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阙与郁长青看了,心都揪起来了。
正当此时门外正好又有人来了,秦氏立即起身相迎,“我的儿啊,才下值呢?冷不冷?快快过来吃饭!”
十六岁的少年,算是郁家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了,自幼习武,拳脚功夫了得,郁长青托了关系,让他在大理寺任个武职。
“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少年一边脱下厚厚的氅衣一边叫人,“堂姐也回家啦!”
秦氏接过儿子的衣裳,“你堂姐与你新的堂姐夫今日也来了,快去叫人。”
少年兴致勃勃地坐下,秦氏指了指同桌的萧默,“这就是你堂姐夫,他在刑部任职,你认得他么?”
少年目光投降郁阙身边的男人,目光瞬间凝滞了,不敢相信,他甚至拧了拧眼睛。
“萧、萧相大人?!!”
“参见萧大人!!!”少年飞快扔了筷子,跪到地上,因为太诧异,身子不住地颤抖。
萧默来大理寺巡查时,他见过两回,绝对不会认错,他权势滔天,甚至大理寺卿在他面前都要卑躬屈膝,大理寺重要的案子都要呈到他手上叫他过目!
他不过是个小喽啰,怎么萧默成了他新的堂姐夫了,少年实在惊愕。
秦氏见儿子这般,“你跪下做什么?快起来!什么萧大人,你认错了!!”
郭氏也道,“这孩子眼神越来越不好了,得找个大夫好好给他看看。方才我说到哪里了?对了、”郭氏指着萧默道,“你无父无母,没有教养、”
“他是萧丞相!千真万确!!”少年惊呼道。
郁阙心里叫糟,最后关头竟然穿帮了,萧默倒是面色如常,“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拜本官。”
少年战战兢兢地起身。
“坐、”
少年听话地坐下,自己这个小喽啰,何德何能竟然与萧相同坐一桌吃团圆饭。
郭氏与秦氏都愣住了。
亲戚们窃窃私语起来,“萧默?他是萧默?”
“萧默他娶了侄女为妻?”
“他真是萧丞相?”
“不可能吧,萧相怎么会......”
众人没见过萧默,但他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
郭氏脸色惨白,忽然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架势,半信半疑,欲言又止。
再也没有人敢摆出长辈的架势,偷偷打量着萧默。
“你是......萧丞相?”郭氏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权相萧默怎么会娶自己这侄女呢?
萧默微微颔首承认,“伯母还有什么要教导我的?”
一时间气氛如同冰凝,郭氏、秦氏,还有在座的所有亲朋好友的脸色都如同见了鬼一般精彩。
郭氏两眼一翻险些晕厥过去,萧默此人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皇帝待他比待太子与宁王更好,谁要是碍了他的眼睛,满门抄斩的都有,回想自己方才那趾高气扬的模样,郭氏心里翻起惧意。
“我、我方才也是为了关心你们夫妻,侄女,侄女婿,你们、你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郭氏战战兢兢道。
不知为何,郁阙有种痛快的感觉,她与父亲素日拿这位伯母没有法子,所以还得是以毒攻毒。
萧默微微笑道:“无妨,大伯母。既已是亲戚,来日方长。”
这一句来日方长,显然含着深意,叫方才对郁阙冷言冷语的长辈愈加忐忑不安。
萧默说完拿起筷子,他此时食欲很好,郁家的厨子厨艺也不错,无视桌上众人的目光,大快朵颐起来。
甚至厚着脸皮,反客为主劝膳,“大家怎么不动筷子?”
宾客们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们也吃!”
众人先是拘谨,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开始试探,直至最后阿谀奉承,谄媚到郁阙与郁长青父女俩都害臊,自己这门亲戚可真够丢人的!!
宴会结束之后,众人殷勤地送夫妻二人登上马车,郭氏更是说了一堆奉承话,这态度与一开始简直大相径庭。
马车驶上朱雀大街。
萧默心情不错,“可见给本官做妾,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做官这么多年,听得奉承话不少,但像夫人的亲戚们说得这么好听的,倒是鲜少听见!”
话里有话,嘲讽到了至极。
郁阙抿了抿唇,坐在侧边不言语。
萧默偏不放过他,微微躬身看她垂下的眼睑,戏弄道,“本官没拆穿夫人在萧府当妾,夫人怎么谢本官?”
郁阙不悦道,“谢你什么?谢你用计害我父亲,谢你以权势压人逼我签下卖身契么?萧默你未免欺人太甚!”
奸臣惯会取笑人的!就是欺负她!
男人更开怀了,往后仰靠车壁,顶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完全张扬肆意的姿态,在那不怀好意地笑她。
“夫人也要往好处想。幸而你给我做妾,否则今日在家,恐怕要被你那门亲戚欺负死,说不定还要嫁给明日还强行将你嫁给老鳏夫当续弦!”
“你!”郁阙忍无可忍,恨不得再甩男人一巴掌,幸亏她的好教养叫她住手了。
萧默心情好时真不与她计较,继续调侃,“对了夫人嫁过去就是三个儿子的母亲,别人还艳羡不过来呢。”
“你!”
她不与这种无耻的男人一般见识,别过头去再不理他。
萧默瞧着她这样,心情真真好,今夜在宫里被她摆一道的怒意也消了。
片刻后马车里安静了,郁阙眼角余光瞄向男人,他正拿着一本册子看。
“你看我嫁妆单子做什么?”
“自然是准备准备,明日去要回来!”
第19章
讨要嫁妆?
郁阙不想再见沈彦,“这些物件我不想要了。”
男人脸皮堪比城墙:“这些东西如今是本官的,由不得夫人你决定要不要。”
“我的东西怎么成了你的了?”
“夫人不知道么?签了卖身契的奴隶,即使是身上一件衣裳,也是属于主人的。”萧默笑笑,眼神在她身上游离,“若是本官想,随时可以褪下。”
“单子上的物件看着多,其实已经所剩无几了。”郁阙道,“当初为了买那两个瘦马,我典当了大部分的金银首饰,所以你不必去要了。”
萧默合上单子,深深地看她一眼,“萧某的性格锱铢必较,这单子上的一分一厘,庄国公府都得给本官吐出来!”
郁阙的嫁妆还余下三间铺子、三宝箱首饰。前婆母王氏自从知道郁阙给萧默当了妾,整日惴惴不安,生怕遭到报复,就想着将郁阙的嫁妆还回去,于是托了大房妯娌纪氏去办此事。
大房夫妇虽精明,但不知郁阙如今身在萧府为妾,想着郁家好欺负,正好家里缺钱,于是就偷偷扣下了这些东西。
正好郁阙的嫁妆里有一对精美的鎏金鲤鱼扣子,鲤鱼眼部镶着一对蓝宝石,实在巧夺天工。纪氏将这对扣子缝在了夫君沈文涛的官袍上。
今日是萧默每个月去大理寺视察的日子。
大理寺卿以及十多个主事,他都要一一问话,但凡有哪个案子的细节答不上来,就等着贬官吧。
前头都相安无事,只是轮到沈文涛,萧默的目光定在他沈文涛身上,迟迟没有开口。
沈文涛是一头雾水,“萧相大人?”
萧默皮笑肉不笑:“沈大人公事办得不怎么样,官袍上这副扣子倒是精致得很呐。”
沈文涛一听,这是好事啊,他的东西入了萧默的眼。
萧默:“不知从哪得的?”
沈文涛张口扯谎,“是拙荆的嫁妆,若萧相不嫌弃,我献给大人!”
萧默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沈大人欠本官的东西,何止这一样,等过几日自然会上门讨要。”
沈文涛糊涂了,他欠萧默什么了?
回到家将萧默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妻子纪氏听,请她参详一二。
纪氏听后大喜,“夫君你糊涂了?!送上门的升官机会你不要?萧相的意思是让你去萧府送送礼,他就提拔你!”
沈文涛迷糊:“真是这样么?”
“当然是这样!你们大理寺多少官员,都想着巴结这尊大佛还找不到门道呢!”纪氏思虑片刻,“这样,我们将馨儿送到萧府去当妾,同时多备些嫁妆,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地将钱财送了,你还成了萧丞相的岳丈,一举两得,往后就等着升官吧!!”
沈文涛正好在为庶女选婿,“夫人你这主意甚好!”
***
隔日清晨,待萧默晨起后,仆人进卧房禀告,“主子,沈府将东西全送来了。”
萧默在屏风后自行更衣:“还算他们识相,拿进来给本官瞧瞧。”
下人们抬了三个宝箱进去,身后跟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昳丽精致,装扮不俗,神色慌张。
仆人泽元道:“庄国公府大房夫人亲自将东西送来的,只是她还送了......”
兽园这边,郁阙今日起晚了,洗漱完按照惯例去隔壁府邸伺候萧默更衣。
路过花园时,正好与迎面而来的婢女撞了个正着。
婢女:“夫人”
婢女行礼,纪氏这会儿心情正好,庶女银钱都送去了,回家之后就等着她夫君升官了!
纪氏原低着头跟着婢女准备离开萧府,瞧见婢女行礼,她也跟着道了一声夫人,猜想是萧默府里某个得宠的妾室。
她抬眸一看,这笑意便凝固在脸上了,心里轰隆隆的,如同白日见鬼了一般,一双眼睛死死盯向郁阙。
郁阙倒是只诧异了那么一瞬,毕竟在肃国公府的花园里见过前婆母了,如今看到大伯母,倒也没有那么慌张。
仪态端庄地继续往前走,与人擦肩而过,朝着绿水苑走去。
纪氏僵在原地,扭头死死盯着郁阙的背影,“她是、她是、”
相府的婢女也非寻常人,“夫人,非礼勿视,请随我出府。”
纪氏也没有敢追问,怀疑自己眼花了,兴许只是长得像罢了?回头跟着婢女走。
郁阙跨入绿水苑的卧房,心里猜测着纪氏来萧府的目的,听见萧默的仆人正禀告事情。
泽元立在屏风后头道:“大房夫人说这位贵女往后留在大人身边做妾。她说大人想要什么他们就会送什么,以后唯大人马首是瞻,还请大人能提拔一二......”
奸臣又敛财呢?郁阙腹诽道。
屏风后的男人已经听出了她的脚步声,他才刚解开了寝衣,“夫人今日来迟了。”
泽元识趣地要将人带下去。
郁阙道:“我没有迟,是大人起早了。”
立在窗边唯唯诺诺少女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骤然抬眸,立即认出了那一抹娉婷身影,“二嫂嫂!!!”
郁阙只觉得有人突然撞她怀里一把将她抱住了,她垂眸看向怀里那瑟瑟发抖的人儿。
“沈馨?!”竟然是自己的小姑。
“嫂嫂!”少女声泪俱下,“嫂嫂救救我!!快救救我!!”
“你怎么来相府了?”郁阙眸光惊颤。
沈馨满面泪水,“是母亲说,母亲说,萧相亲自开口问父亲讨要我,要我来给他做妾,若我不肯就要全家人的性命,我不得不答应,母亲就将我送来了!嫂嫂你怎么在此处?”
沈馨自小活得小心翼翼,连庄国公府的门都很少出,这萧府对于她而来就是龙潭虎穴。
原来是这样!郁阙心里顿时怒意四起,萧默竟然问庄国公府讨要了沈馨,要她进萧国公府为妾?!奸臣尽干些贪墨敛财,欺男霸女之事!!
“本官可没有问庄国公府讨要任何人!”萧默身披寝衣从屏风后步出来。
郁阙怎肯信他,“那你将她送回庄国公府,我才相信你的话。”
萧默神色严肃:“本官说了,没有问他们讨要。”
“在我面前,大人何必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萧默的心气起来,瞥了眼沈馨,“好啊,那我不装了,送上门的东西自然多多益善。”
啪--
那漂亮的脸蛋便生生挨了一巴掌。
郁阙怒到极致,心口不停地起伏,使出了全力,“萧默,你作践一个我还不够,还作践她?!”
边上的仆人瞧见,纷纷大惊失色,御史夫人这也太大胆了,必定要遭殃。
萧默脸上浮现清晰的巴掌印,幽深的眼眸冒出渗人的幽光,戾气升腾起来。
这样的眼神,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这是夫人第二回 打本官了。”男人切齿道。
“将这个女人带下去,不许踏出兽园半步!”
门外几个婢女进来,力道蛮横地将郁阙拽走了。
沈馨在边上瞧着,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泽元瞧着自家家主,抬手捂着半边脸,暴怒算不上,瞧得出来很生气,但同时眉宇间还带着点儿郁闷。
如此金贵之人,若是朝堂上有人敢打他,这会儿怕早就下了牢狱了。
泽元小心翼翼地问:“那这女子......大人到底留不留?”
“留!怎么不留?”萧默放下手,瓷白如雪的脸上,那红色巴掌印更明显了,“巴掌都挨了,岂有不留下的道理?!”
“否则本官这巴掌不是白挨了?!”萧默愤怒补了一句。
泽元从不见家主这般,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从来都是他给别人气受。
他立即将那吓得只知流泪的沈家姑娘从绿水苑卧房里拉走了。
***
郁阙被禁足小院,萧默派了两个侍卫把守。
她坐在窗前的圈椅上,手上翻看着道德经,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怒意难消,奸臣卑鄙至极。
沈馨与她不同,她尚未出阁,单纯胆小,不能就这般将前途断送在萧府!!
夜里寂静,下人送来的饭菜她一口未动。
忽得听见脚步声,抬眸的瞬间,萧默缓缓步入狭小房间,身披华丽裘衣,浑然高傲的姿态,好似高高在上的王,纡尊降贵来巡视一个奴隶的牢笼。
屋子逼仄昏暗,只燃着一盏油灯,郁阙坐在窗口的圈椅里,月华洒落,照得她的面庞泛着莹莹珠光。
萧默身形高大,他一进来显得房间余加狭小。
男人行到她面前,拿起她手边的道德经看了看。
“我替夫人讨要回嫁妆,夫人就这么对我?”
郁阙心烦意乱,恍若困兽之于牢笼,“大人替我要回嫁妆是因为大人贪财,少编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男人脸上的红印子已经消了下去,唇边荡开一抹笑意,“夫人说得很对,萧某是贪财。”
郁阙抬眸,直直地看向男人,与他做交易,“我的那些嫁妆全数给你,我不会争一分一毫,你放沈馨一条生路。”
萧默撑着桌子倾身靠近,眸光深深地凝着她,“夫人心善。救了万小雪,又救了那对双生子,若再放沈家这庶女回去。明夜萧府办宴,本官要请李继宗前来赴宴,好向他赔罪,那么谁来侍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