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皇帝派了萧相来彻查此事,我在刑部插不上手,我有心无力啊。”
郁阙心头一颤,怎么又是萧默?这几日他简直阴魂不散。
第5章
眼下至少知道了父亲被关入刑部大牢的真相。
郁阙道,“我家出了这样的事,于世伯还肯四处奔波打听消息,雪中送炭,已经重情重义,我与家父感激不尽。”
左侍郎,“郁太师当年对有恩,你家出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你父亲如今关在刑部,等着萧相前来审问,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你们父女见上一面,你问问清楚你父亲可知道换酒的事,若他不知情,我或许可以从中周璇,那说不定只是一个渎职的罪名。”
这可真是太好了。
“世伯大恩大德,郁阙必定会铭记于心。”
郁家这般狼狈,竟然还有人肯主动出手相助,郁阙着实感动。
夜里,于侍郎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将郁阙带进了刑部的大牢,并且为她指明了方向,“你父亲就关在那处,你至多待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一定要出来。”
郁阙保证自己不耽搁,她披着黑色斗篷,经过甬道,在长廊尽头的牢房里见到了父亲。
不过一夜,郁长青仿佛苍老十岁。
“稚鸾......?”郁长青诧异道,“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快走,快带着你继母弟弟回老家!”
“父亲先别急,我正法子救你,父亲实话实说,你可有换贡酒?或者你可知谁换了贡酒?”
“我没有这么做,我也并不知情。但宫宴上的酒出了问题,我怎么着都是个死罪了,你们别管我,快走!”
“父亲既然没有换酒,于世伯说还有转圜余地,到时候无论萧默怎么审问你,你都要说不知情。”
郁长青连连点头,“好、好、”
此时昏暗的大牢忽然亮堂起来,“谁在那处?!”
一声呵斥,郁阙已经来不及躲闪,侍卫举着火把找了过来,“刑部大牢重地,你竟然擅闯!”
这几名侍卫并非刑部之人,而是皇城禁军,原就是要押郁长青前去审问,正好押了郁阙一道去审室,夜凉如冰,昏暗的审室更是冷如冰窖。
“夫人怎么如此狼狈?”堂前传来幽幽的一声。
郁阙仰首看去,堂上坐着的人不是萧默又能是谁?
“萧大人开恩!!小女只是担心老臣,并不是有意要私闯刑部大牢,还求你放她离开,大人说什么我都认了!”郁长青跪地哀求,他太知道落在萧默手里是个什么下场!
萧默一袭蟒袍加身,眉宇间孤傲清冷,坐在昏暗的审室内,好似无情的判官,又似山魈鬼魅,前来勾魂。
郁阙勉强稳定心神,“我私闯刑部大牢一事与旁人无关,大人可以秉公办理。只是在此之前,还请萧相明鉴,我父亲做事谨小慎微,他真不知道换酒的事,他最多落个渎职的罪名,要害陛下的另有人在,若大人能查清楚,必定是大功一件!”
萧默笑笑,“令尊不知情?那从郁府后院之中挖出来的这两坛贡酒,又是什么?证据确凿,夫人还要坚持称令尊不知情?”
郁阙不相信,父亲他身体不好,平日里也极少饮酒,他藏酒做什么?
郁长青面色死灰,“这两坛酒并非我偷盗,而是、而是旁人相赠!至于换酒伤害龙体之事,也绝不是我所为!还请大人明鉴!”
“父亲,是谁赠你的酒,那人必定是想拉你下水。”
“是李淑妃的弟弟李国舅,那日国舅从库房里偷偷搬酒,这种事常有,我正巧路过,他送了我两坛叫我别往外说。”
“郁大人可有人证?这是攀污皇亲国戚,罪加一等啊。”萧默眸光倨傲,幽幽地道。
“我没有污蔑,这是事实!”
萧默翻看着旁人的供词,“我信你,但皇帝与淑妃娘娘会信么?你还不如改改说辞,大家都好过。”
他目光飘向跪在眼前的女子,明明已经是这般田地,仍旧一副高洁雅正的模样。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郁阙知道,萧默此人贪得无厌,他绝非公正之人,就看他开出什么条件。
“其实陛下身子欠佳,谁知道是不是吃了这酒的缘故。贡酒偶尔有一两坛滋味不佳也是有的,也未必是有人换了酒。”
郁长青听了这话,心里燃起希望,萧默这是要放自已一马,“若萧相肯为我求情,保住我全家性命!我必定倾家荡产报答大人!”
郁阙继续沉默,郁家家底不丰,萧默不缺银钱田庄,他究竟想要郁家什么?
“倾家荡产?”萧默问,“本官不缺银子,你全家人的性命,恐怕你那点家产不够谢本官。”
萧默只手遮天,这桩案子在他手里,自然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郁长青,“还请萧大人明示,我愿为大人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郁阙垂眸跪着,父亲的官职、家里的银钱都不足以成为萧默保他们的理由,他究竟想从郁家得到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萧默巍然立起,好似一座难以翻越的雪山,压得人无法喘气。
上位者的气势,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十万两白银,买你全族平安。”萧默开出价码,“郁大人应该不会觉得贵吧?”
“十万两白银?!即使将祖宅卖了,我也凑不出十万两啊!”郁长青哭诉道。
萧默目光落在那垂首跪着的女人身上,即使这般田地,她的腰肢也不曾曲下。男人唇角含笑,“既然如此,郁大人,本官不要你十万两,将你的女儿送到本官府上做妾如何?”
毫不意外,他话音未落,那个孤傲高洁的女人骤然仰头看向他。
萧默缓缓移开视线,正视一脸茫然的郁长青。
“可、可是我只两个女儿,一个才七岁,一个已经嫁作人妇,又怎么能给大人做妾?”
萧默缓声道,“庄国公府难道没有将她休了么?”
郁阙脊背发凉,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默,他怎么知道此事?
“还是本官提前告知了他们郁家要出事,庄国公府的当家人可是对我千恩万谢啊。”
“原想着拉郁家一把,看来郁大人不受萧某这个恩,那就罢了......”萧默轻声道,一脸可惜地要落笔写字。
“等等等等,萧大人!”郁长青心急如焚,“我不是有意要欺骗大人,小女昨夜被休,我还想去国公府讨说法,看看此亲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小女自小体弱,恐怕不能侍奉大人,等我安然回家,必定挑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到大人府上供大人享用!”
案前身着官袍的男人手持蘸了墨的玉笔,目中无人、游刃有余。
郁阙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萧默他竟然要她做他的妾?此事荒谬,他怎么会、怎么会对她、她怎么可能给他当妾?!
祖父母自小的教导,一个女子即使到了绝境也不能自甘堕落给人做妾,倒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夫人高门贵女,想来也看不上萧某,只是你死容易,但你舍得你的父亲与弟弟妹妹们也跟着你一道死?”
书案前的男人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郁阙脸上毫无血色,让她做妾,他只是想羞辱她,彻头彻尾地羞辱她,不,他是为了报复沈彦,报复他写奏疏弹劾他,他要外人看着沈御史的发妻,成为他肆意玩弄的女人!
“哦,对了,忘了告诉夫人,令尊的罪名若定了,那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至于杀几族,单看萧某手上这笔怎么写了。”
郁长青一听这话便再也把持不住了,“稚鸾!你能不能,能不能......”
郁长青为难地看向女儿,欲言又止。
郁阙神情茫然了那么一瞬,而后坚定道,“父亲,女儿誓不为妾。”
郁长青:“父亲不怕死,但你弟弟,他才三岁,你忍心看着他死么?!”
郁阙紧紧抿着唇,她绝对不会松口。
“就当父亲求你!横竖沈彦已经休了你,你往后前途一片黑暗,你能不能委屈求全?保住你弟弟的性命?!”
她再不跪着了,跪再多哀求再多,这个奸臣也不会松口。她一袭素袍,孑然而立,反而眼睁睁看着父亲跪在自己面前。
“父亲给你磕头!”
郁长青白发凌乱,狼狈不堪,额头重重地砸地。
一记,两记......
郁阙只觉得可笑,祖父一代名臣,太子少师,铁骨铮铮,她的父亲身为少师的儿子,竟然给她磕头,求自己的女儿去给奸臣当妾。
好讽刺!!
郁阙抬眸看向堂上的男人,萧默眸光傲然,运筹帷幄间完完全全上位着的姿态,他淡然玩弄权势,略施小计,叫她坠入深渊。
“女儿!!!”郁长青死死揪住郁阙的手,“父亲求你了!!!”
郁阙潸然泪下,父母之恩,家族命运,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名誉,她的一切的一切,这叫她该如何抉择?!真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6章
华贵马车缓缓停在郁府门口。郁阙沉默下了车,原氏见夫君与继女平安归来,笑逐颜开往上迎,“夫君,可是平安无事了?”
郁长青面色难看。
“今夜戌时初刻,本官会派人来接夫人,记住了。”
马车车厢里的男人丢下这样一句后扬长而去。
“什么接人?”原氏慌慌张张地跟着郁长青往前堂走,“你们父女俩怎么都不说话?可是大难临头了?”
郁长青叫住郁阙,“稚鸾......”
“父亲平日不爱饮酒,这次为何会接受李国舅给的贡酒?”郁阙质问父亲。
郁长青吞吞吐吐道,“你与沈彦回皇城,他入御史台,他那般耿直的性子,我知他必定会与萧默结仇,往后祸事不断。我听你于世伯说,萧默他嗜好美酒,尤其爱这进贡的黄酒,故而我偷偷藏了几坛。但我绝对没有偷偷换酒!圣上身体有小恙,若我知道是在宫宴上饮酒所致,我早就毁了这两坛酒,哪里会被萧默找到,哎!”
于世伯?难道他是......眼下叫人拿住把柄,说什么都晚了。
“父亲回来了!”
弟弟妹妹听说父亲回来,纷纷跑来前堂。
“父亲!”
郁长青满眼爱意,“父亲没事,父亲没事,你们二人在家里可有听你们母亲的话。”
郁阙看着父亲,父亲确实爱她,竟为了她私藏贡酒,但如今娇妻幼子,他更爱他的儿子。
戌时天色已暗,萧府的马车准时停在郁府后门将人接走了。
郁长青想过了,庄国公府同郁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庄国公府休了女儿也好,往后沈彦那厮出事,也连累不到女儿头上。
萧默权势滔天,他要纳女儿为妾,也并非坏事一桩,如今多少达官显贵要将妹妹女儿塞入萧府还没什么门道。
官场乌烟瘴气,哪里还是他父亲那时候,说不定他们郁府还得个靠山。
***
至清至洁的高门贵女还是上了萧府的马车。
郁阙抱着包裹,接她下车的是个神情严肃,一脸凶相的婆子,婆子领着她进了一处宅院。
郁阙警觉,“此处不是萧府。”
“你什么身份也敢入萧府?这间宅子名叫兽园,与萧府只一墙之隔,中间开了道拱门互通,是专门给萧相姬妾们住的地方。”
萧默贪污敛财,就连给妾室与下人住的宅子也富丽堂皇,婆子带着她经过一个个院落,她闻见了浓重的脂粉味道,花园里、廊下,夜深了,衣着艳丽的美人三三俩俩倚靠廊下,或梳洗、或说笑。
“每日有多少权贵给我们大人送钱送女人,一车车的金银财宝尚且无处存放,若人人都住在府中,即使我们萧府有皇宫那么大也住不下,只有最最得宠的美人才能住到府中,余下的都收拢在此处,你初来乍到,竟然敢一步登天?”
婆子在前面走着,眼角余光却瞥向身后的郁阙。
这女子容貌出尘,行走间端雅大方,将一宅子的女人全比了下去。
“只这个小院子里还有床位空着,你往后就住这里,未得家主传召,不对踏出兽园一步,听见没有?”
郁阙心如死灰,点了点头抱着包袱进了院子,跨入房门,立在桌边将油灯点亮。
“谁啊?!扰人清梦?”
郁阙心头一惊,她未料到房中有人,逼仄狭小的房间里摆放了四张小榻,靠墙的角落里还空着一个位置。
“来了个新人?”
墙边放着古琴琵琶,郁阙猜测她们是教坊的艺伎,估计被人买来送给萧默。
“打扰了。”郁阙道。
初来乍到,越是好脾气的人越受欺负,其中一个体态妖娆的女子道,“将灯熄了!我练了一天的琴要休息。”
郁阙立即照做,她的猜想没有错,三人都是艺伎。
她抱着包裹坐到窗口,清晖满窗,无限清冷。
前几日还是清贵的御史夫人,如今沦落成奸臣后院的妾,与这些艺伎同住一屋。
不愧是叫人忌惮的萧默,他折辱人的手段真真正厉害。
她腰带上悬着一块螭龙玉佩,这是她与沈彦当年成婚时的定情信物,郁阙握在手心轻轻摩挲,暂时身陷囹吾罢了。她不会在萧府长待下去,更不会叫萧默碰她,自会寻找机会逃脱。
清晨,下人们在绿水苑的房门口候着,听见房间里有响动,仆人泽元才带着人进去。
“主子,今日有大朝会,要比平时早半个时辰进宫。”泽元道。
房内的物件样样精贵,三扇镶象牙雕刻屏风尤其奢华,长案上焚烧着进贡的沉香......
萧默亲手去接官袍时忽然想起,“御史夫人进兽园了?”那个连头发的一丝不苟的女人,他忽然来了兴致,“去!将夫人请来替我更衣。”
“是!”
郁阙彻夜未眠,由人领着经过兽园与萧府之间的那道拱门,萧默这等奸臣,坏事做多了怕被人暗杀,一路上层层关口,至少经过了一百多名守卫。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萧默。
待郁阙跨入绿水苑,绕过内室的象牙屏风,见到的却是身着寝袍并未束冠的萧默,不成个体统!
即使是沈彦,也很少在她面前这般无状,她转身要走。
“夫人要去何处啊?”萧默笑着问道。
“请萧大人穿好衣服,我们再说话。”郁阙立在屏风之后,羞恼不止。
“叫你过来,正是伺候本官更衣的。”
男人的语气漫不经心,浑然透着上位者的高傲,“夫人忘了,你如今已经不是御史夫人,而是本官府中的妾了?”
“你要......习惯本官的身体。”
萧默:“今日要将你父亲那案子的口供送进宫给皇帝过目,若夫人还想令尊入刑部大牢,那便继续耽误下去吧。”
她正是要质问他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