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面色酡红,咬牙道,“堂堂世家大族莫非就是教导大人这般欺辱姑娘的么!”
“欺辱?”崔珏轻笑出声,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扫出一片暗影,
他顺势一把捏住顾挽澜的下巴,迫使她扭头看向自己,然后以这种绝对掌控的姿势,缓缓开了口,“只是这般,夫人如今便觉得是受了欺辱么?往常,再亲密的我们也曾做过不少……”
顾挽澜长吸了一口气,强自冷静道,“崔珏,放了我,别让事情没法收场。”
身后崔珏却更加放肆,他从后环住了顾挽澜的腰,将他的下巴搁在顾挽澜肩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夫人想走,以我之力又怎么能困住夫人。只要夫人你狠得下心,一掌朝我胸口拍去,我手中的暗器又能将夫人如何?”
顾挽澜放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开始泛白。
良久,她动了。
她势如雷霆,迅猛出手,反手就朝着脑后狠狠一握!掌心中未曾预料的触感,让顾挽澜微怔,却没停了动作,她以脑后之物为轴,腰身一转,彻底脱了崔珏的掌控。
只是抬眼看清手中握住之物时,顾挽澜浑身一震。
崔珏抵住她后脑时,用的竟是她的剑柄!
顾挽澜忙顺着剑身看过去,就看到崔珏握住剑刃的右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可饶是如此,崔珏却还笑了出来,最后便是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夫人怜我。”
顾挽澜一脚踢飞崔珏手中之剑,简直想要破口大骂了,“你这个疯子!莫非以为下次我还会心软不成!”
顾挽澜平复了气息,再度道,“崔大人,护国公府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明日我会写下和离书,对外只道是我夫婿病逝,如此等来日你需要以崔家之主的身份显露于人前之时,便只是与我夫婿面容相似之人,必不会辱你名声。”
“夫人倒是什么都替我考虑了,只是……”崔珏用指腹摩挲着顾挽澜的脸颊,眼眸深深,“夫人既要与我和离,先前欠下来的账,怕是要先好生算上一算。”
第62章 有所图
算账?
顾挽澜愣了片刻, 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与大人之间还有什——”
想到什么,顾挽澜一顿,差点咬住舌尖。
她想起来了。
在那次她来葵水、混乱潮湿的记忆里, 她确实曾在意乱情迷、头脑发热之时, 说过什么先欠下的胡话。
只是……
顾挽澜似笑非笑地看了身前的崔珏一眼, “以大人的权势, 日后想找什么姑娘找不得, 又何必故意在今日提起旧人旧事?”
崔珏俯下身,与顾挽澜鼻尖相抵, 轻声笑了出来, “怎么?夫人这是怕了?”
“莫非是在拍——”崔珏又缓缓侧过了头,在顾挽澜脸颊上留下一串细密的吻,像是一条缠绕上她的艳丽的蛇,“不忍心与我这个心狠手辣、狡诈阴险的东西和离了?”
听到他对他自己的形容,顾挽澜有些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可是却也知如今的她,实在不合适再去探究他、了解他,遑论当面。
顾挽澜竖起食指, 轻轻推开了他要吻向自己嘴角的双唇。
离得太近,她抬眼, 便只能看见他那双望向自己欲.色惊人的双眸, 他的眼像是可以吞噬人心智的旋涡,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就足以令人深陷其中、与之沉沦……又或是,这位崔家家主暗地里习得了什么话本子里的狐媚幻术, 否则,后来的顾挽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在那个混乱的、血腥的、许多人在等着他们二人交代的夜晚,她又是怎么会理智全无地与那人厮混到了一起。
只是此刻的顾挽澜对此还一无所觉,对上崔珏占有欲惊人的视线,顾挽澜不退不避,她只是轻轻笑了出来,“好,这笔账我认。只是既要算账,却也没只有一方算账的道理。”
耳边的呼吸声重了一息,“自然如此。”
顾挽澜放在他唇上的食指没动,自己却故意凑近了他,轻声笑道,“既是次次料事如神智珠在握的大人您,认亲宴那次又怎会误入山洞、中了那迷香,那次大人便是故意的吧。”
太近了。
近到她嘴唇一开一合之间,即便是隔着一根食指,可崔珏却能感受到唇上若有若无,似被羽毛扫到的模糊触感。
她当真是懂怎么折磨人的。
崔珏双手狠狠箍住顾挽澜的腰身,将她往上用力一带,哑声道,“若非夫人当时引诱人的手段太稚嫩了,我又怎会如此?不过是顺势帮了夫人一把。”
顾挽澜饶有趣味地看了崔珏一眼,“缘是如此,大人日后若是没了权势,想来去那戏台子里唱戏也是足以谋生的,说不定还能成个名角。”
“什么清冷画师……”顾挽澜的手顺势沿着他的胸口,缓缓往下滑动,“什么温柔夫君……”
“什么守礼公子!呵!”
顾挽澜眼带嘲讽的看了崔珏一眼,然后手中狠狠一握。
“唔。”崔珏顿时闷哼出声,面上浮起一片薄红。他额角青筋鼓起,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没让自己瞬间失态。
崔珏瞪向了顾挽澜,气息凌乱道,“顾挽澜!放手!”
她怎敢——!
崔珏伸手要去推开顾挽澜,可顾挽澜另一只手动作比他更快,直接将他的双手按在身后门板之上,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对哦,我突然想起了,这里可是大人您日常谈事的地方,向来尊敬您的弟弟、以您命令是从的暗卫们,如今可都在院外呢,兴许也就是这一门之隔……若是让他们听见或者撞见如今大人您这副模样……”
“啧啧。”顾挽澜抬起眼,又欣赏了一会儿如今崔珏气息紊乱、痛苦又快意的模样,“我虽脑子或许没大人您这般好使,才让您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久,但真可惜啊,您打不过我……”
“大人要与我算账是吧,那就一笔一笔狠狠算。最后一个问题——”
顾挽澜眼神一厉,“你来我护国公府,究竟所图为何!”
崔珏意识都开始涣散,他只能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不是没做过这等不堪的梦,可却也绝不是如现在这般,她冷眼清醒,而他独自沉沦,实在太过丑陋。
他知道,她这是对他方才强逼她留下的报复。
可是,在他听着她用那样温柔的口吻去述说秋山上那个“崔珏”的时候,他几近被疯狂的嫉妒占据了头脑。
他上辈子不敢求、这辈子却主动朝他而来的人,喜欢的、甚至于爱上的却只是他的一个虚幻假面。
至于他本身,却是……“绝无可能”。
理智告诉他,顾挽澜说得如此决绝,未必不是因为二人朝堂身份的关系,可黑暗的情绪如疯长的蔓草,他迫不及待想在她离开之前,找到一个什么,以此证明她心里或许还是有一点他,即便她已经看清了他阴暗偏执的真面目。
崔珏神情一怔。
是啊。
时至今日,她早已知道,那他又何必再羞愧、遮掩什么。
“为……了你。”崔珏于喘息中,沙哑着嗓子开了口。
他想要她,怎样都想,想得发疯。
“我之所图,只为了你!”
崔珏眼中墨色翻涌,猛地抬头看向顾挽澜,终于放出了一直被牢牢锁在心底的那头凶兽。
*
顾挽澜偷摸回府时已是鸡鸣破晓时分。
或许是外面的崔琼发现她久未出来,意识到了什么,给国公府里递了信,总之,她归家之时,出去找崔珏的人都回来了。
顾挽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他们后来其实倒也没做什么其他事,自崔珏那句近似表露心意的话出来后,他们却极有默契地没有再说话,他没有再解释,她也没有再回应,他们只是抱在一起,然后互相狠狠地算账。他们灭掉了所有的光亮,恨不得将所有可以用的招数都使在对方身上,让对方为自己臣服。可即便被逼得双眼泛红,两人却再没有从口中发出一丝声响,像是一场只能发生在黑暗与死寂中的无声较量,又像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漫长清算。
只是天亮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顾挽澜拢着被子起身后,没有回头。下了床,她赤着脚走到了被他们席卷过的书桌旁,随手抽了一支昨日用过的狼毫,在空白的纸上挥笔,留下了一张写好的和离书,然后便穿了衣服离开。
这个时辰,想必他应当已经看见了。
走到了床边,顾挽澜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着实有些长,等到她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已到了下午。虽然醒了,但顾挽澜赖在被窝里还有些倦怠,她盯着眼前被褥上的花纹,有些神游地想着,这个花纹好似和他们新婚那日的颇为相似。
后知后觉,她感到心底涌上了一阵荒芜和悲伤。
现在她忆起,崔珏抬眼看向她时,那双充满灼热情意的眼,都觉得内心发烫。她再也不能逃避一个事实,崔珏当真是喜欢她的。虽不知这份情意从何而起,但她如今确实接收到了这份稍显沉重的爱。
以至于,她竟有些相信他那个耸人听闻的理由,他是为了她才来国公府当这个赘婿。
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又实在太过荒诞。
不行!还是得知己知彼,她都被人打进老巢了,她现在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像什么话?!
思及此处,顾挽澜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哒哒哒——”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跑了过来,顾挽澜神色一凛,立马下了床。
这边,她刚穿好衣物,那边敲门声就急速地响了起来。
“主子!急事!”
“进来。”
顾挽澜一边束发,一边沉着脸朝着门口走去,心中已转过数个猜想。
天璇甫一进门,见着了顾挽澜的脸,便吸了一口气,快速道,“主子,那名想替孙女控告淮王世子的王老太死了。”
“死……了?!”
顾挽澜瞳孔一缩,脸上血色尽数褪去,手中梳子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天璇舔了舔有些干燥了的唇,忙道,“今日一早,王老太去拦中书令大人下朝后的轿子,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方才,王老太被邻居发现在自家院中自缢身亡……”
顾挽澜俯身拾起梳子的手一紧,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这事还没完?”
天璇喉咙滚了滚,吞咽了一口唾沫,“不错,王老太临死之前,留下一墙的血书,控告整个朝廷、甚至大骂陛下,惹得朝野上下为之震怒。当然,如今首当其冲的便是淮王和中书令王大人,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传得最凶的就是如今世家和勋贵竟也开始互相勾连、沆瀣一气。”
顾挽澜垂眼,“那王老太呢。”
天璇顿了顿,方道,“事关淮王和王家的人,她的尸身如今还被停在了京兆尹府中,事情还未查清,她便不能下葬。只是因为京兆尹本就是勋贵一系,如今世家那边担心京兆尹为包庇淮王,把脏水泼到王家身上,想把此案转到大理寺,可是如此一来,勋贵一系又极为反对,如今正在胶着……”
顾挽澜闭了闭眼。
何其可笑,她自作聪明,想让王老太利用党争替孙女报仇。可王老太最后不仅被逼死,便是连她的死都成了朝廷上党争的工具。
如果她那时再耐心一点,再多为她停留一会儿,是不是事情也不会一样?
“那被控告的……淮王世子呢。”顾挽澜哑声道。
“因为上边争论还未又结果,他暂时……被圈禁在府中。”
闻言,顾挽澜心中像被人点燃一把想要焚尽一切的熊熊大火。
圈禁在府中,这与放在府里享福又有何区别?!
“主子!——”
在天璇的惊呼声中,顾挽澜拾起旁边的匕首,割断了自己的一截发。
顾挽澜将那截发置于掌心,垂眸道,“天璇,准备一下,我要入宫。”
她欠王老太一条命。
顾挽澜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断发。
此发为誓。
至少,她要让罪魁祸首,以命偿命。
第63章 青萍末
“咔擦——”一声脆响。
上好的白玉茶杯碎裂在地上, 滚烫的茶汤溅了身前人一身。
淮王当真是被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给气狠了,他喘着粗气,指着他厉声道,“你这个孽障!知不知因为你一人, 如今惹了多大的祸端!你若不想日后悄无声息地被人给弄死了, 还不快给老子交代清楚你做的好事!”
淮王世子之前被人寻仇断了一臂后, 就一直缩在屋中, 没敢再出去, 如今听了父王这般严厉的指责后,顿感委屈, “不过一个贱妇的孙女, 我哪里还记得!死了便死了,父王莫不是还怕她的孤魂会来寻仇不成!”
“孽障!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混不吝的东西!”淮王一巴掌就朝着淮王世子狠狠抽了过去,“想!你给老子好好想!对她没印象,就在今天,把自己之前做过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