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略。
她算是看出来了,前几天都是明目张胆在逃避周记,周六是把人惹哭,周日生气得都懒得敷衍了。
怪不得刚刚回家,关门bangbang响。
有迹可循。
这周记挺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老师会不会被他气死。
她笑了笑,有些头疼,问:“周记怎样写,老师会同意吗?”
“期末准备复习了,老师不收上去看的,就让家长检查。”
“……”
凝顾语气平淡,像讨论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那这个周六,是怎么回事?”
许眷顾的成绩很好,根本不需要补习,可许母想要他考上附中的少年班。寒假有个专门辅导考这个的补习班,而且补习班还包括期末复习的项目,现在期末临近,许眷顾应该是去过几次补习班了。
他想了想,忽闪着眼睛,一串话下来不带停顿的。
“补习班老师要个小助手,我本来不想当的,是补习班的人投票非要选我。然后我旁边有个小姑娘,梳着高马尾,凶巴巴的也要当小助手,结果落选了,指着我的鼻子哭。”
“那小姑娘的嗓门可忒大,哭得稀里哗啦,那边上的人就起哄,说人小姑娘都哭成这样了,我这小助手还当不当?”
“这又不是我愿意当的,他们选的我。我不能因为她哭鼻子就让着她,这以后她遇见别的事,还以为只要哭就能顺着她怎么办。更何况我这是别人选出来的,我不当,小姑娘这么凶的,班上谁受得了她管啊。”
故事听得很精彩,突然她的手机响了,点开一看,是卢烟树。
是个小视频,配文:他在这!
凝顾垂眸,心绪有一丝起伏,又很快压下。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要到什么时候结束呢?
她皱了眉,回了句早点回去,又关了屏。
一抬头,发现许眷顾不知什么时候停下话语,正看着她。
“怎么了?”俩人同时发问。
凝顾愣了愣,随即说:“没事,你说后来怎么了?”
他淡淡笑了,继续说:“然后我就想,她哭都哭了,我不当她就白哭了。我就过去问她:同学你为什么哭,我是老师的小助手,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
眼底有些不知名的阴郁,在他起身的瞬间一扫而过,许眷顾把逗猫棒放下,把吃饱的小猫放回猫窝里。
凝顾:“结果,她哭得更凶了。”
许眷顾:“你怎么知道?”
她笑,“你业务上手的还挺快的。”
许眷顾:“......”
他叹气,“结果我现在一到补习班,她就瞪我。”
凝顾呵呵的笑着,“你这,很难不让人记恨你。”
他撇嘴,“我不想去补习班了,我怕她眼珠子瞪出来蹦我身上。”
凝顾:“......”
凝顾望着他,乌黑漂亮的眸,带着一丝明净山月的温柔。
“许眷顾,我们商量一下。”
“你把这六篇周记重新写一遍,我给你做宵夜吃。”
许眷顾不自然的笑:“阿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记得曾有过朋友说过, 下雨天,当在苏州园林里听雨,下雪天, 当在紫禁城宫墙旁赏雪。如今凝顾身在这北绥城, 突然就想起了他, 和这句话。
一觉醒来, 北绥城变得粉妆玉砌,枝头压着厚厚白雪, 偶有不抗压的树枝,一哗啦,雪层就落下来。
临近比赛,越到后面练习越紧, 一遍遍练肢体,一遍遍校对动作,一天下来, 凝顾走路都腿软。
南荔那个人还在闹脾气, 她打了几次电话,没打通, 也就不打了。
傍晚,雪停了, 留下满地的雪堆, 家里的司机来舞室接人。
“李叔, 今天怎么来接我?”
“太太回来了, 不过眷眷上了趟医院, 太太说早点接你回去吃饭。”
“去医院了?为什么?”
“眷顾对动物毛发过敏, 太太一到家看他脸上连着手臂一片红,就带他去了趟医院, 现在已经回家了。”
车内,蓦地,有些冷然。
后座的小姑娘,脸朝着车窗,目光清浅,不可捉摸。
许久,她抿了抿嘴,声音带着浮云掠过的不真实感,淡淡开口:“李叔,前面停一下,我去超市买点胡萝卜和猕猴桃。过敏,得适量补充的维生素。”
许家玄关处,小姑娘一手手揣着口袋,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定许久,静静听着。
“回来了,打了一针已经退红了。家里连乌龟都没养一只,怎么可能养猫狗,是眷眷把同学家的猫接回来玩,才搞得过敏的。”
“凝凝?她每天忙着练舞,哪有空管眷眷,您这可怪不到她身上,是眷眷不听话,过敏活该。”
“行了,别操心了,您这高糖分的碳水少吃。好,我会带眷眷去医院的,挂了,凝凝快回来了,我准备吃饭了。”
客厅里脚步声想起,等许母挂了电话,她吸了吸鼻子,才走进去。
许家家教颇严,极为忌讳餐桌上交谈,每每吃饭时,饭厅都是很安静的,连咀嚼的声音都听不见。凝顾平时话也不多,算爱清静的性子,不交谈也并不觉得奇怪。
其实不交谈的规矩,也只是许父在的时候会讲究,许是许父多年职业的习惯,谨慎一些。但平时家里吃饭,许眷顾性子急,嘴快得拦也是拦不住的,一来二去,也就没这么多规矩了。
“凝凝,去学校看的怎么样?”许母坐在主位,举止大方。
“嗯?挺好的,演出很精彩。”凝顾细致的咀嚼着饭粒,声音温柔。
“北舞的师资在国内还是不错的,大学本科倒是可以考虑,离家也近,到时深造可以再考虑别的学校。”许母把目光投向她,看不出一丝情绪。
有一段时间,青春期,凝顾无比信奉“沟通是是心灵的桥梁”这个观点。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大家都是文化人,讲道理摆事实,别纠结谁能讲赢,大家商量着来,和和气气解决问题。
直到她遇到了不讲理的人。
不止一次,让她退步,她才渐渐明白,有时候闭嘴,能让这件事情更快过去。
年纪还小时,她和许母正面聊过跳舞这个话题,换来短暂的妥协和冷淡之后,许母更加变本加厉。最后甚至不惜谈判到,愿意让她去南荔生活,前提是不能放弃跳舞。
明明连认识十来天的孙铱都知道,她不喜欢跳芭蕾,可是她的妈妈却并不关心。
那个拎着炸酱面回家的夜晚,她甚至羡慕那个小男孩。
起码,他的妈妈,知道他喜欢什么。
“前两天,你舞蹈室的老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你中午在舞室就吃外面的便当?”许母用汤匙给许眷顾装了些鱼肉,秀雅的眉头皱皱了皱,语气带着些质疑。
四下静悄悄的,只有筷子碰碗的声响,凝顾一口米饭含在口里,不上不下。
她说:“便当,挺好吃的。”
许母的脸色有些变了。
“你这孩子,开口跟家里说准备午饭会掉块肉是怎么样,要不是今天你老师提起,我都没发现这事儿。”许母目光扫过凝顾,有些不悦,“自己家住着都跟受委屈似的。扭扭捏捏不大气,难道以后去到别人家,还得供起来养才行啊。”
许眷顾抬眸,悄悄看了一眼阿姐,见她并无特别的表情,反倒有些局促不安。
他推了推装着鱼肉的小碗,说:“妈,我过敏不能吃鱼肉。”
“还知道自己过敏,”许母把小碗端到一边,数落他,“平时不是最听你阿姐的话的吗?你带猫回家,你阿姐没骂你?还敢把猫带到家里来,许少爷多能耐啊。”
瞬间,许眷顾和凝顾的表情僵了数秒,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妈!”少年声音清澈,语气有些恼。
“打住,你的问题我等一下再好好跟你谈。”
许母回头,放缓语气,看着凝顾,眼里有一瞬的遗憾闪过。凝顾没有多少舞蹈天赋她是知道的,但她从小培养的女儿,不可能比别人差的。
“那个比赛,妈妈让老师帮你报名了。MSK舞团在传统芭蕾舞台剧里是世界闻名的舞团,里面的首席是妈妈曾经的搭档,如果你能入他的眼,那你半条腿算是踏进那个舞团了。你学了那么多年舞,妈妈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你好好准备,别让妈妈失望。”
凝顾握着筷子的手微不可闻的颤抖,喉间发痒,想说的话忍了又忍,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停了须臾,她眼睛温柔清澈,唇瓣间缓缓溢出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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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你还生我的气吗?”
“是有人跟我讲,你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会不喜欢我,不要我,我才会哭的。我不是想赶走你的,阿姐。”
“你记得这些事?”
“不记得,是阿嫲告诉我的,她说恶语无知说鬼话,闲言碎语烂肚肠。阿姐,对不起,你回来北绥住好不好,爸爸妈妈都想让你回来住的。”
“那眷眷呢,你也想让我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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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院里,有一颗很大的山茶树。
山茶花开得正好的时节,花瓣能飘满整个院子的地面,落在白色院墙外,装点整条街的风景。
其实山茶树不适合在飘雪的北绥生长,院里那棵,是许父在很多年前,从越南寻了许久的耐寒品种。
如今这茶树生长得这般好,恐怕也离不开有心人的特殊照料,是这样的,人对自己关心的事物,总是有闲暇去关照的。
凝顾想,这大概是一种偏爱。
女孩纤长白皙指节,透着凉气,拉拢着脖子上厚厚的围巾,畏冷得缩了缩脖子。
她在窗前,站定了许久。
凝顾想起自己去南荔那次,家里的山茶花开得正好,嫣红的花朵像尽用所有生命力在怒放。
离家的原因,说来话长,但也可以长话短说。
她是去图清静的。
许眷顾小朋友刚上幼儿园那年,有天放学回来,又哭又闹,小脸哭起来憋红带白的,嘴上喊着“阿姐走”。
那天凝顾放学一进门,被许眷顾随手一扔的玩具小车砸到眼眶,问讯赶回家的许母见状,抱起许眷顾就走,让凝顾回房间不要出来。
那晚的许家,灯亮了一夜,凝顾在自己房间里躲了一夜。
那天之后,但凡凝顾再出现,许眷顾就会哭喊,手里的玩具胡乱往人身上扔。
许顾行说,她忍受不了许家分出一点点爱意给别人。
其实不是的,许眷顾才是那个坏透的人,打小就坏,霸占所有人的爱。
许家姑娘只是不说,不计较,图个清静。
是谁无事载下山茶,风也不察,雪也不察。是伊思绪太繁杂,种下山茶,又怨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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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顾依然保持着每天两三电话打回南荔,宋壶深始终不接,辗转经过卢烟树问了叶叙,才知道他去外市参加竞赛去了。
这天练舞回来得早,刚好碰见家里的阿姨拎着菜过来,“小姐那么早回来?”
凝顾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客气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姨,回答:“老师有点事,就让我们回来了。”
阿姨在许家也干了很多年,这个女孩虽然不经常出现在许家,但却是这家正儿八经的许家小姐。性子虽然不熟稔,也不是难相处的人,看着温柔冷清的一个小姑娘,待人却很和气有礼。
相处久了,倒还觉得十分招人疼。
阿姨把菜放下,笑着问:“小姐今晚想吃点什么?”
她倒了杯热水,正冒着热气,想了想,说:“前几天,许眷顾天天嚷嚷,想吃水饺来着。”
“水饺我明天包吧,今晚枫园那边有人回来了,太太说带眷眷回枫园吃饭去了。你说点你爱吃的,我给你做。”
凝顾愣了愣,暖调明亮的灯光下,双唇发白,微微一笑。
阿姨许是看出了什么,又笑着说:“去趟枫园也辛苦,太太是心疼你练舞累,枫园人多礼数也多,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别饿着你。”
知道自己那点拙劣心思被看透了,也明白阿姨是在宽慰自己,她依然弯了弯眉,笑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叶绿园,小姨从来不会一声不吭的把她扔在家里吃饭,虽然小姨也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她总是顾念着家里有个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