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乖,跟人告状都不会。宋壶深垂眸,喉结滚动,把乱动的小脑袋按回怀里,却听见一声细微的闷哼。
小姑娘的长发披在肩头,她的额头定在他的肩胛骨,风一吹,他才看见发际线下的创可贴。
他知道小姑娘最爱利落,练舞时盘发,平时也会扎马尾,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披头散发示人。
他的动作太快,松开她,撩起发丝。
下一瞬,因为拥抱产生的那点柔情瞬间撕碎,暴戾悄然充斥起双眼,“他们打你了?”
她叹息,在他心里她怎么弱呢,不是受气,就是被打,她就那么欠儿?
“不是!北绥人民非常友好,没人打我!”
暴躁小猫瞬间顺毛:“那这伤怎么弄的?”
“快成仙的先兆。”她语气臭屁,企图蒙混过关。
“啧。”十分不爽。
“你不能偶尔幽默一下?”
宋壶深蹙眉:“我这个人不值得你说句实话?”
凝顾:“......”
两两对视,他不让步,凝顾念在他年纪小,爱输赢,当姐姐的是不会跟弟弟一般见识的。
凝顾乖乖回答:“跳舞不小心摔的。”
得到答案后,宋壶深眉头依然没放松,反而越来越拧巴。
少年盯了她半天,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陷入自己的情绪里,目光渐渐幽深,看起来不太好。
凝顾:“你怎么了?”
半响,宋壶深说:“姐姐,这次我不能去看你比赛了。”
凝顾怔愣,许久没说话。
少年忽而想起一件事,在她面前蹲下身,头顶透着乖巧的意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然后将她的裤腿往上拉了一点,露出一截像新笋般白皙的脚踝。
盒子里是一条小巧精致的脚链,金属触碰到肌肤,有些凉意。
风儿喧嚣,她拉拢着长发挽到一边。
“你要回家了吗?”声音很轻,轻到无法阻挡雪花的飘落。
这话一问出口,她心里更是喧嚣。
其实她更想问,你还会回来吗?
平心而论,如果许凝顾是个听话的人,当年她不可能到南荔去,更不可能遇见宋壶深。
有情有义的是她和他,宋姨就算是个长辈,也是一个截止今天见过也陌生的长辈。
要她听话地把宋壶深劝回宋家,确实是个难题,但不至于让她把宋壶深往外推。
他抬眸,眼里比夜色更深,“姐姐......”
只是一个称呼,剩下的话被黑夜中橡胶摩擦的异响打断。一辆飞驰的车骤停,刺眼的车灯照在两人身上,地面一站一蹲的身影被拉长。
轰隆的引擎声打破安静,又归于安静。
车窗降下,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她身子探出车窗,按了两下喇叭,双手挥动着打招呼。
卢烟树。
凝顾心一沉,抬头看向唯一清白的月光。
挑灯过暗河,还是不要祸及旁人了。
人生不是选择题,有人喜欢浓茶,喝白开水的人也不一定就是错的,当一切有迹可循,人生就没有正确答案。
她是个宁愿深爱无归路的人。
淡薄的爱,还是及时止损吧,或许换个时间,他们会适合在人海里相依。
再回神,凝顾已经成一个扮演把爱看得淡漠的角色,她说:“回去好好照顾奶奶,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你叫我一声姐姐,日后你再得罪人,我也会被冠上没有教好你的罪名,所以你要乖一点。”
闻声,他顿住,森冷的戾气翻滚在他的眉宇之间,“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我要你说让我留下来。”
那种温和又冷酷的语气,她总是演绎得很完美,“留下来,怎么留?宋壶深,当年是因为你叫我一声姐姐,才有理由被宋叔带回叶绿园的。可是哪有弟弟像你这样的,我们算哪门子姐弟?我要怎么留你呢?”
字字诛心,宋壶深一时怔愣。
继而,是几乎瞬间的无措。
他慌乱不安地去牵她的手,眼睛红得像随时会落下泪,态度卑微,表情可怜,语气可怜,说的话也可怜,“姐姐,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会当真的啊。”
凝顾多疼他啊,连夏家当年折辱他的鸿门宴都替他去了,宋小少爷骄傲恣意,她当真苦心孤诣,一字一句的教导他从小到大。
他这样低头,这样卑微,她舍不得的。
宋壶深凝视着她,眼里波光荡漾,一步一步地,将她引进一个名为宋壶深的深渊中。
那只柔软纤细的手指就在他的眼睛的咫尺之距。
少年胸口起伏。
她指尖,主动触碰到他的睫毛,颤巍巍地,停住,下一秒,冰凉的手心抚上他的脸。
凝顾说:“当断不断的纠缠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没意义自然也没有结果。既然不会有结果,我们没有必要耗费时间。看在我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乖乖的好么?”
还要怎么乖呢?
她明明是在跟自己诀别啊,他还要怎么乖乖听话呢?
“什么叫当断不断的纠缠?”宋壶深隐忍的理智顷刻碎成粉末,再开口,声音嘶哑,字字悲怆沉重,“许凝顾,即便宋壶深在你眼里再不懂事,但这个人感情永远不会对不起你。”
他眼底猩红带着水汽,心脏像被撕裂般的掏空,让冷风横穿碾压。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哭唧唧和依附别人是永远不会获得救赎的,宋壶深如果什么都不明白,便什么都抓不住。
呼吸停止前,没有输赢。
他突然向她迈近了一步,猛然倾身而下,右手早有预谋的阻挡她往后的退路,转瞬,两瓣凉而软的唇交叠。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有欲,更多的是血腥。
她慌张急促的挣脱激得他疯狂的啃咬,他强硬地扣出她的头和手,毫不忍耐的压向她。肺腔中的氧气被挤压,忍不住张嘴呼吸,他趁机探出舌尖,横冲直撞,吞没她的娇软,肆意索求。
凝顾毫无章法的挣扎,连呜咽声都被他尽数咽下,来不及思考更多,齿尖用力一咬,他睫尖微颤了一下。
他失了控。
她的味道太棒,连鲜血都令人着迷。
他的薄唇贴着她厮磨,耳尖泛着通红,眼角彻底湿了。
末了,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撕裂的嘴唇渗着血,舌尖一舔,铁锈般的腥甜。
少年按捏这她的后颈,与自己贴着额间,眼眸漆黑幽暗,笑容恶劣,“你不如往日睡着时乖巧。”
“姐姐,这下你忘不掉我了。”
这种不管不顾的态度,无一不昭示着,宋壶深是一匹倾尽温柔也无法驯服的野狼。
撕下往日乖巧可怜的面具,他一如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的桀骜阴鹜,唇边沾的血,摇曳着妖艳的色气。
水盈充满眼眸,凝顾难过之余,竟然庆幸。
这样也好,起码他走到哪里都不至于被欺负。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宋壶深确实如他所言, 只是来看了她一眼就走了,就消失得很干脆。
匆匆来了又去,没等她摸透其中底细, 她脚上多了一条冷冰冰的脚链, 却失去了这个冬天最保暖的一条围巾。
凝顾去了趟医院, 带回来几十副中药, 此后终日以白粥为伴。
每每觊觎孙铱的鹌鹑蛋,欣欣喜喜吃下, 一会儿也忍不住会吐得干干净净。
所幸的是,练习接近结束进程时,她的状态逐渐好转,检验练习的时候连舞蹈老师的笑容都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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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聿云暮, 一年将尽。
迟暮降下,凝顾回到家,院里多了辆车。
许父正坐在客厅看报, 一见她, 笑着说:“呀~我的小美人鱼回来了。”
她动作愣在站在原地,旋即笑着喊:“爸, 你回来了。”
凝顾读小学时,老师总让小同学写一些人物记事之类的作文, 有一次命题一定要写爸爸。她从小心思细, 共情力强, 但不擅长抒情, 所以她写的很艰难。
值得记忆犹新的是, 那天老师把许父叫到学校, 当场念她的作文:《我和爸爸不熟》。
“我的爸爸很厉害,但是我和爸爸不熟......我从出生就叫他爸爸, 我想我应该很爱他......他说我的眼泪是小珍珠,他应该也爱我。但是他更爱他的祖国,我不常见他,所以我和爸爸不熟。”
即便如此,许父也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凝顾小心琢磨,他高兴或生气,她该回避还是道歉的人。
“怎么小美人鱼蔫蔫的,我给你买了好多特产,放在厨房呢,都是你喜欢的,晚饭你要多吃点,吃饱了就开心了。”
凝顾听这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表示怀疑。
许父:“放假了吗?”
凝顾点头,“今晚不用去了,放两天假。”
许父升高音量:“我比你放假早哦,我昨天就放假了。”
凝顾无奈,“这有什么可比性......”
许父工作很忙,忙到无法兼顾家庭,这一忙,女儿已经从小团团变成大姑娘了。
以往的外交部并不是香饽饽,又忙又受累,不像现在国家越来越强大,人民有自信力,外交部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许父以不苟言笑,言辞犀利出名,但在家里是个可爱的受气包,没事就讨妻子骂两句,或者幼稚起来被女儿怼两句,乐呵呵的。
中国小孩回家的必要流程,找妈,凝顾问:“妈妈呢?”
“你妈还跟小孩一样馋甜食呢,被许眷顾怂恿出去买蛋糕了,”许父又问:“我听你妈妈说,这次出国比赛?”
凝顾哦了一声,倒了杯水,坐在旁边,“去莫斯科。”
许父摸摸她的头,笑得一脸欣慰,“挺好,我姑娘为国争光。年轻人朝气蓬勃,拼搏的人生才有意义。”
身边的人都说凝顾性格好,像她爸爸,但她明白,自己只是模仿了温柔的皮毛,许父的温柔来自坚定的内心信仰。
许父:“比赛回来,爸爸用私房钱给你买个大礼物。”
少有人会不喜欢收礼物,凝顾笑了笑,“行。”
家里人一多,一改以往冷清的气氛,热闹起来。
许父不知道从哪弄回来几大箱的螃蟹,各种类型具有,家里的阿姨烹之煮之,北绥人不常吃海鲜,偶然吃一顿还有些兴致。但经不住那螃蟹从年尾吃到年头,顿顿螃蟹,结果也是顿顿吃不完。
许眷顾的辅导班结课,天天在家里耍宝,逗许母许父开心。倒是凝顾态度淡了点,但他不太敢再来招惹她,家庭氛围一度朝着大过年喜庆和谐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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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许母到三楼放置过年要用的礼品,无意看见她放在桌面的病例。
许母没有提病例,而是疾言厉色让她清醒一点,语气歇斯底里,惯之以“妈妈不会害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跟妈妈说话?”、“妈妈把你拉扯大容易么”等话术。
往常,这些话听听也就过去了,只是前不久凝顾和许眷顾说的话刺激了许母,她一面认定了她脱离掌控,一面是凝顾冷淡的态度激怒了她。
“当年要不是为了生你,我怎么会早早离开舞团!就因为你不是男孩,你那个好奶奶让你爸别来照顾我,坐着月子被她气出抑郁症。
“你长到四五岁,许家人连你是圆是扁都不清楚,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你现在就和他们一起气我!”
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
凝顾没有说话。
心里一遍遍在想,再忍忍就过去了,她都是无心的,她比你脆弱,她生你养你,不要随着性子说那些伤人的话。
许母知道宋家显赫,但显赫归显赫,生活是人在过。她女儿品貌优态,有的是贴心如意的人选。
宋家那个小少爷,从小阴鹜桀骜,不是个善类,实在不是良配。
往时俩人年纪小,打打闹闹,处一点儿时情谊还好,但再往深了,闹起来,伤着了,谁也收拾不了残局。
“我真的是后悔,听你爸爸说的让你去了南荔,学得那么不知分寸。左右宋家也把那个小少爷带回去了,等年后,我就让你小姨把你的学籍调回北绥来。随便你去哪个学校,北绥的学校都不可能比南荔差。
“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情你应该清楚,许家到如今这个位置,你爸爸在官场这么多年,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你不要昏头,在不相关的事上分心,那些不该你沾的人,你不要再想了。”
轻轻巧巧的几句话,许母就做了决定,一如既往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一副好像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的表情。
她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块,压迫的,换来剧烈的心跳搏动。
眼眶酸涩,几乎要落泪。
这么多年了,那么多让她难受委屈的事,她千般克制,不舍得伤害他们,可是他们却舍得伤害她。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
一个跌跌撞撞长大的女孩子,在握紧拳头时,知道手心该攥紧脆弱。
许久。
凝顾分明地说了话,面无表情,不管许母做何感想,转身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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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父有三兄弟,许父排行老三,许家大伯经商,非常富有,具体有多富凝顾也不太清楚。
许家二伯从政,跟许父一样是在政府工作的公务员,许顾行就是二伯家的独子。
可能做父母对子女也会有嫌贫爱富的劣根性,许家爷爷奶奶尤其喜欢大伯家,连带着过年都爱住大伯家的大别墅。许母尤其讨厌这点。
但许家宅子多,各家都是在自家守岁,大年初一才过去大伯家的吃团圆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