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了萧某是大奸臣,奸臣自然得皇帝宠爱,本官的马车可直接行到大殿门口。”
“你这未免太过张扬,没有人教过你为官之道么?”郁阙道,“如今你得陛下宠爱自然风光无限,到时候若一朝失势,方才路过的那些权贵,皆会过来踩你一脚,躺若你出身权贵,也就罢了,偏偏你家世单薄,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萧默看向她,“萧某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冷暖自知。不像沈御史时时有夫人在身边提点,出了事,夫人鞍前马后地奔波。不过如今本官得了夫人,有夫人指点。”
男人语气还含着几分委屈,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
萧默这个人确实是有一日突然冒了出来,无人知他家世背景,未曾经过科考,可就是得皇帝宠爱,扶摇直上。在萧府这些时日,郁阙未曾见过他的父母,他如此权势富贵,连一个前来投靠的亲戚都不曾见过。
郁阙思及己身,自己身陷泥泽,竟然还同他这个要风得风的人说这些,她这与跳梁小丑有何分别?
眸光瞬间暗淡下来,别开眼看向窗外的亭台阁宇。
“夫人,怎么了?”男人感受到她心境的转换,“要不夫人现在就给我说说为官之道?”
“你总是消遣我。”郁阙有些伤心。
“我哪里消遣夫人了?”
一袭茶白色华服坐在马车之中,珍珠耳坠隐隐透着光亮,随着马车轻轻晃动,郁阙抿了抿唇不看他,神情难掩落寞,“你就是消遣我。”
笑面虎,欺负人。
两人一路沉默进了宫宴大殿。
“子深,怎么来得这样迟?皇兄专门命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菜,既知家宴也不来得早一些。”
落座之后,邻座的女子侧过身来攀谈。
女子生得雍容华贵,一袭赤红色长袍衬托得她神采飞扬,真真一朵人间富贵花,郁阙猜测对方身份,“参见明月长公主。”
“夫人果真非同凡响。”明月长公主眸光熠熠,“难怪子深喜欢。”
她占了个皇城四大美人之首的虚名,也知道这天下美人千千万,自己哪里会是第一呢,光是她凤栖宫那位嫂嫂,容貌就远胜于她了。
面前这女子好似天底下最纯净的白色山茶,叫人往之心旷神怡,连她看了都喜欢。
“往后我长公主府宴请,夫人可一定要来。”明月长公主客气道。
郁阙有礼有节地颔首应下,“臣妇遵命。”
“子深来啦!”宁王殿下拿着酒壶兴冲冲地过来坐下。
这两位在皇室中的地位不言而喻,与萧默十分熟稔,宁王与他称兄道弟,像是一家人。
郁阙在三人身边,倒是显得拘谨。在此之前,她从未进过宫,所能接触到的最厉害的人物便是荣王的续弦,荣王不得皇帝器重,早已经远离权力中心。
荣王与荣王妃没有出席,所以堂内并无熟人。
萧默渐渐被皇室子弟围住,一道喝酒。
明月长公主前来搭话,倒是没问一些叫她尴尬的问题。
皇帝迟迟未出现,明月长公主道,“我得去寻一寻皇兄,这都过了开宴的时辰了。”
郁阙抓住时机,“臣妇可与长公主一道去?臣妇去御花园透透气。”
“夫人在这也闷,随我来吧。”明月长公主道,“我顺路带你去花园。”
郁阙起身随她离开。
行在廊下,明月长公主道,“夫人跟我出来,究竟有何事?夫人不像是有闲情逸致逛御花园。”
郁阙走投无路,“臣妇想去见皇后,还请长公主指路!”
“我听宁王说过夫人的遭遇,夫人这是要去告子深的状?”
长公主真是个聪明人。
“夫人可想清楚了?子深不是好脾气的人,若告状不成,那他可是饶不了夫人,况且我皇兄对子深很是纵容,即使告成了,皇兄也不会责罚他。”
“臣妇想得很透彻,还请长公主成全。”
“那处是皇后寝宫,不过门口有侍卫把守,寻常人不易进入,你拿着我这块令牌,方可进入。”长公主指了指方向,又将自己的令牌给她,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我去寻我皇兄。”
“多谢长公主!”
郁阙得了长公主的助力,手持令牌顺利地进入凤栖宫。
正殿里亮着灯,不见宫女,郁阙谨慎地行过长廊,隐约可听见寝宫里细弱的声音。
郁阙驻足。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娇嗔声,这同她在教坊那夜听到的一般无二......
“谁在外头?”
殿里的人发现了她。
紧接着一阵推门声,郁阙转身就跑!
“来人!有刺客!”
殿里的人一声令下,惊动了门口禁军,郁阙被团团围住,无处可逃。
寝宫门开,郁阙心骤然揪紧,披着外袍的男人从寝宫里迈步而来,神情冷峻,气势非凡。
年近四十,身披外袍,男人声如洪钟,“竟然敢私闯皇后寝宫,拿住她!”
郁阙万分惊恐,眼看着侍卫上前来擒住她。
皇帝瞥了一眼,女子这张脸很是陌生,这也意味不是皇室宗亲,“触犯了宫规,将她送入天牢。”
“寻你不见,还当你去了何处,原来是来拜见皇后。”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萧默跟过来了。
郁阙心乱如麻!
萧默神情淡然地走近,“陛下,她是臣从宫外带来的人,想来给皇后请安。”
“原来是子深带来的人,快快放了。”
皇帝听后面色稍缓,回眸看了一眼寝宫,“皇后今日身子不适,子深,你改日再带她来吧。”
“臣遵旨。”萧默揪住她长袖下的手腕,拽着她离开凤栖宫,力道之大似要折断她的手腕。
明明皇帝在场,是个告状的好时机,偏偏郁阙怎么都不敢在皇帝面前开口。
只能任由萧默带她渐行渐远,不、不行,这是她最后一丝希望!她不能怯!
郁阙挣脱束缚折返回廊下,跪到皇帝面前,“臣妇有冤,求陛下为臣妇做主!!!”
第16章
萧默神情微凛,见已经控制不住场面,只能沉着脸回到皇帝面前。
“你有冤?”皇帝打量着二人,“别在此处惊扰皇后,随朕去御书房说。”
郁阙听沈彦说过,皇帝是个贤明的君王,除了偶尔听信萧默谗言之外,其余一切都好,郁阙觉得皇帝会替自己做主。
御书房内。
郁阙跪在皇帝身前,将萧默所作所为全部抖了个干净。
“所以臣妇的父亲是受人教唆才藏了酒,罪不至死,萧默却以权谋私,逼迫臣女给他做妾......”
萧默面色阴沉地立在边上,皇帝几次听到要紧处都不免瞪他几眼,听完之后抄起桌上的砚台就往他那处砸,不过砸偏了,连萧默的衣角都没碰到。
“你这个孽障,既然逼迫官眷为妾!若是被皇后知道,该伤心成怎样!!”
萧默面色冷峻,“臣认罪,还请陛下责罚。”
郁阙心里燃起希望,皇帝这般愤怒,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有救了?她不必再为奴,不必再受萧默欺压?
皇帝垂眸看向郁阙,“你是郁太师的孙女?”
“回陛下,臣妇正是。”还有这一层师徒恩情在,郁阙觉得皇帝必定会为她做主。
萧默孑然而立,不言不语。
郁阙垂首跪在皇帝面前,这些时日所有的屈辱将会在今夜结束。
“你出身世家,倒是委屈你了。”皇帝叹息道,“子深就是这般胡闹的性子。”
皇帝说什么?郁阙瞳孔骤睁,瞠目结舌地看向宝座上的男人。萧默这般十恶不赦,皇帝竟然还这般亲昵称呼他。
“你父亲虽然受人挑唆,但他私藏贡酒是真。”皇帝道,“所以子深也没冤枉他,对么?”
君王面前不能放肆。
郁阙木讷的点了点头,心里彷徨无着落。
“眼下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恢复官眷身份,而你的父亲则会因盗酒流放。”
“第二个选择,那便是跟着子深回府,往后不要再提此事,朕也不会责罚你的父亲。”
皇帝字字句句都不提惩罚萧默?!
郁阙心悬在半空,“陛下,臣妇的父亲私藏两坛酒,按照吏部的律法,不过是罚俸禄罢了。”
皇帝语气严肃起来,“朕吃下酒病了许多时日,你父亲又掌管太常寺酒窖。这其中牵扯弑君,朕罚他流放已经是宽容至极!”
“可是萧默对臣妇侮辱至此,臣妇、”
“你今夜私闯皇后寝宫,朕看在子深的颜面才不罚你。”皇帝神色不悦。
郁阙不敢相信,英明的皇帝竟然维护萧默至此地步,此路行不通,再说下去恐怕惹了君王生怒。她只能生生地咽下所有委屈。
“臣妇,选择回到萧府。”
心急深沉如皇帝,自然猜到了她的选择,他只想息事宁人,转头又教训萧默,“做了这样的事,竟然还叫人来皇后面前告你的状,你带她进宫,太掉以轻心了,子深。”
萧默一袭玄袍,身形颀长,始终淡然地里立在边上,“是臣的过错,叫陛下费心了。”
“也罢,随朕回大殿,今夜家宴你不可缺席。”
萧默深深地看她一眼,攥过她的手腕朝着大殿走去。
一整个夜晚,郁阙都魂不守舍,她脑子里尽是企我鸟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一正理本文皇帝的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在护着萧默!徇私枉法!
萧默再并未理会她,一直到宴散之后,她被他牵着登上了马车。
车门一关,男人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进宫前就想好了要向帝后告状?”
郁阙狼狈地跌进马车角落,后背撞上车壁,一双湿润眼眸对男人对视,男人那双漂亮的眼睛透着寒光,深恶痛绝地看着她。
胸膛起伏不定,是恐惧,是愤怒?郁阙分不清楚,“我只想你放过我,我想保家族平安,我想清清白白过日子,我不为妾!每一回随你赴宴,我都如履薄冰。”
萧默眸光倨傲地看着她,“由得了你么?幻想皇帝为你做主了?异常天开!”
“本官有夫人的卖身契在手,夫人若乖顺,本官带着夫人出入皇宫,捧你入云端。”
他收拢手心,用了几成力道,几乎将她扼死,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女奴,叫他这么火大,扼死了又何妨?
“可惜你不识抬举,那萧某只能拽夫人入地狱了!”
掌心又收拢几分,郁阙面色苍白,萧默他眼神凛冽,透着冰冷的寒光,他真想就这么将她掐死。
昏暗的车厢内,随着马车前行,一抹寒光晃动开来,是他临出发前,亲手为她佩戴的一副珍珠耳坠。
死对她来说太便宜,萧默放开她,靠坐车壁,沉默着独自消化怒意。
郁阙发髻散了,狼狈不堪,一双美目充盈泪水。
“萧默,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萧默端坐在车厢,冷冷的看向地上的人,“夫人恐怕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知道你今夜犯了本官什么忌讳么?”他问,“今夜你险些冲撞了皇后。”
“御史夫人真正惹恼我了。”萧默似下了什么决定,“既然夫人不愿随本官出入宴席,往后就留在府中,不必再踏出萧府一步。”
“元春过后萧府门口车水马龙,府里多宴请,少不得要夫人作陪。”萧默有的是手段折磨她,“尤其是县主家的李继宗,也会登门。”
“前两日我去县主府邸,李继宗可是特意提起了夫人,说那夜在教坊对夫人一见倾心。”
“夫人既从他手里抢过万小雪,使得我与他结怨。又拦着我送一双美妾给她。”萧默环住双臂,倚靠车壁,游刃有余道,“若过几日李继宗来萧府,我吩咐夫人陪侍左右,夫人应该不会拒绝?”
郁阙浑身冰冷,神不附体一般静静跌坐在马车角落。
听他话后郁阙滞愣许久,“我宁死不会答应。”
那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珍珠耳坠随着马车缓缓摆动着。
“不答应?可以。”萧默,“恐怕夫人还不知道吧,令尊前几日携着娇妻幼子回皇城了。”
郁阙别开眼,切齿道,“你只会用我的家人作威胁,小人!”
“此举卑鄙,却有效不是么?”萧默缓缓道,“你也不想你的父亲再度入狱,不想你的幼弟受宫刑为太监,你的妹妹不过七岁的年纪,你也不想她进教坊这等乌烟瘴气之地,是么?”
“萧默你!”郁阙惊呼着扑过去,一双柔荑死死的掐住男人的脖颈,什么教养,什么身份统统都不要了,她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夫人不使点力?戕害本朝重臣,叫你们金陵郁氏会氏统统陪葬。”
她被逼到绝境了,真真绝境了,她是世家之女,御史夫人啊,怎么沦落到、沦落到、
抬手拔下金簪,死死抵住男人的颈,汹涌的恨意涌上心头,她想就这么与他一道死,以这座豪华车驾为坟!
“不动手?”
分寸之间,他的命在她手里,他毫无怯意,笃定这个女人没有胆量,今夜她应该已经知道皇帝对他的纵容与宠信到了何等地步。
“不过叫夫人陪宾客喝喝酒罢了,这么生气?”
他的一字一句都是火上浇油,将她逼入绝境,看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金钗坠地,换来男人轻蔑的笑声。
下个瞬间她张口狠狠咬住男人那一方雪白脖颈。他将她从一个高洁端雅之人,变成了如今只想啖血吃肉的疯子!
浓郁的血腥味流入口舌,萧默并不抵抗,欣赏着她垂死挣扎,她越是逾越,他越觉得有趣。
鲜红缓缓淌过雪白脖颈,衬得男儿那张脸更妖冶几分,“夫人就这点伎俩?”
有那么瞬间,郁阙觉得这个疯子也想与她同归于尽。
第17章
萧默并无所谓,任凭郁阙发泄完之后,开口吩咐驾车的侍卫,“改道去郁府!今夜元春佳节,该带夫人回娘家看看。”
萧府的马车停在郁府附近。
皇城的权贵圈子向来等级分明,像郁家这等破落门第如今只能同五六品小官家来往,还有就是依附于郁家的亲眷们。
再往上一层便是庄国公府这等空有组上荣耀,实际远离皇权中心的人家,只能四处结亲以求再度光耀门楣,在他们的圈子里,受皇室冷落的荣王府是他们所能仰望的人家。
最后长公主府、宁王府、萧相府这些顶级权贵人家,与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元春佳节,郁府管家小厮们在门口迎客,郁家门庭今夜并不算冷清。
郁阙看着熟悉的亲眷陆陆续续进了她家门。
“夫人家的亲朋好友可真不少。”萧默幽幽道,“不像我相府那般冷清。可想而知倘若没有本官出手,郁家受劣酒一案牵连,这些人恐怕也是个流放斩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