三当家那又怎么交代?
  鸨母犹豫不定,百夫长语气开始更加严厉,“嗯?”
  鸨母:“等等,等等,官长莫急,这小贱人当初买来多少银钱我还得去查查账,您且稍等,我马上过来跟您回话。”
  东月鸯冷眼看着鸨母安抚萧鹤棠的下属,然后神色匆匆地去和人商量,顺便让打手把她也带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有萧鹤棠叮嘱,仿佛很明白这些淫窟的手段,百夫长制止了东月鸯也跟进去的小动作,免得鸨母突然换人,亦或是将人弄死了再回来说东月鸯自个儿丢了,或是自尽了。
  鸨母一见这阵仗,脸色明显扭曲了下,看来是真的有这么打算过,她走前狠狠似挣扎又似妥协地瞪了东月鸯一眼,等再次出来就换了种态度,“哎呀,官长,我们春宵楼的姑娘能傍上大将军,那可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东月鸯看着鸨母丑陋的嘴脸,鸨母推着她往百夫长那去,“这价钱,就不开了,能伺候大将军是这小贱人的荣幸,官长您直接将她带走吧,就当是咱们春宵楼和大将军结个善缘,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还望大将军日后常来呀!”
  这还真是打着长久发展的主意,用东月鸯来做人情,讨好萧鹤棠,说不定那位大将军能看在春宵楼这么识相的份上,能多关照关照他们,这也和金乌寨的三当家把东月鸯卖到青楼的用处差不离。
  同样是讨好贵人,将军多威武啊,权势也大,这些当兵的汉子成日在军营里哪见过好的,一个小女奴,吃过以后尝过滋味,肯定还会往女子更多的淫窟跑,将军带头,底下人难道会不来吗?
  如此这般春宵楼的生意不仅更好,还又多了个靠山!
  鸨母想的什么,东月鸯不过推测一番就能知道,她无比嫌恶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承载了人太多的荒唐罪恶的淫-欲,欢客们看到的是春宵畅意,世人们觉得脏,她不小心困在这里,看到的最多的就是人间苦难,炼狱一样。
  这种欢场东月鸯从不来,她知道年轻气盛的儿郎们肯定个个向往,萧鹤棠那帮人里就有人很爱寻欢作乐,她不知道萧鹤棠有没有经常到这种场所流连忘返,但他肯定是去过的,才会对这里的地方的做法有所了解。
  低俗点的会有人掏钱主动邀约,高雅点说得好听些的,讲不好会在自家名下的哪所深宅大院里办个酒宴诗会清谈会,再弄点美人出来助兴,谁又知道呢?这些都是东月鸯在萧家被迫听萧蒹葭和祝柔臻她们聚会时,手帕小娇娘们说来的。
  祝柔臻很喜欢偷看她的反应,有没有吃醋,会不会萧鹤棠回家再和他闹脾气,这些东月鸯都不往心里去,她从嫁给他那天就做好了备受冷落的准备,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干吗还要去细究反而闹得自己心里不舒服?她这辈子闹,不过是因为她不想死,她想痛痛快快地活。
  结果……
  算了不说也罢。
  百夫长那边还是丢给鸨母一袋金,鸨母打开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喜出望外,没想到区区一个女奴对方这么大手笔,鸨母嘴上说着这哪使得这哪使得,手上却半点没放开,“官长真是太客气了,要不留下用个饭再走?”
  鸨母还想挽留,百夫长让人给东月鸯松绑。
  东月鸯提醒,“卖身契,交出来。”
  鸨母对她瞪眼,转念一想她立马就是将军的人了,脸上又变得和颜悦色,“哎呀这,这还谈什么卖身契,就作废了,留在我这作废了,待会就烧掉。”
  东月鸯傻了才会信这套说辞,她执意伸手讨要,不想这时百夫长也道:“将军交代,钱货两讫,人契都要算,你把卖身契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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