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萧默身为丞相,大理寺以及六部的官员都要听他吩咐差遣。
“沈彦当惯了父母官,方回皇城,还未习惯官场那套。至于...尚德你所说,我倒是觉得木秀于林,风必助之。如今朝堂如此,正需要肃清风气之人。我夫君既然义无反顾,我也愿意夫唱妇随。”
于尚德怀抱幼儿,“你我自小一道长大,我知你刚正不阿。如若你只是孤女,我也不想劝你,但你们夫妇二人如此刚硬,也要考虑父母尊长。这不过是进大牢两日,你婆母便急得四处求人,倘若哪一日真惹来祸事,这是将全家老少的性命至于何处?你娘家弟弟妹妹一个七岁,一个三岁,难道也要因你夫妻二人的任性而丧命不成?”
郁阙沉默不语。
“方才我来时,你婆母欢天喜地地抱过我家子昀,说盼着你明年也能为国公府添丁。身为女子,尤其是你我这般年轻新妇,还是早日生儿育女为好。”
“人各有志,尚德姐姐方才也说了,家里人口多了,多一份牵挂,我夫君身在御史之位,难免经历风浪,孩子的事,还是往后再说吧。”
于尚德还要再劝,国公府婢女又引了位官眷进花厅,竟是昔日同窗,肃国公家的六小姐李昭儿。
肃国公府后代男子才能平平,女儿们眼高于顶。其中最出名的当属肃国公府的大小姐,因才名远扬,入宫侍候君王,受皇帝宠爱被封为李淑妃。
姐姐被封淑妃,肃国公府的子女各个高娶高嫁,一时间颓丧的肃国公府再度盛起。
最后只这位六小姐李昭儿待字闺中。
至于原由,众人心知肚明。
郁阙与李昭儿在女学时关系平平,后来郁阙嫁入庄国公府,两人算是真正结了怨,这么多年从无往来。
今日倒是稀奇,李昭儿竟然会来参宴,有个做皇妃的姐姐,在外自然更盛气凌人几分。
“庄国公府就是如此待客的么?二房长媳贤名在外,在这儿躲懒。”
肃国公府的女儿们能高嫁,还有一个原因是生得美艳动人,李昭儿一袭红袄,明媚夺目,性子还如当年那般。
“多年未见。”郁阙淡淡打招呼。
李昭儿正眼瞧了郁阙,她在穷乡僻壤之地经历两年风霜,郁阙那张讨厌的脸竟然丝毫未改,还是如从前那般清纯昳丽。
李昭儿厌恶郁阙,不止因为沈彦,还因为同岁的两人时常被人拿来比较。
在女学读书时。
郁阙是皇城淑女的典范,熟读女戒,仪态端庄,刺绣做茶不在话下。
李昭儿惫懒贪玩,诗词不通,忤逆尊长,无一样可取之处。
到了适婚年纪,郁家的门槛要被媒婆踩塌了。
李昭儿拒不相亲,死心塌地要嫁沈彦,偏偏沈彦父母看不上她,丢人现眼。
而后郁阙顺利嫁给沈彦为妻,婚后琴瑟和鸣,随君上担任,乃贤妻典范。
李昭儿待字闺中,年纪渐长,脾气不佳,虽为淑妃亲妹,却不受人待见。
诸如此类。
于尚德见两人旧怨难消,扯开话题问,“你们这些年可有夏幻儿的消息。”
李昭儿心直口快,“她不是自甘下贱给人做妾去了么?”
四家国公府,其中晋国公府作孽太多,被人捅到皇帝面前,最后落了个抄家,男丁斩首,女眷流放的下场,最后皇城只余一孤女,也是郁阙昔日同窗,夏幻儿。
“她给人做妾?”郁阙诧异。
记忆中夏幻儿是个玲珑可爱的小少女,在女学时,夏幻儿贪吃好玩,成绩排倒数第一,经常跟在郁阙身后甜甜地唤师姐,求她教她弹琴制香。
总是挨祖母的手板子,然后经常泪汪汪地来郁阙面前哭诉。
于尚德道,“你这两年在外,不知道晋国公府的种种。你还记得晋国公府收养过一个少年么?与你我同岁,名叫王师玄。”
郁阙道,“自然记得,我离开皇城那年他殿试第一,一时风光无限,晋国公府也摆酒庆祝。”
“晋国公府抄家,就是这个养子向圣上检举揭发!”
“揭发什么?”
于尚德道,“原来这个王师玄真正的身份是已故骠骑大将军的儿子,当年大将军并未叛变,而是夏幻儿的父亲有意污蔑,最后害死了骠骑大将军一家!!”
“王师玄逃命,最后被仇人所收养,在晋国公府卧薪尝胆。就在殿试过后,向圣上揭发了晋国公府的罪行,圣上派他亲自前去抄家拿人。”
于尚德:“但这些都是王师玄的片面之词,皇城中大多人都相信晋国公府是无辜的。说是王师玄狼子野心,忘恩负义,编造了这个谎言来陷害晋国公府。毕竟此事没有经过大理寺调查审判,而是皇帝直接下令抄家了。”
“夏幻儿与这个王师玄是青梅竹马,外头谣传她以美色、、诱之,换来王师玄饶她一命。”
“下贱东西。”李昭儿骂了一句。
听到此处,郁阙的想法倒是与李昭儿不谋而合,自己全家上百口人都被这个王师玄害死了,夏幻儿竟然还献身,苟且偷生。
于尚德道,“稚鸾,若是你该如何抉择?”
郁阙道,“我若是她,誓不为妾,必定慷慨赴死。”
于尚德笑笑,“那我告诉你,王师玄如今贵为内阁重臣,与萧大人私交甚好,大权在握。而他并未娶妻,夏幻儿这个妾当得比普通官员家的正妻更尊贵,我几次在宴上见过她,不少人抢着巴结她。”
“祖母教导,我不敢忘。女子为妾,便是自甘下贱,我郁阙宁死不为妾。”
谈话间,又有婢女引了宾客进来。
“师姐们,我找了你们许久!”
声音悦耳,眸光熠熠,顶着一张圆润的脸蛋,来人不是话题里的人物夏幻儿又是谁。
记忆中那个天天跟在身后哭唧唧的少女,如今盛装打扮,一袭清新的鹅黄色裙,美貌尤盛从前。
在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男子,身形颀长,夏幻儿只到他肩膀位置,可隐约窥见不好惹。
一个涉世未深,一个心机深沉。
“在这歇息,今日人多,你不要随处走动。”男子低声与夏幻儿说话。明明男子并未触碰夏幻儿,郁阙却有一种夏幻儿被这个男人牢牢掌控之感。而听似温和的语气,也透着一股威胁。
夏幻儿仿佛就是只笼中的金丝雀。
“我知道啦。”得了夏幻儿的回应,男子才转身离开。
不猜便知道,这位正是晋国公府的养子,前两年以一己之力令整个晋国公府覆灭的王师玄。
他与萧默在朝堂上分庭抗礼,而私下交情匪浅。
“稚鸾姐姐,你比从前更好看啦!”夏幻儿一股脑凑到郁阙身边来。
“好久不见。”郁阙淡淡回应。
郁阙知道夏幻儿的遭遇,同情也有,但更多的是鄙弃,堂堂晋国公后人,竟然委曲求全在杀父仇人身边当妾。
李昭儿笑着道,“夏幻儿,方才那位可是你的夫君?”
夏幻儿神情微微不自然,“是......”
“那我怎么听说,皇帝要给他赐婚?”李昭儿笑问。
夏幻儿那股见到旧人的热情劲,瞬间消了下去,“我不是他的正妻。”
李昭儿:“这么说皇城里头的传言是真的?你是王师玄的妾?”
花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幻儿身上,她沉默着点了点头。在座贵妇人、贵女们纷纷面露厌恶之色,窃窃私语起来。
“王师玄还未娶妻,怎么就纳妾了?”
“必定是她擅自来的。”
“这不是毁了王大人的名声么?”
“晋国公府怎么出了这么个女儿?”
夏幻儿置若罔闻,凑到郁阙面前,“稚鸾姐姐,你这趟回皇城,便不走了吧?我前几日正得了一张上好古琴。我的琴弹得乱七八糟,当年女学时,你的琴弹得最好,故而我今日将琴带来赠你。”
当着这么多贵妇人的面,郁阙对夏幻儿避之唯恐不及,否则自己的名声也被她连累了。
“王大人身居高位,你这张古琴想必十分贵重,我不能要,更何况今日是我大伯家办喜事,哪有我收礼的道理。”
“稚鸾姐姐......”
“还有当年祖母怜惜你,将你收入女学,你我不过同窗两年,不必唤我姐姐。我祖母当年教你我女子安身立命的道理,你如今浑然忘了,甚至给晋国公府蒙羞,往后也不要再提女学的事了。”
夏幻儿看着满堂的贵妇人,又看了看郁阙,不再言语,寻了个借口走了。
李昭儿鄙弃道:“给人做妾,收人贿赂,转头又来巴结庄国公府的人,这种人,我与她同窗两年,我都觉得羞耻。”
于尚德道:“郁阙,往后你们庄国公府办事你要更上心些,怎么能叫她来呢?”
郁阙点头,“我也未曾料到夏幻儿沦落至此。”
“她啊,讨好你无非一个目的,就是往后能正大光明地出席宴请。”
“嫂嫂,时辰到了,姐姐要出们了,请宾客们去前堂吧......”大房的二堂妹沈馨进花厅,帮着一起招呼女眷。
众人的目光顿时汇聚在她身上,带着些许同情。
今日出嫁的是大堂妹,嫁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嫡长子。
原本这婚事是二堂妹沈馨的,沈馨是个庶女,大伯早早为她定了亲,工部侍郎虽然门第不及庄国公府,但侍郎家的公子才学出众。
当时大伯母并未插手,只是嫌弃大伯将庶女低嫁了,并且扬言一定要为亲生女儿挑个好夫婿。
未曾料到工部侍郎家的嫡长子竟然在今年一考即中,还因长相出众,皇帝钦点他成了这届的探花郎。
人人艳羡沈馨觅得如此夫婿。
然而就在工部侍郎来庄国公府提亲时,大房伯母从中阻挠,将庶女沈馨打发去了别处,反而将亲生女儿的八字给了官媒。
原要迎娶庶女如今变成嫡女,工部侍郎家自然欢喜,于是将错就错,定下婚事。
等沈馨从外头回来,木已成舟,到手的探花郎夫婿即将成为自己的姐夫!她也只能暗暗吃下这个哑巴亏!
时辰不早,郁阙招呼着众贵妇人去前堂,想起花厅的里间还存着几盒上好的茶叶。
等人走开之后,她撩开幕帘去取。
幽静的内室里竟然有人。
郁阙脸色瞬间苍白,男子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袍,漂亮的容颜更添几分惊艳,正悠然地坐在窗边品茗。
萧默怎么会在内室?!
那方才她们几人的谈话,统统被他听了去?
“萧大人。”郁阙颔首致意,不卑不亢地去墙边的柜子里翻找茶叶。
然而她面上装得再怎么平静,心脏却是怦怦直跳。
“御史夫人很怕本官么?”
男人眼眸狭长,妖冶的美貌带着十足的攻击性,即使如此淡淡的一句,也叫郁阙的心都揪紧了。
第3章
郁阙从柜子里取了茶叶预备离开花厅,萧默就这么坐在窗口远远地审视着她,表情有几分揶揄,郁阙厌恶这样的目光。
“御史夫人真正无情,夏幻儿好歹是你师妹。”
郁阙想到萧默与王师玄两个奸臣是一丘之貉,他这是替夏幻儿出头来了?
“她身为晋国公府贵女,自甘堕落给人做妾,还敢来庄国公府的宴上,自然想过会遭受何等待遇。”郁阙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毫无过错。
男人有一双冰凝似的眼睛,对视间令人惊心动魄,像是要将她的心思完全看透。
萧默忽得笑了笑:“夫人就能保证自己永远高洁,不会深陷泥泽么?”
郁阙厌恶此人,不再搭话,快步离开花厅。
迎亲的队伍走后,庄国公府开席,萧默与王师玄被请到主桌上来。
大伯沈文涛铁了心要巴结二人,就连王师玄的爱妾夏幻儿也被安排坐在主桌上,将其他贵妇人统统比了下去,引得旁人窃窃私语。
郁阙与夫君沈彦正好坐在了萧默身边,这也是大伯沈文涛刻意安排。
“今日萧大人肯赏脸出席小女的婚宴,沈某真正受宠若惊......”沈文涛一番奉承好话,说完就将侄子沈彦从身边揪起来了,“我这侄子年纪轻不懂事,旁人一番煽风点火,他就晕头转向了,幸而大人海涵,如今他知道错了,当着亲朋好友的面,我叫他亲自给大人斟茶认错!”
“子絮,还不快给萧大人斟茶。”
沈彦在外地任父母官两年,萧默的奸臣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说动皇帝铲除奸佞,肃清朝纲,堂堂御史,没有给奸佞斟茶道歉的道理!
沈文涛要被侄子气死了!萧默权势熏天,就连太子与宁王都要敬他三分,沈彦这是要将全家人往火坑里推不成?!
他咬着牙将茶壶往沈彦手里塞。
郁阙在边上看得揪心,她心疼夫君,若今日斟了这杯茶,往后在御史台怎么抬得起头来?!
萧默游刃有余地看着心急如焚的伯侄二人争执不下。
整个宴厅都格外沉默。
萧默幽幽开口:“沈大人不必强求。”
郁阙起身,从大伯手里拿过茶壶,不卑不亢道,“我夫君在刑部受了刑,如今身上还没好全,还是由我来替夫君斟茶,向萧大人陪不是。”
若沈彦今日斟了这个茶,明日御史台必定风言风语。但若权臣萧默登门,逼迫御史之妻斟茶道歉,那言论又朝着另外一边倒了。
当着五十几桌亲朋好友的面,郁阙为萧默斟了一杯茶,高门贵妇,世家贵女,即使斟茶时,腰杆笔直,肩膀也不倾斜一丝一毫。
萧默唇角含笑,看着眼前这盏茶。
大伯沈文涛就快要被这对小夫妻气死了!一个妇人斟的茶,他萧默怎么肯喝?!
亲眷好友,官场的同僚都看着呢,萧默他今日显然是不会给沈家台阶下了。
在一片静谧之中,萧默忽得笑了,“御史夫妇可真是,伉俪情深。”
这一句话,更是令全场鸦雀无声,大家心知肚明,萧默这样的人自负骄傲,平日里只有别人奉承他的份,这对夫妻是彻底将这位惹恼了。
然而此时,萧默却伸手拿过了杯盏,缓缓饮下。
席上所有人跟着松了一口气。
大伯也松了一口气,立即吩咐开宴。
“不急,本官今日前来,就是为与沈御史冰释前嫌,还有一份薄礼送上。”萧默吩咐手下,“去将人带进来。”
未过多久,萧默手下带了两位盛装打扮的美人进大堂,惹得堂内众人窃窃私语。
郁阙瞬间脸色骤变,这两个瘦马,正是她当日所赠。
“听闻国公府二房子嗣艰难,沈御史后院空乏,这两位瘦马是萧某送前几日新得的,今日特地送给沈御史。”
沈彦面色冷峻:“送这等娼妓,萧大人这是折辱在下?”
“折辱?”萧默笑道,“这两位美人可是御史夫人亲自挑选送到萧某府上,萧某问清楚了,足足花了御史夫人三千两银子从荣王妃手里买来的江南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