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被窝里,喃喃着,“快过年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凝顾整日在舞室厮混, 中午顶着额头的伤口喊疼,成功骗了孙铱三个鹌鹑蛋。
下午她跳错一个舞步被老师挨了顿骂,末了, 老师指着她头上的白沙布问, 她心念一动, 说她仙子下凡头上长了犄角, 居然也把话题打发过去了。
傍晚一到家,一阵香味飘来, 不用细辨认都知道阿姨包饺子。
北绥人惯爱吃饺子,馅料花样许多,烹煮样式更应接不暇,所以饺子中食物很难不讨人喜欢。
正巧, 这时宋壶深给她发来一个链接,点开一看是个导航APP。
宋壶深:【专为路痴设计。】
宋壶深:【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jpg】
她一顿,默默地给他甩了个“?”过去, 你说我眼瞎了可以, 但你要说我路痴,可绝对不答应。
临近年关, 院里摆了些迎春的绿植,不知不觉她来北绥也有些日子了, 过几天, 就该在门口挂起灯笼了。
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 凝顾总盼望着来年能有些不同, 可好像每年都过的差不多。
生活像随着惯性的车轮向前, 人也一样, 厌烦疲倦,又支棱不起兴趣。
凝顾站在飘窗前, 身形越发的瘦,看着外面出神了许久。
想起前几天小姨说给她寄快递了,刚刚回来忘记拿快递了,她又穿起外套出了门。
外头冷的很,她搬着快递箱往回走,路过街区公园健身场,正巧看见卖炸酱面家的小儿子在跟一只阿拉斯加玩。
阿拉斯加坐在脚踏板上荡秋千,小孩就在旁边推着玩,脚上和帽檐都沾着雪。
她停了脚步,炸酱面家的小儿子还记得她,脸被冻得有些红,带着大红色手套的小手指着她喊,然后旁边的阿拉斯加也跟着他吼。
一人一狗的叫声重叠,凝顾把快递箱卡在腋下,用另一只手挥了挥当作打招呼,结果小孩可能误会了,以为她招他过来玩,扑哧扑哧地向她跑了过来。
不像没上次那么害羞,这次他直接跑到了她跟前,他的冬帽跟手套是配对的,都是大红色,笑着特别开心的样子,凝顾不自觉也跟着他一起笑。
小朋友应该在外面玩了许久,帽子都沾了雪,她微微一笑,轻轻将他帽子上的雪花拍掉。
“不谢,不谢。”小朋友的声音清亮活泼。
凝顾觉得有些奇怪,又哭笑不得,笑着温声纠正道:“这个时候要说谢谢哦。”
说时迟那时快,阿拉斯加可能对自己的体型有什么误解,甩着大舌头奔了过来,两只前腿瞬间越起,快准狠地扑,成功把两人扑了个狗头埋雪。
凝顾穿了件白色羽绒服倒在雪堆里,雪色矫情映人面,少女乌发俏唇眉,肤白若雪,喜笑颜开,煞是好看。
凝顾到家后,手里托着个雪堆的小黄鸭,小朋友临走前给她的。
怕小黄鸭融化,特地把小黄鸭放在外面,她进屋前抖了抖雪,脱下外套,打开鞋柜换了室内鞋,柜门还没关上就听见客厅传来说话声。
是许眷顾的声音。
她把快递搁在柜子上,抱着外套往里走,暗叹这个家的隔音效果不太行。
往里走,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听清楚了许眷顾在说什么,眯了眯眼,觉得外面的雪花好像被她带进了家里,又掉进了她的眼里,眼睛凉飕飕的。
“她出去了,跟男朋友,约会。
“你管我是谁……
“你有病吧!你算她哪门子弟弟,你就是赖在小姨家的一条野狗而已,以后不许再打电话过来!”
凝顾有个小习惯,手机充电不满格,她一般都不会拔充电头。小区的快递不用取货码,她就没拿手机,而现在,许眷顾手里拿着的,并言辞绰绰辱骂的,就是她的手机,和她的人。
天色入夜晚,凝顾抱着一件雪润湿的外套站在玄关处,眉像远山,眼像清湖,抬眸的那一瞬间像清波皱了一下。
她凝视着少年的面孔,干净俊朗,一眼望得见底,但她从未看清过他。
许眷顾听见身后动静,转头,表情怔愣,像是吓到了,脚下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手机一滑往地板上砸去。沉闷的“砰”的一声,声音大得厨房里的阿姨听见,拎着擀面杖满手面粉跑出来看怎么回事。
手机摔的角度很成功,屏幕黑了,也碎了。
她没捡手机,面容平静,甚至声音都平静至极,“谁让你碰我的手机的?”
许眷顾站在原地,低着头,半响,才勉强开口,“它一直响。”
“好,你接电话可以,”凝顾点头,眸中温水凝了寒意,“但是,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许眷顾扣着指节,默不作声,只有他知道自己心跳却像鼓点狂跳。
气氛很冷,僵持。
阿姨顾不得事情始末,赶紧劝合二人,“姐弟俩乖乖,别吵架哈,饺子马上就好,阿姨给你们盛出来。”
说完阿姨便进了厨房,阿姨前脚一走,许母后脚就拎着一个大食盒进了家门,一进来就看见两姐弟僵持的模样。
虽然许眷顾在家受宠,小霸王也当惯了,但许母印象中,许眷顾长这么大,招惹他姐姐这事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许母放下手边的东西,坐下,问道:“怎么回事?”
姐弟站着,中间地板上躺着那部破损的手机,沉默着。
凝顾没有告状的习惯,心里却有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较劲。
许母原本去外省开了个会,头发盘起得干练端庄,妆容精致又高贵,沉着脸看了看俩人,语气严肃了些许,“许眷顾,你说。”
“我,我接了阿姐的电话。” 少年声音微弱。
“她让你接的?”
“不是,阿姐出去了,手机一直响。”
“那这手机怎么摔了?”
“我说着话,阿姐突然回来,我害怕。”说着,指节被他扣得发白,声音带着颤解释着。
许眷顾避重就轻的回答,让她皱了眉,“我回来,你害怕?你自己说过什么,自己跟妈妈复述一遍。”
少年眼里起了雾气,想起刚刚那个人的话,攥紧拳头,心里的厌意变本加厉。
许凝顾明明姓许,他跟她才是亲姐弟,都是因为那个人抢走了阿姐,阿姐才不喜欢自己的。如果不是那个人,他的阿姐早就回家了。
小心翼翼往许母身后靠,拉住许母的手,“妈妈,是那个哥哥先骂我的!”
许母知晓他说的是谁,神色复杂起来,仍不死心的问,“什么哥哥?”
许眷顾说:“小姨家那个哥哥。”
凝顾觉得他不可理喻,便也是讥诮,言语愈发冷清:“所以你就摔我的手机,跟别人说我出去跟男朋友约会,说人家有病,骂人家是野狗?”
许眷顾窒了一瞬,僵硬着面孔,大眼睛望着她,眼神无措。
闻言,许母淡了语气,脸上结了冰,“行了,别吵了,都去洗手吃饭。”
许母蹙眉,目光不经意望了一眼凝顾,又对着许眷顾说:“没规矩。以后不经本人允许,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家里人的也不行。明天你自己乖乖把你的压岁钱拿出来,赔你阿姐的手机,听见没有?”
她和许眷顾都是许家的孩子,但是因为许眷顾,父母心中终归对她淡了感情,她从未做过争风吃醋的事情,日复一日,父母也适应了这种冷淡的态度。
可如今,许母的做法摆在明面上,当着两人的面,她这个做姐姐的该懂事让步。对于许凝顾来说,这无疑是许家对她的恶意嘲弄,以及再一次难堪地驱逐。
许母只知道许眷顾不会招惹他姐姐,却从未想到,凝顾也是第一次如此需要一个道歉。
好像是在放弃些什么,凝顾站在他面前,“道歉。”
许母眉梢挂着极戾,似乎未预料她会下自己面子,语气带着不容置喙,“凝凝,你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
世人是不分对错的,被爱的人不用道歉,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会抱歉。
野狗。
她想起了两年前,在宋壶深前离开南荔的前几天,夏家的电话打到叶绿园,宋叔和小姨都不在,她因为宋壶深被骂了一句野狗,给人上门道歉。
不知道什么道理,被骂的人要先道歉,但她还是低了头。
之后,过没多久,宋壶深就出了国。
所有事情都是乱的,但她知道,宋壶深选择离开的诸多原因里,其中必有她替他道歉这一条,这个人从来不容人把手伸到她面前来。
一张白纸,被人拾起过,有了揉皱,往后再如何抚压平整,都掩盖不了那些斑驳折痕。
所以,无论那张白纸任何被人折好安放,她都只在意自己曾经是张白纸。
凝顾耿耿于怀。
这就是许凝顾和许眷顾的不同。
许眷顾举手投足都是被真切爱过的痕迹,所以他相信做错事道歉就能得到原谅,凝顾只是一张数着折痕的白纸,不记恨不代表不在意。
她所有的拒绝,都是在爱自己。
因为她只相信自己对自己那种偏执又绝望的爱。
许凝顾置气到认输的地步,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说出那种话,她只能低头。
她笃定又惨淡的说:“许眷顾,如果你觉得他是一条野狗,那我,便也是,一条野狗。”
------
许家大院背靠一座小山,山下供休闲娱乐,山上供散步运动,夏日落日完,常能在后山遇见夜跑的人和遛鸟的大爷,但冬天就变得鲜有人烟。
山顶有一排石椅,坐在那里能看见小半个北绥城的夜景,霓虹灯连成一片通明,把天边的星辰光亮掩去,自以为是天上的明星。
夜很黑,凝顾独自坐了许久。
冬天也是有一点好处的,雪糕吃再久都不会融化,凝顾捧着一个三色雪糕,磨磨蹭蹭的挖了半天,她也没吃出这黄色那格是个什么味儿。
起身离开时,发现一个黑影跟着她站起来。
一个穿了一身黑的女生,个子高挑,身上带着一种玫瑰经过彻夜暴雨后与泥土合二为一的香水味。
她惊艳于那人容貌,没防备,那人朝她走来,说:“要走了吗?”
茶色眼眸一闪,仿佛天际璀璨的明星,凝顾点了点头。
“嗯,这就对了,早点回去,冷死了。”说着,她还像模像样的搓手。
凝顾脑海中,“某女子寒夜惨遭遇袭,死状惨烈。”“良好失民寒夜见义勇为拯救示意少女”,像弹幕一样,一一闪过。
她耿直到痴傻,问:“你是坏人吗?”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凝顾听见冷风中传来一声冷哼,几近嘲笑她是个傻子。
凝顾一滞,有些迟疑,“那你是怕我在这想不开?”
“……”
“我不是想不开,只是遇到一些事,脑门热想冷静一下。”
女子把手揣进裤兜里,酷酷地,摆手打断她,“行了,我没想打听你的事儿,路过而已。”
凝顾笑,“让您担心了,抱歉。”
“好端端的,怎么动不动就道歉。”说完,女子顺着弯弯的鹅卵石小径,接着月光的光亮,缓缓下了山。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隔天, 比赛的时间和地点定了。
新历二月,比赛那天刚好年初五,在莫斯科进行。
昨晚被凉风一吹, 脑子也清楚了, 凝顾联系过宋壶深, 但他又是挂电话, 又是关机,作的让人心累。
所以宋壶深态度淡, 凝顾的态度更淡,爱谁谁。
彼时,凝顾还是个将对错分得门儿清的孩子,不是她的错, 她是不太在乎去解释的,解释过了你非是不听,那就是你瞎你聋你五感散发沙币清香。
要是许眷顾不是好东西, 宋壶深也不见得就是。
接连几天, 许凝顾忙于练舞,越发早出晚归, 这样一来,不用有意避开也没什么机会碰见人。
舞室。
马桶抽水声掩盖卫生间的异响, 一个瘦弱的身影蹲在地上, 有些脱力的脆弱, 手肘撑在附近的门把手上, 颤巍巍地勉强支撑起身体。
洗手池的镜子映出一张巴掌大的脸蛋, 五官精致, 一捧水略过脸庞挂着豆大的水珠,白皙的肌肤几乎透出皮下的青血管。
忽略微蹙的眉头, 单是眼角泛起的红,就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脆弱感。
中午唯一吃进去的那点东西被凝顾尽数吐了出来,揉着肚子缓了缓,刚把脸上的水擦干,孙铱就进来了。
许是被她发白的脸色吓到,孙铱过去扶着她,手抚上她的额头,不是发烧,甚至还有些凉。
语气关切,“阿顾,你怎么了?又低血糖?”
凝顾咬牙沉默了一会儿,食物一如往常,出问题的是她的身体。
半响,凝顾拉下她的手,勾起一抹笑,安抚道:“没什么事,可能练太凶了,我适应不了。”
“我说多少次了,你这样亏损身体不行的,晚点我陪你去趟医院,怎么小小年纪就讳疾忌医呢。我去给你拿几块柠檬糖。”孙铱唠叨了几句,风风火火去拿糖,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她来找她的原因,回头把一部手机塞进她手里,“对了,你的手机忘调静音了,刚刚有个南荔的电话狂响,你赶紧回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