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应止玥踏出寺庙的那一瞬间,意外突生。
地面轰隆作响,原本笔直平坦的雪路撕裂开来,仿佛有一道不起眼的细线被轻轻拉动,触发了某个埋伏已久的陷阱。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代城的九宿道观。
可现在她明明在京城!
不等她看清眼前的风景,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就在她的脚下,石阶突然分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坑洞。
在跌落的瞬间,应止玥下意识想去拉身边人的手,却在碰到的前一瞬硬生生收回。
她也没再多做什么挣扎,便仿佛被时间的倒流拉扯,失重地坠落。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道观的天空,透过古老的屋檐,朦胧地映照着。
竟然不是错觉,应止玥惊愕地想,她真的来到了代城的九宿道观!
难不成,是九——
“就是九衢哦。”在洞口,清音观主探了个脑袋,笑眯眯地解释,“没想到善人还记得。”
清音观主装模作样道:“我是想亲自送善人离开的,没想到善人对寒舍如此不舍,像我这般热情好客的观主,哪里能辜负善人的好意?只好多留善人片刻功夫了。”
听她这一番胡扯,大小姐真是气坏了,“我都亲自来芦亭山了,你还需要这样多此一举吗?”
她裙子都被石壁刮坏了!
清音观主也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摸了摸鼻子,“本来是不会的,可谁让大小姐你身边还有个无关人士呢?”
不等应止玥再说什么,她已经掀动开关,洞口缓缓合拢,“善人去留请便。”
又笑了一声,“如果善人能离开的话。”
地下穴道狭窄幽暗,如果撞击在冰冷的石壁上,不仅是应止玥的衣裙会被刮花,四肢怕也会被刮擦出血。
但她没感到任何尖锐的疼痛,本该覆盖上脊椎的寒意此时只有一片温热。
应止玥抬眸,在清音观主口中的“无关人士”落入眼中时,呼吸急促,心跳乱奔,眼前一片模糊——
不是被感动的,是被气的。
“陆雪殊。”她几乎都在尖叫了,“你跟我下来做什么?”
应止玥在掉下陷阱的时候,本来是想要拉个垫背的,硬是在最后一刻松了手,意思当然也很明确。
“你在外面才能救我,你跟进来做什么,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应止玥所料不假,为防止洞中人攀爬,石壁看似光滑,其实生着无数细小尖锐的倒刺,更不提大小姐此时在扭动挣扎,蹭得陆雪殊背后一片血肉模糊,流淌出细密的血。
但陆雪殊也没制止她,只松松环着她手臂,没让她伤到分毫,睫毛低垂,却是轻声问:“姑姑会肯让我救?”
应止玥喋喋不休的骂声一顿,唯有她急促的喘息混在浓郁的血味里,在洞穴中飘散开来。
大小姐连珠炮般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唯有她急促的喘息在浓烈的血腥氛围中交织,在洞穴内弥漫开来,一种凄迷的腥甜感。
她别过头,没再说话。
于是,陆雪殊从她的沉默中得出了答案。
“有我在,”他冷笑一声,“姑姑是别想死了。”
第89章 温馨提示
狭窄的通道被厚重的石块和土墙所围, 有的地方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砖石结构。应止玥燃起一道符,微弱的光渗透而入, 点缀在墙壁上, 勾勒出暗道幽暗的轮廓。
应止玥凑近一看, 发现砖石上有着深浅不一的新鲜痕迹。
很像是被人挠出来的。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想象,应止玥将手里的符移向角落, 正好对上一对死不瞑目的骷髅眼。
——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死不瞑目,因为骷髅只剩下一堆骨架子了。
应止玥震惊在原地:这未免也死得太丑了吧!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以这么狼狈的样子死去。
想到这里, 她果断地偏了偏头,回应陆雪殊的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上山是为了达成和清音观主的约定,交易结束,我也是会努力自救的。”
应止玥刚说完, 就拿出自己的乾坤囊, 里面的各式宝器神符倾泻而出, 被她毫不客气地尽数撒落在上方狭窄的入口处。
腰间的五刑玉被她祭在空中, 散发出幽幽的温润紫光。
她很厌烦,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还是机械地继续着手里的无用功。
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一阵细微的声响传来。
能被装到大小姐乾坤囊里的,自然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宝贵东西, 即便是清音观主亲自设立的陷阱,也被她这一番乱搞砸下来了一堆土。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清音观主的术法, 入口处的机关丝毫未动, 唯有泥土和石块被撼动,从洞顶掉了下来, 落在地面上发出低沉的碰撞声。
除了细绵的沙土,当中自然也有尖锐的石块,向着应止玥的方向径直砸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一阵冷冽的香气替代了潮湿腐朽的泥土气味,石块的撞击声掩过了他变重的一次呼吸。
应止玥被他护在怀中的时候,手里还捏着能将石块迅速击碎的瞬灭符,愣了片刻,这才匪夷所思道:“陆雪殊,你真的是傻子吗?”
她在使用术法的时候,当然做好了会有石块掉落的准备,并不是毫无防备的。
可饶是她做了准备,也没料到陆雪殊会像个愣头青一样上来替她挡住啊!
应止玥终于从震惊状态中回神,脱离开他怀抱,拉着人往地道深处行了几步,暗道拓宽,几根悬挂的幽暗灯笼取代了昏寐的颜色,发出阵阵微弱的光芒。
但哪怕不再用符咒,也足以照清那道斜贯他后背的凌厉伤口。
不仅是尖锐石块划出的血色沟壑,周遭还有被不平的石壁磨出的撕裂小伤,边缘不规则,唯有深红在伤口周围渗透开来,渗透在玉白肌肤的裂缝间,显得格外惊心……
而又鲜艳。
应止玥难得不嫌弃血污,伸出手指触了上去,一点朱色染红她的指尖,她低低叹息:“陆雪殊,你为我流血了。”
她后背已经痊愈的伤口,在此刻生出奇妙的共振,酥而浅麻的痒。
血的味道,于大小姐而言,无论闻到过多少次,依旧散发出一种独特而令人难忘的气息。
当鲜血涌出,填满空气时,并不会弥散出浓烈的香气,而是另一种刺激性的惑人观感,伴随着一种肃杀的冷峥氛围。
眼前这个人,总是能够引发她心中一种难以克制的,近乎于原始的卑劣反应。
应止玥没有出手去刻意伤他,但不可否认的是,洞口跌落的石块确实是她术法所造成的。
陆雪殊……是因为她才留的血。
她难以抑制地抿住了唇,用上几个粗糙的清洁术法替他止了血,只是虽然伤口干净了,仍留有很深的痕迹。
就在她要用上绷带的时候,颤抖的指尖被另一人握紧。
如若是一般人,在此刻必定会将少女的轻颤,误解为对他的担忧和歉疚。
然而,陆雪殊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将她颤动的手指送至唇畔,轻轻吻了一下,“大小姐,有开心点吗?”
地道中的空气带着浅淡的血腥气味,那双漆黑的眼眸穿过了昏暗的烛光,和她平静地对视。
应止玥眼皮微眨了下,却没再选择躲开他的眼。
对她而言,陆雪殊到底是不同的。
没有人比陆雪殊更了解她。
同时——
也没有人比陆雪殊更能唤起她那难以启齿的秽杂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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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休息片刻,继续向着地道的深处行去。
通道的弯曲和交叉让人分不清方向,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垠的迷宫中。时而有凉风拂过,伴随着潮湿的气息,使人感觉仿佛走进了地下的幽境,与外界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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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应止玥倒是见到了不少眼熟的东西。
在阴影的映衬下,琉璃瓶中的魍魉若隐若现,像是刚到代城时,仿佛重现了那个初来代城时,酒馆中两名商人惨死的一幕。那令人心惊的景象刻在眼底,如同一个不祥的记号。这些由蛊术孕育而出的虫子,从昏暗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弱嗡鸣,眼如绿豆般大小,又宛如一颗沉睡的恶意正在逐渐苏醒。
应止玥:“!”
好家伙,就知道魍魉是被于昌氏买走的,她还不承认!
在一角,榉木还魂术法所需的蜡烛被整齐摆放,微弱的光芒似乎在告诉来人,此地曾经举行过恶毒的仪式。而另一侧,摆放着一个木偶屏风,美丽的木偶翘着嘴角,似乎下一刻就会说出:“美人姐姐陪我玩啊。”
——李夏延说过,这木偶屏风的阵法花去了她六千个冥珠,也不知道清音观主榨了于昌氏多少钱。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墙角阴影中的架子上摆着的各种东西。
应止玥刚死的时候,两个厉鬼说要把她剥皮卖了换冥珠,看来清音观主也做着相同的勾当。裸露的皮肤被无情地剥离,暴露出一片光滑的、苍白的区域,边缘呈现出光滑的轮廓,彰显出剥皮人的娴熟手法,竟是没有留下一丝褶皱或瑕疵。
应止玥:“……”麻了。
人皮薄如蝉翼,为防止它被吹走,一瓷瓶的“思琦春”立在上头,显得分外瞩目。也不知道于隐周知不知道,和他温言笑着做交易的清音观主,转眼就把能将他烧成灰的药沫卖给了应止玥。
至于能够将亡者转变为僵尸的尸鬼药、让大小姐也要震惊地喃喃“这么贵,真的有冤大头会买吗”的天价同命锁,还有类似骨香之类的药剂,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引起应止玥特殊观主的,是一柄匕首。
匕首沉甸甸地镶嵌在墙壁上,它的刀刃闪烁着寒光,柄部却雕刻着精细而神秘的花纹。这些花纹纵横交错,如同蔓藤一般缠绕成图腾,细微的凹凸处构成一个凹槽,柄握感适中,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价格也不贵,应止玥示意陆雪殊放下冥珠,新奇地拿起这把小巧的匕首。
刀刃上映照着微弱的光线,倒映出两人的眼。
应止玥这才察觉出陆雪殊古怪的神情,好奇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姑姑知道这匕首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应止玥信口胡猜:“杀人?”
“自卫?”
“祭祀?”
她微皱起眉头,“总不能是剥皮吧。”
陆雪殊掀起眼皮,“姑姑还记得无根道士吗?”
“无根道士?”应止玥搜寻了一下回忆,“是指那个逃离了宿晋道观,带着秘密投奔无根教门的叛逃者吗?被骟掉……的那个人?”
应止玥惊呆了,她刚刚还用手好奇地摩挲过这把匕首的刀背。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难不成手中的这把匕首就是——
另一只洁白的手及时伸出,握住了她抓不稳匕首的手。
陆雪殊含笑道:“不是这一把。这种刀有个通俗的别名,‘太监专用’,不过姑姑拿来防身也很合适。”
应止玥不太优雅地白了他一眼。
就是说,她为什么会用到这种太监专用的刀啊?
但是想了想,她还是先把它收了起来。匕首小巧,薄薄的一柄,贴着她袖子内放也很方便。
蜡烛静静地燃烧着,将光芒投射在墙壁上,映照出诡谲的影子。
随着越向暗道深处行,展露的东西越多,应止玥就越震惊。
天啊噜,到底有哪些事是清音观主没插过手的?
这密道也压根不普通,完全是反派大本营啊!
不过,对于身娇体贵的大小姐而言,再大的新奇感也会被疲乏感取代。走到转角时,应止玥从乾坤囊中掏出个贵妃榻,懒倦地半靠在上面,不准备再往里面走了。
她悠闲地勾了勾手指,示意陆雪殊过来,指尖轻柔地按上他饱满的唇珠,“我交代给你的事情,都还记得住吗?”
如瀑的发丝极为稠丽,轻轻垂落在她的肩膀上,如同一束柔软的黑丝绒。
陆雪殊的面色却骤然一变,没去应她,反而微侧过头看向另一边,嗓音低寒,“谁?”
——什么谁?
应止玥怀疑他脑子出问题了,因为他看向的方向分明是一条死路,根本就不可能藏人。
……藏鬼也不可能。
正当她忧心陆雪殊因为背部受伤出现幻觉的时候,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本以为是死路的石墙霍然洞开,显露出一个漆黑的通道。
九宿道观的幽幽檀香,仿佛也随着大门的敞开一同传了进来。
“竟然被发现了。”
清音观主从密道的上方走了下来,她的身影在暗光中显得幽幽若魅,但神情也没见得多遗憾。
地面被铺上了陈旧的石砖,她脚步落下时发出微弱的回音,宛如死寂中的呢喃。
清音观主的话语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似乎只是好奇,“善人交代的什么话,不能让我也听听吗?”
她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充满了诡异的韵律。
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应止玥和陆雪殊,灰色的身影形如鬼魅,脸上的微笑难以捉摸,显得比不怀好意的反派还要反派。
前提是——
应止玥仰头望过去,轻柔道:“观主,你头发上沾的狐狸毛忘记清理了。”
清音观主:“……”
应止玥是非常好心的大小姐,过了一会儿还温馨提示她:“不止是左边鬓角处,右边耳朵旁边处还有。不过这一撮毛怎么是紫色的,狸娘又偷偷吃桑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