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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郁阙去绿水苑伺候奸臣穿戴时,萧默的手下泽元进来道,“家主,户部尚书派人送来一封请帖,说是过几日他家摆宴,还请大人赴宴。”
萧默拿过请帖拆开,“户部尚书是个聪明人,县主也八面玲珑,没想到这样的夫妇竟然生出那样的愚蠢之辈,他们替儿子赔罪来了。听说李继宗喜欢年纪轻的双生子,去兽园找一对能歌善舞,过几日随本官去尚书府赴宴。”
仆人应下。
“夫人怎么停了?本官还赶着进宫。”
郁阙继续替他穿衣。
年纪轻的双生子?她想到了院里的苏苏与小小。
回到小院,远远听见了苏苏小小的哭声,“我不去伺候李继宗。”
“我宁死也不去!”
苏苏小小不过十四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扎着双环髻,我见犹怜,每日勤苦练琴,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琴技能得萧默赏识。
郁阙坐在自己床边。
“郁姐姐,你每日都能见到家主,替我与小小求求情吧!”苏苏扑到郁阙足边,泪水满面,“求你了郁姐姐!!”
小小也跪下,“郁姐姐,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郁阙这些时日看多了人间女子的疾苦,圣贤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她人微言轻,怜悯女子,虽也有庇佑之意,但她自身难保啊。
杨柳儿道,“李继宗可是欢场里有名的老色鬼,专挑年轻的少女下手,若是双生子共同侍奉,他就更喜欢了,赏钱给得多,但下手也重,听问他的后宅每年都抬出去好几个被弄死的。但有户部尚书与做县主在,他有恃无恐。”
苏苏与小小听了愈加惊恐,姐妹二人自父母双亡之后就被舅舅卖入青楼,练舞习乐,到了要接客的年纪,运气好,经人买下送到萧府,从未被男人沾过身。
如今毫无头绪,只能抱着彼此哭做一团。
夜里郁阙去绿水苑伺候萧默更衣。
“听闻夫人院子里那对双生子不肯去伺候李继宗,夫人劝劝吧。”
她还未开口,他倒是先发制人了!
“既然她们不肯,何不作罢,就一定要用女子作为礼物讨好旁人么?”
“夫人又要发善心了?自己尚且身陷泥泽。”萧默道,“那你说送什么?将夫人送过去可好?”
郁阙不再言语。
“在我府里金尊玉贵地养了两年,也该派上点用处不是?她们凭什么不愿?”萧默笑道,“忘记了自己原本就是艺伎,本该侍候人。”
“原本就是艺伎?本该侍候人?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该伺候人。”这一点郁阙可不苟同,“她们不是生来就是艺伎,是这世道待女子不公,使得她们身不由己。”
萧默未恼,“夫人说说,如今这世道如何对女子不公?”
“其一,苏苏与小小是被他们的舅舅卖入教坊,舅舅侵占姐妹二人的房产,又私自贩卖,仗着不就是本朝律法不会惩戒他这一荒谬之举。”
“其二,古有领兵打仗的女将军妇好,也有行商天下的女巨贾,我们女子什么事做不得?而今日以礼法规束女子,女子或被束在宅院,或卖身欢场。”
“自古以来,男子的处境总优于女子,如今更分明,故而你说她们原本就是艺伎,原本就该侍候人,大人特错特错,没有人生来就是侍候人,也没有生来贵贱之分!”
萧默安静听完,“那夫人以为,她们二人不肯侍候李继宗,是因为那一份骨气么?”
“她们二人弹得一首好琴,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自然不屑于以美色侍人!!”
萧默笑笑,“那夫人可愿意与本官打赌么?”
“赌什么?”
萧默取出两张卖身契,“赌她们会不会用美色侍人?”
“若夫人输了,今夜就留下来陪本官如何?”
“你不是说没有兴趣?”
“有没有兴趣是一回事,夫人肯不肯是另外一回事。”
第14章
苏苏小小被叫来绿水苑。
两人并非初次见家主,却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私下召见,见郁阙在边上,两人暗暗窃喜,这事有转圜余地了!
苏苏、小小:“奴拜见家主。”
“泽元说,你们不肯随我去尚书府?”
苏苏:“奴与妹妹想留在萧府,长长久久地侍奉家主,还请家主留下我们二人!!”
小小:“奴只想与姐姐侍奉家主一人!”
“好啊,既然你们不愿意去尚书府,那本官也不强人所难。这是你们二人的卖身契。”萧默指尖夹着契书,递到两人面前,“拿回去,我会命人还你们平民身份。”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
“听夫人说你们琴技高超,今日就离开萧府自谋生路吧。”
郁阙不敢相信,萧默真宽宏大量放了两姐妹。
苏苏小小瞧着面前的卖身契,没有接,反而是面露惊骇。
“我们、我们不离开萧府!!”苏苏伸手扯住萧默的衣袖,失声痛哭,“家主别不要我们!!”
小小道,“我也不离开萧府,萧府就是奴的家,奴不走,奴不走!!”
郁阙糊涂了,恢复自由身,离开萧府是她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姐妹二人怎么不肯走?
“以你们二人的琴技,不论在皇城哪家茶坊,都足以养活自己。”她劝她们,“既然大人肯归还身契、”
“不用你假好心,是不是你教唆家主赶我们走?!”苏苏狠狠推开郁阙,“我们姐妹哪里惹你?你为何如此狠毒!!”
姐妹二人愤恨地看向郁阙,“家主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言乱语,她心肠歹毒,妄想专宠!!”
“上一回就假模假样地离开萧府,还不是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她就是坑害杨柳姐姐!”
郁阙被二人围攻,一时间难以脱身。
萧默游刃有余地看着这一切,片刻之后才道,“不要卖身契?不肯离开萧府?那你们二人肯去宁王府么?”
苏苏愣住:“家主要我们姐妹去伺候宁王殿下?”
宁王殿下是皇帝次子,深受宠爱,他并未迎娶皇妃,她们是见过宁王的,生得龙章凤姿,对女子也十分和善。
苏苏犹豫片刻道,“奴肯的家主!宁王殿下夸过奴的琵琶弹得好。”
“是是,奴等去了王府,必定不会给家主丢脸!”
“只是如此一来,就不能消了你们的奴籍了。”萧默道,“如此也愿意么?”
“愿意的愿意的!”二人连连点头,“只要家主不送我们去伺候李继宗,我们怎么都肯!”
“正好宁王寿辰将至,泽元,将她们二人送去宁王府,就说是我送的寿辰礼。”
“多谢家主!多谢家主!”这样一个峰回路转,叫姐妹二人喜不自胜,连连磕头之后才跟着泽元离开了绿水苑。
“夫人方才说什么?”
萧默侧眸看向边上的女人。
“说她们有一技之长傍身,足以安身立命,若有选择,绝对不会以色侍人?方才本官可是将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们,可她们为何宁愿为奴也不肯清清白白地离开萧府去做平民?为何?”
“这个问题,夫人也回答不了是么?”
萧默:“可见你所思所想都是错的,她们并非洁身自好之人,也不是不愿以色侍候,相反她们知道自己年轻貌美,也想利用这筹码来搏一个富贵前程。她们只是在挑拣,选一个合适之人,李继宗恶名在外,容貌丑陋,她们不愿。而宁王身份尊贵,容貌出众,合了她们的心意。”
男人的这番话,一字一句都好似利刃扎在她身上。
诚然是她高估了姐妹二人,但郁阙觉得自己的观点并没有错,怔忡片刻,“自小困囿牢笼的雀鸟,不会向往苍穹。”
萧默笑笑,“夫人还有什么高见?愿闻其详。”
“你此举荒唐,好比折了鹰隼的羽翼,又打开牢笼放飞。斩了鱼鳍又要将他放归大海。苏苏小小姐妹自小被卖,教坊那等肮脏之地,她们自小学的是如何侍奉男人,她们没有念过书,也没有人教她们道理,她们不懂得尊严、自由的可贵。我说过这个世道于女子而言很艰难,纵然鱼鳍完好,她们所面对的大海却是一片沸水,如何生存?”
萧默细细品她这番话,“夫人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但萧某只注重眼前,她们选择了最容易的那条路,是夫人高看了她们,并不是所有人都与夫人一般自珍自爱。”
多说无益,至少苏苏与小小不必去侍奉李继宗那等残暴好色之徒。
“是我输了。”郁阙转身要走。
“夫人可忘了赌注了?”萧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夫人若是输了,那就留下陪本官一夜。”
内室昏暗,华贵的象牙屏风将其隔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
就连他可以低沉暧昧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
萧默步步靠近,她不自觉地后退,一直退到墙角,再无处可躲,“你说过对我的身子毫无兴趣,你不过是想戏弄我。”
即使到了这等地步,她依然端庄而立,好似空谷幽兰般高洁不染尘埃。
“我对夫人的身子确实没什么兴趣。”萧默俯首,轻轻凑近。
“知道我对你什么感兴趣么?”
郁阙别开眼,她从不知道为何萧默要费尽心机。
“既然那对双生子是折翼的雀鸟,那夫人便是见过苍穹的鹰隼,萧某很享受将鹰隼的羽翼一点点折下的感觉。”
男人的薄唇凑近她颈间,贝齿微启,雪肌吹弹可破,仿佛再用半分力,他就会咬破她的颈脉,汲取鲜血......
“夫人这般僵着身子,叫人索然无味。”他直起身子拉开距离,笑着问道,“夫人与沈御史在房中是怎样的?”
郁阙明眸瞪着他。
“也这么怠呆板无趣么?”
“想也是,夫人这般正经,与沈御史必定也没什么闺房之乐,难怪沈御史他......”
知他故意激怒,郁阙隐忍不发,又戏弄几句,大约萧默觉得乏味了。
“夫人可以回兽园了。”
郁阙已经找到与这个人的相处之道了,不接招便好!
“即使夫人想留下侍候枕席,萧某也是不肯的,萧某是个洁身自好之人。”
“谁要留下侍候枕席了?你未免自作多情!”郁阙羞恼。
再端庄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了。
男人眉角不禁微挑,将人激怒之后他得了几分愉悦,眼神直勾勾第看着她。
“告退!”郁阙再不愿见他这张脸,转身离开了绿水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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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一段时日,每日晨昏都按时去绿水苑伺候那个男人更衣,萧默时常言语上惹她,她能隐忍,偶尔被逼急了也会与他据理力争,旁的倒是没有不能忍受。
元旦那夜,皇宫家宴,萧默虽非皇室宗亲,但皇帝钦点他必须参宴,可见对他宠爱之甚。
“夫人装扮一番,随我进宫赴宴。”
郁阙诧异,她从未进过皇宫。若她还是御史夫人,至少得熬二三十年,等沈彦有幸能升任三品,才有资格参加皇宫宫宴。
更何况这次是皇帝的家宴。
奴婢们为她梳妆,从衣柜里取出一袭长裙,郁阙看了一眼,这衣裳过于暴露了,她一点都不喜欢,可见他今夜带她进宫,还不过是为了折辱她。
萧默瞥见她的神情,吩咐婢女,“是去宫里赴宴,为夫人挑一身得体的裙裳来。”
婢女打开了另外一个衣柜,竟然取出一袭淡雅的茶白色华裳,与衣柜里其他富丽浓艳的衣裳浑然不同。
郁阙穿上之后,婢女们纷纷抬眸看过来。
上一回的罗裙显得她身姿玲珑,如此穿戴又尽显高贵出尘,恍如四时之景,各有不同,总能叫人心旷神怡。
“上一回李尚宫自作主张为夫人制了这样一身衣裳。”
郁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我很喜欢......”
萧默补充道,“我倒是喜欢看夫人那般玲珑身段。”
郁阙:“......”
非要补这一句么?
略施粉黛,玉簪绾发,美得不可方物。
“家主,到时辰该出发了。”随从催促道。
郁阙正要起身,萧默自从她身后轻轻按住她的肩,“不急。”
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副珍珠耳坠,萧默亲手将耳坠为她戴上。
这装扮与她初次来萧府时一模一样,如此在御前还算得体。
郁阙一恍神,身后的男人躬身凑近,“珍珠耳坠很衬夫人。”
衣裳不是原先的衣裳,耳坠不是原先的耳坠。萧默好享受之人,衣食住行样样精贵。
用的是价值连城的茶白色缂丝衣料,广袖长袍,远观得体雅致,凑近看隐约可见大朵的团簇暗花纹。
他凑近,近到郁阙的耳边能感受淡淡呼吸,镜中是一张漂亮到极致妖冶的脸。
男人侧首,唇角轻轻地贴上珍珠耳坠。
“夫人甚美。”
这情形在旁人看来,好似一对恩爱夫妻。
但是郁阙很清醒,男人口中一声声的夫人不过是折辱她,提醒着她从前虽是御史夫人,如今不过是他手中任由亵玩的贱妾。
这一切很快就会有了结,今夜她会将他所作所为,悉数告到皇后面前,求她做主!
第15章
马车里,郁阙有意打听消息,“今日我要去拜见皇后?”
“皇后不出席皇家家宴。她所居凤栖殿常年闭门,除贴身宫女,不许任何人进出。”萧默道。
所以传言是真的,当年皇帝登基之后,后位空悬,皇城许多贵女肖想后位,跟着蹉跎,而后有一回皇帝出征归来,竟带回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那女子美得不似凡尘之人,无人知道她的家世,只知她嫁过人。
皇帝力排众议尊她为皇后,然而皇后对皇帝无意,不过是迫于权势待在他身边,这十多年间皇后的凤栖宫大门紧闭,对皇帝避而不见。
两年前,清林郡王宠妾灭妻,郡王妃趁着宫宴偷偷潜入皇后寝宫,向皇后告状。当夜清林郡王便受到责罚,守皇陵三年。
郁阙今日要做的,便是将萧默所作所为,包括教唆她父亲藏酒,迫她入贱籍的事告到皇后面前,求皇后给她做主。
“怎么?夫人那么想见皇后?”
“传闻皇后才是天下第一美人,远胜过明月长公主。故而我想亲眼见一见。”
萧默漫不经心地侧开眼眸。
“你可曾见过皇后?”
萧默并未言语,郁阙能感知到,他一定是见过皇后真容。
元春佳节,皇宫宫宴,待夜幕降临,所见之处无不富丽堂皇。
“马车不停下来么?”郁阙见其他皇室宗亲的马车停在宫门口,下车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