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若送瘦马是折辱,那当日,御史夫人是否也在折辱本官?”
沈彦骤然抬眸正视郁阙。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郁阙身上。
“我的妻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沈彦肯定道,“姑母?可是你所为?”
荣王妃道,“这两个瘦马是你媳妇强行从我这买的,至于她有什么用途,我并不知道!”
王氏自然也要推脱,“媳妇,我知你救夫心切,但怎么能做出这等丑事来?”
一时间前厅内议论纷纷,郁阙脸色苍白坐在席中。
“萧某消受不起这两位美人,还是还给御史夫人吧。”萧默起身告辞。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郁阙追着沈彦回到兰苑,“你听我解释、”
沈彦怒不可遏:“那你同我解释,为何萧默送来的瘦马身上会佩戴你的珍珠耳坠?”
郁阙心脏重重一沉。
沈彦追问,“你孤身一人去萧府,他可有轻薄你?”
“没有!”郁阙摇头,“他说喜欢我戴的珍珠耳坠,故而我摘下给他。”
沈彦气极反笑:“还说没有轻薄?!你为何在我面前只字不提?”
“我知你会生气,故而没有提。”
沈彦夜里宿在了书房。
***
隔日清晨,沈彦休沐,今日要去肃国公家喝喜酒。
“少夫人,夫人唤你去竹苑。”婢女传话。
郁阙正好洗漱完毕,立即去了竹苑,原来是王氏担心夫妻二人,特意将儿媳招到面前来嘱咐,安慰叫她不要与沈彦计较,更不可再肃国公府的席面上叫人看出端倪,夫妻二人要和睦......
王氏足足唠叨了一个时辰。郁阙说还要伺候夫君更衣,怕去晚了主家觉得他们不懂礼数,她才能回到兰苑。
书房大门紧闭,郁阙想回房间取沈彦的衣袍,不料平铺在椅榻上的新衣袍不翼而飞了。
这是婆母王氏特意叫人定制的新衣袍。
郁阙询问婢女。
婢女脸色尴尬:“少夫人,方才少爷派人来将衣袍取走了。”
子絮还未消气,那她便不前去赴宴了......
门口几个奴婢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沈彦还在气头上,他之所以一反常态如此愤怒,也是因为心疼她,所以等他晚上回来,她拉着他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这个结就会解开的。
一定会解开的。
沈彦彻夜未归,郁阙在窗前坐到了整整一夜,婢女送来的茶饭她一动未动,天微微亮时,她听见了院中的动静。
郁阙出门相迎,却见肃国公府的李昭儿搀扶着沈彦进院。
李昭儿:“我在街边看到烂醉如泥的他,便将他送了回来。”
“多谢。”郁阙前去搀扶。
“别扶我!”沈彦将郁阙狠狠推开。
“我来扶他进房吧。”李昭儿道。
“怎么好劳烦你?”郁阙心道李昭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此时婆母王氏闻讯赶来,命奴仆将沈彦搀扶进房,又吩咐郁阙,“你去打盆热水来。”
郁阙点头,转身去办。
她心乱如麻。方才看到了李昭儿身上的衣袍,与沈彦身上那件好似同一块料子定制,颜色雅致,样式端庄。
回皇城也有数月了,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旧情复燃了?所以李昭儿才会登他们家的门?
如今她的娘家已经落败,而沈彦前途无量,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需要一个得力的岳家,所以沈彦会不会后悔娶她了?
若李昭儿回头,自己绝对不会有胜算。
此时她不能自乱阵脚,她要对得起祖父祖母自小的栽培。
婢女要来帮忙,郁阙不让,非要在炉子前亲自烧水,倒入铜盆,调到夫君最喜爱的温度,而后亲自端去书房。
廊下,王氏问李昭儿,“可说动子絮休妻了?”
李昭儿点了点头。
李昭儿对儿子什么心思,皇城人尽皆知,如今李昭儿的姐姐在宫中得宠,肃国公府如日中天,王氏早就后悔当年阻拦这门婚事,想着儿子能休妻迎娶李昭儿,将来远比郁氏这个儿媳有助力!
“郁氏还是子絮的妻子,你们二人幽会也得收敛些,怎么能明目张胆一起去宴上?”
见郁阙端了热水过来,二人不再言语。
第4章
郁阙端来热水,正要踏入房间,婢女珍玉将她拦住,“少夫人,将水给奴婢吧。”
“还是由我亲自来吧。”
“少爷说不想见你。”珍玉道。
沈彦说不想见她?郁阙不信,她端着铜盆侧身进入西厢房。
这举动惹得珍玉在她背后翻了个白眼。
沈彦靠在软榻上,浓郁的酒气里混杂着脂粉香气,郁阙将铜盆搁到矮几上,“你去了何处喝酒?”
“教坊。”沈彦直言不讳。
教坊......相识数年,成婚两年,郁阙知道沈彦是位洁身自好的君子,他从未踏足过欢场。
郁阙不信,“你喝醉了。”
她一双手颤抖着搓洗布巾,想为沈彦擦脸。
“滚出去!”沈彦伸手将水盆掀翻在地,“别用你这双肮脏的手碰我。”
郁阙再也无法隐忍,眼眶发酸,“子絮......”
“我叫你滚出去!”沈彦愤怒嘶吼,“滚出国公府听到没有?!”
王氏立即劝住郁阙,“好了,他醉了,你何必与喝醉的人计较,快回卧房。”
郁阙心寒不已,在婢女的搀扶下狼狈地离开了房间。
“可见这两年你们夫妻过得并不如意?”李昭儿在外等候。
郁阙心慌意乱,并不想理会她。
“你给我站住郁阙,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李昭儿道,“你我早就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
欺人太甚了,郁阙回转过身,“聊什么?聊你的衣袍为何与我夫君的如此相似么?”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当年是你横刀夺爱!”李昭儿丝毫不怯,“女学里谁人不知道我与他才是一对。”
“你不要他了。”
“我从没有不要他。若我不要他,那我这两年在等谁?”李昭儿道,“郁阙,该退出的那个人是你。”
李昭儿:“沈彦他不爱你。两年前他为了气我,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与你成婚后一直痛苦不堪,这是他方才亲口与我说的,他想与你和离,想娶我为妻。”
“郁阙,你做了一个美梦,如今也该醒了。”李昭儿道,“你家世破败,他在朝堂上如履薄冰,你能给得了他什么助力?你只能待在内宅替她生儿育女,但你的身体孱弱,就连这一点你都做不到!”
“主动与沈彦和离,才是你最体面的方式。”李昭儿道,“这也是沈彦的意思。”
沈彦只是醉了,他只是在说胡话,等他清醒过来,自己再同他解释清楚,他就明白了。
等到明日,一切就都好了。
然而隔日,婆母却先来了兰苑,吩咐婢女道,“去将少爷请来,我有事要说。”
郁阙终于再度见到沈彦,大约是因为宿醉,他面色憔悴,看她一眼,又侧眸移开了视线。
王氏道,“我与你父亲商量过,让子絮娶肃国公府六姑娘为为妻。”
“娶为平妻?”郁阙糊涂了,她底线一再被逼退。
四周沉默下来。
王氏是下了决心的,“子絮的仕途还长,你只会拖累他,不如自请降为妾,好让子絮娶李姑娘为妻。”
“婆母想要贬妻为妾?”郁阙喃喃道,她已然失魂,满眼无助地看向丈夫,“子絮你读圣贤书,你应该知道,这于礼法不合,倘若被官场上知道,那你的仕途也就完了。
沈彦经历过这番牢狱之灾,心里也明白一个身份尊贵的妻子,有多少助力。
王氏道:“原本要休你,但念着与你家的情意,只贬你为妾,倘若你不肯,那只能、”
郁阙茫然嗤笑,她是外人眼里国公府无可挑剔的贤惠媳妇,如今他们竟然要贬她为妾?
郁阙孑然而立,“敢问我所犯何错,婆母要休我?”
“嫉妒”
郁阙没想到,沈彦竟开了口。
“我允许你纳妾,为何说我善妒?”
“不顺父母”
“除去在外两年,婆母生病我每一回都悉心照料。”
“恶疾”
“无子!”
郁阙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从沈彦口中说出的话,“明明是你说怜惜我体弱,叫我先养好身子,再考虑子嗣之事。”
沈彦狠下心:“既然你不肯为妾,那我只能写休书来。”
郁阙仍不敢相信,这不是沈彦,沈彦是真正的君子,他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你是不是怕拖累我才说这样的话?我不怕拖累,我说过要与你同生共死。”
沈彦摇头,“我考虑得很清楚,我要娶李昭儿为妻,有了她姐姐淑妃的助力我才能清除朝堂上奸佞。我不是怕拖累你,我是怕你拖累我。”
一字一句,将郁阙所有的希望都击碎了。
郁阙不住地落泪,她嗫嚅恳求,“子絮,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心要休我?”
沈彦不再看他,而是写下休书,塞到郁阙手中,“收拾东西离开出国公府!”
起身与她擦肩而过,去书房更衣进宫去了。
同为女子,王氏见儿子如此决绝,看郁阙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但也只是一闪而逝,她叹了一口气道,“孽缘啊,你们二人原本就不该成婚,当初我若不阻拦他与李昭儿的婚事就好了。”
郁阙麻木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休书。
即使此刻,她也不敢相信,沈彦真的不要她了。
她郁阙,名满皇城的高门淑女,怎么会被休呢?!
最后的一点自尊令她麻木地站起身收拾行李,事情不会就此了结,她先回家想法子。
“事情都处理妥当了?”荣王妃来了兰苑,瞧见郁阙正收拾衣裳,“不急,有一笔账还未算清楚。”
郁阙自嘲,想来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沈府的长辈们已经商量过了,休妻一事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荣王妃有什么账要算?”郁阙收拾完衣裳合上樟木箱子。
“你来我们沈府两年,每日吃药,一副药一两银子,那便是七百三十两,每月账房发给你十五两用作吃穿用度,人情往来,一共三百六十两,满打满算一千零九十两银子。将这些钱还回来,你才可以走。”
王氏在边上听着,小姑子这话说得不像样,“算了算了,这些都算了......”
“怎么算了?!合着用的是我们国公府的银子,不是嫂子你自己的嫁妆,不心疼?”
郁阙伤心不已,却强撑着不卑不亢,“上一回瘦马的事,我出了两千一百两都给了荣王妃,这一笔钱,难道荣王妃不该还给我么?”
“什么瘦马?我不知道!”荣王妃趾高气扬,“我只知道你这个药罐子欠我们沈府一千多两银子,若不给,我便上郁府要去!”
“钱我是一分都没有了,唯有嫁妆的一些金银首饰,待过几日典当了,送回沈府。”
“不必麻烦,谁知你会不会跑路。好歹亲戚一场,算我倒霉,你这些破烂首饰衣裳留下抵债吧。”
郁阙实在不堪受辱,不愿再争执,拿着休书回了家。
陪嫁的婢女们雇了两马车送她回郁府,父亲郁长青心疼女儿,看到休书,立即问原由。
“女儿实在没有什么过错。”郁阙含泪道。
贴身婢女们一番说道,郁长青拍案而起,“庄国公府欺人太甚!竟然要贬妻为妾!这万万不合礼法!明日我就登门找他们说理,若说不通,我就去吏部告他一状!!”
“老爷消消气,千万别大声张扬,大小姐被休回家,这等有损门楣的事,若是叫左邻右舍的人知道,太丢人了。”原氏道。
郁阙的生母过世之后,父亲续娶了小官之女原氏。
原氏进门之后生育了一双子女,女儿已有七岁,此刻怀里正抱着三岁的幼子。
郁阙与原氏感情平平,当年她出嫁时,因为父亲将她母亲留下的物件全给了她做陪嫁,原氏心生不满,这些年明里暗里说她将家里都搬空了,将来弟弟妹妹出嫁娶妻该如何是好。
“大小姐你也真是的,什么叫你没有过错。嫁入国公府两年也无所出,你公婆心急也是可以体谅的,必定是你顽固不化,才将姑爷那么好脾气的人惹急了。”
“你住口!”郁长青呵斥原氏。三个儿女之中,他最心疼的就是原配留下的女儿,哪里允许继室数落女儿。
原氏冷言冷语道,“横竖被休的是你女儿,也不是我女儿,与我无关!”说着抱着小儿子回房。
郁长青安慰郁阙:“女儿你放心,父亲不会让你平白无故被人欺负,明日必定将这个公道给你讨回来!”
郁阙点点头,“女儿这么大了,还要劳烦父亲为女儿担心。”
她出嫁前的小院还空着,定期有奴仆打扫,铺一铺被子暂且对付一晚。
然而半夜,郁阙被嘈杂声吵醒。
“主子,好多官兵闯入我们府邸,说要捉拿家主!!”婢女们惊慌失措。
郁阙立即披上衣裳去了前厅,父亲也是在睡梦中被捉拿起来,披头散发地被上了枷锁带走了。
来人竟然是刑部之人,可见事态严重。
原氏抱着孩子哆哆嗦嗦躲在一边。
“大小姐可要想想办法救你父亲出来。”原氏还年轻,带着两个孩子,她心想夫君绝对不能出事。
郁阙镇定下来,继母是个不顶事的人,家里只能靠她支撑。
刑部......郁阙想起了祖父的学生,如今的刑部左侍郎,两家逢年过节还有往来。
隔日,郁阙忐忑地登门。
“侄女,我正要去你家!”刑部左侍郎心急如焚。
于侍郎:“打听下来,原来前几日外头传的皇帝病重,其实皇帝并非生病,而是在宫宴上中毒!宴之上用了劣等的酒!查到太常寺头上,陛下下令将太常寺所有人都捉拿起来审问!消息说太常寺有人将进贡的酒换成了劣等的酒,你父亲郁长青正是管太常寺酒窖之人,这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糟了!郁阙万万没想竟然牵扯弑君,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啊!!
既然来捉拿人,那必定是有了证据。
郁阙联想到这几日国公府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她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沈彦恐怕早就得了消息,生怕受牵连,故而休了她。
“于世伯,我父亲素来谨小慎微,他不像会做这样的事。”
于侍郎道,“我也是因为了解你父亲的脾气,才想着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早些弄清事情真相,说不定还能保住你父亲性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