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这是于夫人最为仰仗的阵法,正是靠着它才能将她和于铯冢紧密地连接起来,滋长力量,屠戮这么多女孩子。
于昌氏疯狂地抱住头,想要来抓,可是却被身边的其他姑娘制止,只能眼见着最珍视的婚贴连同她怀里的丈夫彻底消散,再也寻不见痕迹。直到自己处于屠刀下的时候,她才生出些微的悔意——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女人动手呢?
于昌氏其实心里也知道,错的从来都是于铯冢,可她却只苛责这些她们。
“别杀我,我求你们别杀我……”
好比过去的一切在重演,曾经向于昌氏哀求却只能惨死的少女们终于有了手刃仇敌的机会,连于铯冢的骨灰都被扬了个一干二净。
女鬼尖锐的笑声盈满耳朵,可应止玥竟也不会觉得吵闹。
谁说,鬼就一定比人可怕呢?
而到了最后关头,于昌氏想起的终于不再是懦弱好色的夫君,而是闺中相伴的好友。
“你、你们别过来!晓红、朱朱!你们快帮我,她们想杀了我!”
不知何时,朱朱抬步走进院门,面上还有些失血的苍白,可她的步子迈得极稳,定定地看向在地上哭嚎翻滚的夫人。
她不叙过去,也无所谓未来,只是在此时低声问出一个谁都没想过的问题:“你既然问心无愧,为何宁愿自己扮作丫鬟,也要再一次抹除了晓红的记忆呢?”
廊前门畔,梳着丫鬟头的晓红身姿掩映在晦涩阴影里,神色看不清楚。
昌十四出身言情书网,熟读女戒,嫁入于府中更是以冢妇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即便是死了也要端庄温婉,梳着夫人发髻。
抹除记忆要消耗的魂力巨大,其实把晓红直接锁在后院里,自然是更牢靠的办法。
在晓红恢复记忆后,她更是宁可自己扮成了丫鬟,也要再一次抹除晓红的记忆。
于昌氏表情微滞,怔忪地去抬头看晓红,可是看不清,入目的依旧是残缺树影。
她也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已经被前仆后继的女鬼挫骨扬灰。
朱朱也并不希求什么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屋外,冷嘲一笑:“一个男人,为着什么不好,竟是为了一个男人。”
不知看到什么,她喃喃的声音一顿,忽然厉起眉目,“跑这么快做什么,赶着投胎?”
应止玥顺着她的视线,遥遥地将目光投出去,正看到连枝欢快地招手,连声呼唤道:“朱朱!”
朱朱想骂,可最终忍不住,也噗嗤一声展颜笑开,露出明媚的少女模样:“诶。”
珠璧交辉,她不是于府后宅里干枯腐朽的嫁娘木偶,而生来就是璀璨夺目的珠宝。
干爽的风迎面而来,萧萧肃肃的凉气吹散榉树下浓稠的阴气。
应止玥摆摆手,示意连枝不要再描述昨天吃到的猪蹄多么好吃,再不快点就真的来不及转世了。连枝这才不情不愿地撒开珠珠的手,遗憾道:“我答应做给姐姐吃的五香猪蹄,只能下辈子再说了。”
女孩子们忙着叙旧,一旁的鬼魂们在尽情狂欢,应止玥在旁边静静站着,直到细碎的飞灰吹散视野,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呼唤。
“姑姑会觉得孤单吗?”
陆雪殊站在门廊处,遮住了迎面拂来的一半的风。
另一半风卷起应止玥的衣衿,轻盈地落在廊檐下,隔住另一边吵闹的景况。连枝噘着嘴巴,被身边的鬼魂姐姐挨个哄着,这才依依不舍地准备告别转世。
其实总是这样的,再热闹,也都有一天要离开的时候。
然而应止玥只摇摇头,不等说话,就被连枝扑了满怀。后者仰起头,很期待的样子,“姐姐就算有了陆雪殊,也会记得我的,对不对?”
应止玥哭笑不得,但是在对上小姑娘迫切的眼睛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会记得的。”
周遭是迎面吹来的凉风,数道灵魂脱开枷锁,终于能轻轻漂浮到空中。
不仅能复仇,还能转世投胎,这是曾经在于府的后宅中,想也不敢设想过的美事。
她们拽住依依不舍的连枝,转而默默地一同看向朱朱。
朱朱被火焦烤过的脸颊恢复白皙,重新浮现出原本的少女模样,她抬头看过来,语调轻轻,“她们有句话,想要我带给你。”
应止玥笑了,“不客气。”
朱朱:“……”
“怨不得连枝说你自恋。”朱朱遥着点了一下缩头缩脑的连枝,哼笑一声,“我们可不是要说谢谢。”
大恩不言谢。何况她们无论曾经多么无辜单纯,都已经在于家的后院中被禁锢这么久,都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厉鬼,早就已经失去常人的情感,感激这种情绪更是已经消失殆尽。
“我们只是想说,你是我们见过最好看的小姐。”朱朱也笑了。
——不会觉得感激,可是,这也不妨碍她们觉得她美。
应止玥:“这是当然。”
她神色淡淡,并不是故作骄矜,反而是理所应当的样子。
果然是天生的大小姐做派。
朱朱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和其余的数个魂灵共同漂浮于半空中,身影渐渐变淡,唯有连枝依依不舍地缀在最后,招手道:“姐姐,那我们就先去转世……姐姐,你怎么了?”
应止玥本来还目送着她们的远去,只是奇怪的是,随着她们身影淡去,她腰上挂着的五刑玉也在越变越重,甚至发出轻微的“嗡鸣”响声。
她原本还以为是因为这里的鬼魂众多,才滋养了五刑玉,因而没有多想。可没预料到的是,随着鬼魂消失得越来越多,这五刑玉盈满了朱红的魂气,顺着她的皮肤游走进去。刚开始她感到力量的滋润,甚至获得了对身体更多的掌控权,原来因为和于夫人对战而虚弱的魂魄也变得凝实起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会凝得这么实!她想要拨开五刑玉,可是却没办法甩开力量的输入,这五刑玉好像已经贴附在了她的身上。
在场唯一剩下的连枝急得直蹦脚,“姐姐,我见过于昌氏的术法。这是因为这块破玉积累的魂气太多,你现在的身体还太弱,完全承受不了,再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会爆体而亡的。”
她懊丧地又开始唾骂五刑玉,不仅是鸡肋,居然还会害人!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不需要连枝多说,应止玥自己都能感到白色的魂气在体内乱撞,拓宽她身体中鬼脉的同时,也在顽强地撞击皮肤。她的灵台都被烧得滚烫,三魂七魄像是架在沸水上,正蒸腾着滚滚燃烧,欲将她的魂灵也烧成碎末。
“……陆雪殊,你疯了不成,想死吗?赶紧松开手!”
恍惚间,应止玥听到有人在急呼。同时,五刑玉疯狂涌动的力量微滞,急速灌入她体内的力量也微妙地悬停在原地。
——有人代替她,按住了腰间腾腾欲燃的玉佩。
握着五刑玉的手指修长,只是原本洁白的肤色染成鲜艳的朱红,喜服叠印,而盈着雪白魂气的玉佩也变成微末的暗红。
不知道是五刑玉划破了他的手,还是他指间的鲜血染红了原本乳白的玉佩。
“姑姑又皱眉了。”陆雪殊微微仰起头,是个欲给她抚平的姿势,然而在发现自己的手沾满血污后,又收落放回去,血从指缝间寸寸滴落,“能增长力量,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应止玥的眉头不但没放松,反而蹙得更紧,没好气地骂:“有你这样的傻子在旁边,算什么好事?”
她复抓住了他的手,指骨硬硬地硌住她掌心。血液湿润微热,粘附在她的指节上,反像是从应止玥的指尖落了血。
只是虽然五刑玉流出力量的速度放缓,但依旧有魂气在缓缓外泄。
气喘吁吁的鬼差赶来,讶异道:“这、这是那块五刑玉?”
当时看来破破烂烂的,没想到不但用起来限制多,还会噬主啊。
果然是应止玥才会用的东西。
时间紧急,鬼差也来不及再多腹诽,连忙掐指一算,表示剩余的魂气不多不少,恰好够完成半个借尸还魂的术法。
——半个借尸还魂,那就是托梦。
还没走的连枝什么都不懂,只急得抓耳挠腮,“这可怎么办?!”
结果她一抬头,却发现在场的三个人都幽幽地注视着她。
连枝无意识地打个寒颤,疑惑地问:“你们都盯着我干嘛,我脸上长猪蹄子了吗?”
-
更阑人静,窗格上的纱纸被风刮得呼呼作响。
李夏延晕眩在客栈的床榻上,汗水涔涔而下,嘴唇紧咬,陷入从未有过的深度幻境中。
梦境里,帘幕低垂,李夏延看到表妹连枝举着纸鸢,嘴巴上还叼着一块云片糕,很开心地冲她招手,“表姐!”
李夏延掐了下自己的手,并不痛,可见是在做梦。
然而连枝已经丢下了手里的纸鸢,转而捧起她的手,不高兴道:“表姐现在怎么也和姐姐一样?不爱说话。”
她说得小声,李夏延没听清,不由沉吟道:“什么姐姐?应家的那个大小姐吗?”
“什么大小姐?表姐你精神恍惚,看错了吧。”连枝摇摇手,发现自己差点坏事,连忙支支吾吾地否定,拽着李夏延的袖子撒娇,“表姐,你不用再替我复仇了,我已经把于铯冢的骨灰给扬了!虽然我有点倒霉,但死得一点都不痛。你醒了,就快回京城吧。”
李夏延想再问,可是眼看着连枝的身形在变得缥缈,也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赶忙想去抓住对方的手,“连枝,你还会回来看表姐吗?”
“我再回来的话,表姐会伤心的。”连枝俏皮地挥挥手,和她做最后的告别,“我转世投胎后,会成为比表姐更加有钱的大富婆的,我怕表姐你会嫉妒。”
“……连枝?”
“你看我这么讨人厌,就不要再想我了。”
……
“小姐!”
恍惚间,李夏延被人从梦中叫醒,枕边找门路兑来的冥珠还放在原地,未来得及去九宿道观兑成木偶和屏风。而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都恍恍惚惚,连同应止玥和连枝的出现,都好像是她找表妹过于着急生出的幻觉。
在看到侍女小冬着急的脸时,李夏延瞬间从迷蒙的状态清醒过来,眉目冷下去:“现在是在哪里?”
小冬带着哭腔的诉苦一噎,回复道:“一处栈桥客栈。小姐你、你吓坏我了,虽然着急连枝姑娘的事情,但也不能不吃饭昏迷了啊。明天再行一日,便可到京了。小姐,这代城可真是个鬼地方……”她还没来得及痛诉自己的害怕,就被李夏延的穿衣速度吓到弹起来,“小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李夏延:“回代城。”
小冬这下蒙了:“还去那个鬼地方做什么?”
李夏延不答,思考一瞬,冷声反问道:“是谁让你返回京城的?”
这不是质询,李夏延对自己的贴身侍女了如指掌,她不需要一个伶俐了解主子心思的人,最看重的特质反而是衷心。
小冬蒙了:“不正是小姐嘱托我,若有意外,便及时回京城吗?”
李夏延这下心中清楚:“我从未嘱托过这种事。”
“连枝托梦给我,就是想让我把梦前遇到的事情当做幻觉。”李夏延清清楚楚地开口,看不到半分梦境中软弱的样子,冷肃道,“是与不是,去九宿道观一探便知。”
小冬真的摸不着头脑,只是做了一个梦,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难道说……小姐真的像老爷说的那样,疯掉了?!
然而看着李夏延的面色,她一个字也不敢说,只喏喏道:“京城那边,应家大小姐最近禀告……”
李夏延打断了她:“应止玥还在京城?”
小冬这下更加确信,她家小姐可能真的脑筋出了点问题。应家柔弱的大小姐不在京城,还能去哪?
她哭丧着脸:“是、是啊。”
李夏延摆了摆手,“不用管了,我昏迷的时候,代城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小冬眼前一亮,也不管小姐到底是不是罹患臆想症,赶忙将最先探听到的八卦徐徐道出:“小姐你是不知道,原本我们说于家通巫蛊之术,只是随便说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夏延:“……”
小冬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可是看到李夏延的视线,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但还是耐不住兴奋,接着道:“结果于家真的有邪!他们家的后院不是从来都不开放给来访的客人,还说是为了于绝嗣的正妻的灵位不被打扰,结果全都是放屁!后院里藏着的其实全都是火药,所以之前新娘子们的死亡都不是意外,甚至不是被于铯冢给克死的。相反的,于家专门设了阵法,将这些新娘子残忍迫害后制成木偶,钉在了树下,就是为了借运势给于家!”
这次不需要再用到李夏延的人了,大臣们也群情激奋,弹劾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递到皇帝眼前。他就算想包庇,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于家毕竟是因为姻亲才被提拔上来的新贵,根基不深,只要皇上不是想和朝堂上所有的世家作对,于家这爵位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