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前方的出口。
酒鬼浊重的呼吸声不断逼近,粘附上黏糊糊的泥巴质地,让人心生寒意。
可羊肠小道似乎无穷无尽,就像是恶意的戏弄,将逃跑者困在其中。石墙冷而幽的影子将她笼罩,古老的枝蔓和赤红的月交织成一片。
应止玥不停地抬头寻找线索,试图找到一丝希望的曙光,但她只看到了阴郁的树影和无尽的曲径。
——这里是没有出去的线索的。
她的呼吸急促而短促,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头。然而,时间似乎变得模糊,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九衢小路中迷失了多久。
幻境并非真实发生的,而是源于幻境主人的构建。
在“杨小姐”眼中,九衢小径是无限的,那她作为陷入幻境的人,无论怎么跑也自然不可能跑得出去。
跑不出去,那就不跑了。
最终,应止玥停下步子,四肢汗淋淋,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她缓缓地转过了头,果不其然,适才缀在她身后的酒鬼慢吞吞挪步过来,应止玥已经能看到他烂黄的牙齿,隐约嗅到他湿臭黏腻的吐息。
“杨小妹。”酒鬼轻浮地招呼着,“你跑什么啊?你是跑不出去的。”
应止玥重重地深呼吸了几次,待肺腔内犹如火烧的灼热感消退后,逐渐直起身子,清楚道:“常叔,我不跑,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酒鬼自然就是早已死去的常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也陷在了杨小姐的幻境里,并没有发现自己咽气的事实,只是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一夜发生的事情。
常叔一愣,欲伸手去抓她的动作停住,上下黏着的嘴唇啧出“吧嗒”一声响,吊儿郎当地问道:“你说吧。”
怒号着刮过的风静止,连同树叶摩擦的阴森窸窣声也停下,红月停止移动,整个幻境都静下来,倾听她的问题。
她问:“为什么要找我呢?常叔,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
酒肆虽小,却是杨家人代代传承下来的,早已成为代城的一部分。那时候的杨家还不富裕,家中的姑娘也要出来帮忙沽酒。
而常叔嗜酒,却去不起昂贵的酒楼,于是最常去的去处便是杨家酒肆。
可以说,常叔见过她八岁时流鼻涕的样子,他是看着这个扎双丫髻的黄毛丫头一点点长大的,即便说不上是半个长辈,也能称得上是熟人。
杨小姐也知道常叔名声稀糟,四处调戏小姑娘,嘴巴又欠,还到处欠钱。
可是……他可是看着杨小姐长大的,因为见过她小时候的邋遢样,平素也不曾把她当成女人看待,当着她的面就大咧咧和旁边的客人对街上女郎评头论足。
杨小姐自认并非绝色,常叔平时也不喜干瘪丫头,垂涎目光驻足的都是丰满的姑娘家。
既称不上蓄谋已久,也不能说是见色起意。
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夜晚尾随她,又可以在第二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和她打招呼呢?
常叔却没想那么多,咂了咂嘴:“因为杨小妹你是熟人啊,常叔知道你不会随便报官的。”
“熟人好办事嘛。”
一瞬间,风声又起,树枝交叉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红月被镀上一层暖橙色,原来是一直找寻不见的九宿道观贴着应止玥的后背竖起。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杨小姐的一声轻轻叹息:“原来是这样啊。”
困扰了她多年的事情,让她寝不安席,连夜噩梦,无数次琢磨对话想寻出差错,甚至是常叔死了也依旧令她纠结不已的事情,背后的原因是如此简单。
简单到了荒谬的程度。
——熟人嘛,方便,简单,上手也容易。
常叔还在说些什么,但是话声逐渐变低近无,整具胖大的尸身已经消融成黏答答的水,煮化了眼前的东西,撕出一道口子,让应止玥走了出来。
应止玥的头上依旧是那轮圆圆的月亮,黄澄澄的,背后的九衢铺陈着幽凉无尽的小路,背后则是九宿道观的铜门。
但是应止玥知道,她已经走出幻境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应止玥腿一软,汗水涔涔而下,她几乎站不住,倚着门软软地滑倒下去。
不是应止玥被幻境发生的事情吓到,也不是她没了力气,腰间的五刑玉萦绕着橙黄色的絮子,不知何时已经蓄满,光芒大盛,竟是突破了第二道刑口!
突破刑口虽会带来力量的增幅,但是应止玥身子骨过弱,平时又不增强体魄,自然受不住大量魂气的灌输。
要是有人能出来扶她一把,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应止玥眼前的景色变得逐渐涣散起来。
估计是谁听到了她的请求,但听“吱呀”一声,九宿道观的门被悠悠推开,有人走上前来,疑惑道:“怎么倒在了这里?”
应止玥无力再去看来人的脸,已然彻底晕了过去。
第52章 失节事大
说回冒乐这边, 把时间倒退回几天前。
其实,自从来到代城之后,好嫁风系统就开始催促她多和明河青接触, 不仅要普通的亲亲抱抱, 最好还要尽早上垒。
系统:【宿主, 你要多和明河青交流感情,两人敦伦才能促进感情。】
冒乐只想呸它:“你当我是傻吗?古代女人最值钱的就是贞洁, 我要是婚前就失了贞,明河青一家人还能看得起我?”
想了想, 她更加气哼哼:“别说是这小说里,就算是现代,那一层膜都是最珍贵的嫁妆。”
而且,冒乐还有别的顾虑:“万一……万一我最后没嫁给明哥哥, 那我岂不是成了二手货?那样的话, 我压根就不配要彩礼, 也配不上我未来的老公。”
她总结陈词:“我是不可能婚前和他发展到最后一步的, 你不要想了,我和那些浪荡的女人不一样,我是个好女人。”
冒乐在“好女人”三个字上加重读音,显然系统的话触到了她的底线。
大概系统也没有想到,一个现代来的穿书者, 竟然会比原女主还要保守,谨守妇德,丈夫没死都要给她挂个牌坊。
其实系统原来也很欣赏她的传统守旧态度, 在系统看来, 视贞洁如命是女人最重要的责任,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 现在事情有变——
系统:【那宿主就要快点去阿月那里,找到你妈妈死亡的证据,赶紧毁掉。】
这话说的……
感觉她像是个不孝女,为了好姻缘连母亲的死因都不顾似的。
冒乐纠正它:“不是我妈妈,是原女主的亲生母亲,我又不是真的应止玥。”
好皮囊和好身世留给她就行了,至于这些不能细查的啰嗦事,那是原主要考虑的,和她一个后世穿越者有什么关系?
冒乐又问:“这事和阿月那个黄脸婆有关?”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
系统:【按照计算,是这样的。】
冒乐皱起眉头:“这个阿月到底是谁?你不是系统吗,这个还看不出来?!”
即便是系统,也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系统:【……身份识别不清,需要更多接触才能确定。】
冒乐:什么废物系统,真让人烦躁!
她呼出一口气,在心里将这破系统骂了一遍,又将原女主和阿月狠狠地骂一遍,心情总算平复些许,心底盘算了一下计划后,转而出门去找明河青。
虽然不能做到最后一步,但是让明河青占占小便宜,给他点甜头吃吃,还是没问题的。
……
在冒乐离开明河青的房间后,系统终于满足了一些,声音都变得欢快,如约给她任务达成的奖励。
系统:【清音观主在阿月身上中了尸毒,之后会号令武林义士来斩妖除魔,剿灭尸鬼。】
系统:【到时候,宿主你再去找母亲死亡证据,就更加简单了。】
听到阿月要被弄死,冒乐也松了一口气,感觉心情都愉悦不少,倒是不忘又纠正了一遍系统:“再说一遍,那是应止玥的娘,不是我的。”
说着就出门找证据,没穿越之前打游戏的时候她发现了,很多证据不会放在房间里,而是会藏在犄角旮旯的位置。
冒乐就准备去九宿道观边缘的位置找,结果还没翻出来什么,就撞上了李夏延和阿月,她大为震惊:阿月这时候不该被正道义士讨伐着吗?
随后就浑浑噩噩地跟去了清音观主的后院,旁观了陆雪殊受缚,被敲了十下合宿钟,以及明河青受到反噬变成废人的全过程。
冒乐:“……”
就他娘的离谱!
得知明河青郁郁缩在房间里,冒乐心烦意乱没打算探望他,还好这个明公子还算知趣,没有来烦她。
系统:【宿主,大事不好!你听我说,那个阿月其实是……】
爱谁谁!一个黄脸婆的身份,谁在乎?!
她心情不好,连不靠谱的破系统都懒得问,听它还要在那喋喋不休地叭叭什么,索性一把关掉系统,出门转悠放松去了。
好在应止玥的这张脸是真的很美,哪怕她心情不好,前来搭讪的男子也络绎不绝,她娇羞地以扇遮面,表示婚事这种事情是“父母之命”,要回去问过父亲才好说。
众男纷纷感叹:“应家小姐果然孝悌,在家从父,不愧是京城女子表率。”
“我回去就让我祖母找人提亲。”
却没注意到,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倏地消失在人群里。
冒乐没发现,她从这些男人中挣脱出来后,才转头嗔了一眼侍女小苹:“你就这么干看着你家小姐被围堵?”
说着就带着沉默的小苹回了九宿道观。
但虽然出去放风,冒乐也没有忘记要去找证据。
听闻今天“阿月姑娘”出了门,冒乐暗地里虔诚祈祷,希望对方不要那么快回来。
祈祷好像很成功,房间的主人不在,只有一个陆雪殊在那里仰躺着,冷白的面容沾了绯色,浓睫安静地垂落,眼睑下是被扫出的黑色潜影,嘴唇是薄淡的粉,整个人显现出一种无知无觉的病态美感。
草色经雨,霁光浮瓦,点滴出春柏浮泉的意蕴来。
自那个有病的陆三郎之后,冒乐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也许好看的人大抵相似,这位陆公子和京城的陆三郎五官颇为相似,只是远没有那么倨傲冷漠,因为带着点苍白的病色,反而更显惑人。
合该是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啊……
冒乐用牙齿咬住了嘴唇,直到小苹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才从心猿意马的想法中回神,摇了摇脑袋告诫自己要冷静。
她现在已经和明河青情定终生了,当然要遵守妇德。
当然,明河青现在一个废人,肯定是配不上她了,这种废掉的男人就应该有点自知之明,过来和她说之前的约定不作数。
然后她再掉几滴眼泪表示不舍得,明河青黯然摇头说自己配不上她,然后退场不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做一个完美的女配。
那么,作为失恋的女主角,冒乐肯定需要人安慰,眼前的这位公子只要能温声哄劝她,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他的门第到底低了一些。
如果他真爱自己,必然会努力拼搏成为一代权臣,甚至篡了老皇帝的位让她当皇后,六宫宠爱在一身才不枉她穿越这一回啊。
短短的一瞬间,冒乐连第三个孩子叫什么名字都已经想好了。
当然,阿月根本没在她的思考范围内。
像是这种又老又丑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故事的NPC背景板,就算这次被她侥幸逃脱,也早晚会死的。
要说唯一的作用,也就只有把陆雪殊带到她这个真正气运女主的面前!
冒乐这么想,不由得俯身靠得更近,她身上扑了蝴蝶兰的香粉,虽然样子美丽,但实在刺鼻。眼看着榻上的公子眉间微拢,似乎要咳出声,冒乐赶忙撤开,这才想起来此行的主要目的。
只是,房间的主人会将应母死亡的证据藏在哪里呢?
之前冒乐也想过去清音观主那里查找,只是因为最近明家人经常堵在那里,她也不敢去见已经混得很熟的明家人,怕他们会顺势上门提亲——
以前的明河青倒也罢了,现在的他哪里配得上?
冒乐心里乱糟糟,拉开抽屉四处翻找,扒拉扒拉镜子后面,又去了小厨房,除了把自己弄上一脸煤灰之外,是什么都没有翻到。
旁边的小苹简直惊呆了,完全不懂自家小姐怎么要这样,但是冒乐不会管她,要出门前仍不死心,又趴在床底下扫了一下——
好家伙,真的有东西!
就知道阿月这个蠢东西不会藏,冒乐连忙弯下身子,也不顾自己腰都快被折断了,将这张皱皱巴巴的信笺取了出来。
“大、大小姐?”小苹张大了她的嘴。
但冒乐这时候才顾不上管她,眼看着此行收获颇丰,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赶忙拉着小苹溜了出去。
正是因此,她并没有看到,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陆雪殊的眼睛睁开,眸色如冷幽沉寂的湖底。
哪里有半点睡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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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乐揣着这张轻飘飘的信笺,只感觉怀中揣了个炸.药.包,大着步子匆匆向自己的院落赶。
后面的小苹差点赶不上,刚开始只是加紧步速,后来直接小跑起来,“咚”一声撞上了冒乐的后背。
“大小姐?”她揉着撞痛的鼻尖,疑惑道。
却看冒乐皱着眉头,一向寂静的小院中挤满了人,喧闹声此起彼伏,争执的声音高亢而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