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允承,不要......”
后面的事,月韵仿佛失忆了般,只记得救护车带着刺耳的呼啸声而来,耀眼醒目的红蓝车灯,像是把她催眠了一般,又像是抽掉了她的灵魂,在一旁冷眼地看着自己的躯壳,看着救护车上下来的人神色凝重地将氧气面罩扣在陆允承的脸上,把他从血泊中抬起来放上担架匆匆推上救护车,医生们见她浑身是血,也关切地询问她是否受伤,她竭力张大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不是嗓子被掐住了说不出话,而是真的说不出话,成了神情呆滞,只会机械摇头的行尸走肉。
追着推车一路奔跑,直到被挡在了抢救室外,看着两扇门在面前关上,巨大恐惧感席卷而来,如一记重拳将月韵击倒在地,浑身瘫软,怎么也爬不起来,下意识地摸着脖子上的项链,整个人像是腾空漂浮在空中,怎么也找不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陆贵中和陆盛兰在刘子铭的陪伴下匆匆赶到,只见月韵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手上,身上都是毫无规则的血迹,失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手术中”那盏灯,面如死灰。
“月韵……”陆贵中轻声唤道,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挣扎着扶墙站起来,“爸,姑姑,我……”
“啪——”
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月韵脸上,陆盛兰悲愤地瞪着月韵,余怒未消, “听说允承是为了找你才这样的,我们陆家到底欠了你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盛兰,这里是医院!”陆贵中打断了陆盛兰的话,转向月韵,语气变得平缓而沉重,“月韵,一时半会他也出不来,去把手洗洗,回家去换身衣服。”
月韵垂着头,木然地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吴蓉蓉迎面跑来抱住她:“没事啊妞儿,不会有事的……”
月韵的眼珠如牵线木偶那般机械地动了动,并不作回应,而是看向一旁的刘子铭:“那个人,抓到了吗?”
刘子铭说:“和凌楚润在一起的那群瘾君子都抓到了,不过刺伤陆允承的那个人不是和他们一起的,根据那人的供述,是有人给他钱让他给陆允承‘一点教训’。”
“是什么人?什么人会想要害他?”
“从描述的长相来看,应该是戴朵朵。”
“戴朵朵?她怎么会……”月韵明白过来,凄凉地笑,“原来罪魁祸首是我……”
“但是,戴朵朵刚刚归案之后说,她也是听了别人的唆使就想出口恶气,没料到事情会搞得这么严重。”
“还有别人?是谁?”月韵激动地抓住刘子铭,“你说啊!”
刘子铭犹豫着,看着月韵,半晌,缓缓吐出一句话:“戴朵朵说,是她在酒吧街偶遇到一个……和你长的很像的女孩子。”
月韵的手顿时垂了下去,如同她坠落无底深渊的心。
水流哗哗地冲刷着双手,血顺着水流下,一片惊心的红色。
那颗戒指洗去了血色又露出了原本的面目,月韵呆了片刻,突然开始疯狂地搓洗起来,吴蓉蓉忙抓住她的手,“已经洗干净了!”
“再也洗不干净了,洗不干净了……”月韵喃喃自语着,把身子靠在冰冷的墙上,喉头猛地一窒,情绪就这样如同洪水泄闸般,终于痛哭失声。
吴蓉蓉心疼地抱住她:“知道你心里难受,知道你痛,哭吧,都哭出来就好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浑身是血倒在我面前,我还怎么原谅自己……”
“不是你的错,不是……”
那天晚上在医院,月韵靠在吴蓉蓉的肩头上哭了很久,哭累了睡上片刻,被梦魇惊醒过来又开始流泪,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天色微光。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地忙碌,谁也不敢上前去问情况,月韵只在恍惚中听到什么“失血过多”、“太靠近心脏”、“心跳呼吸暂停”这类让她极度恐惧的片段话语,凌晨四点半,手术室的灯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熄灭了。
“那一刀距离心脏只有两公分,手术过程中出现了三次大出血,输血达 3000cc,相当于换了他全身过半量的血液……好在他求生意志很强,每次都挺了过来,接下来在 ICU 观察七十二小时如果没有其他并发症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听着医生说完,在场每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提心吊胆一整夜的心总算是暂时放了下来。
月韵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有些虚弱地拉着吴蓉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送我回家吧……”
迈进家门的时候,楚润正靠坐在沙发上,苍白瘦削的脸上依然麻木而毫无表情,半长的卷发慵懒地挽在一边,在并不明亮的白炽灯下散发出清冷的光泽。此刻的楚润是妩媚的,妩媚到月韵生来第一次觉得楚润的脸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不是那张每天可以在镜子里看到无数次的脸。
月韵看着她,慢慢走了过去,楚润则站了起来,面对着月韵,一言不发。
两姐妹就如同隔着一面大大的镜子,镜子里外的人在诡异地互相对视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张和平日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脸上,那双看起来依然闪烁着无辜无知的眼睛里, 此刻却让月韵感到前所未有的战栗,为什么应该最是熟悉的妹妹,此刻却如一个陌生人,置身事外地站在这里。
楚润的脸上隐约浮起耐人寻味的笑意:“姐姐,你回来了?”
月韵还是那样看着她,用心地试图从楚润的那丝笑意和她的语气中找出任何一点可能有所悔恨的蛛丝马迹,可惜,什么都没有。
“告诉我,为什么?”
楚润的嘴角往上翘了一下,好像对于月韵这个问题并不显得很惊讶。“你说什么?”
月韵往前逼近一步,“我问,为什么?”
楚润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徒留眼里若有似无的冷漠笑意:“不为什么,其实事情搞成这样我也很意外。”
月韵上前,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楚润捂住脸往后趔趄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月韵。
“这一巴掌是替我们那生死不明的爸妈打的!”
楚润头发一甩站了起来,眼睛里空洞得可怕:“想知道为什么吗?姐姐你这么聪明的人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所有我想要的东西最后都会被你夺走,爸妈的偏爱,师长朋友的众星捧月,甚至还有我最喜欢的海城,统统都是你的,你是万千宠爱一身的女神,我是一滩不堪的烂泥,你给我的这些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怜悯,然后还在别人面前扮好姐姐,那我能怎么办呢,也只有把你这个女神拉下泥沼,然后再夺走你最爱的人,这很公平啊,谁叫我们是心有灵犀的双胞胎呢……”
紧接着又是一个耳光干脆地落在了楚润另一边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你已经死去的姐姐打的!”
“姐姐,你……”
话未落音,第三个耳光紧接着重重落下。
“哈哈……”楚润突然大笑起来,“这一巴掌又是替谁打的?”
“不替谁,这一巴掌是祭奠我已经死去的妹妹!”
楚润似乎愣了一下,却依然冷笑着:“姐姐,你觉得是我的脸痛还是你的手更痛些呢?”
“这个问题留给你去想,想好了,再考虑是不是还这么想叫我姐姐。”
说完,月韵转过身去走向门口,楚润此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疯狂而凄厉,月韵顿了顿,没有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对门外早已到来的警察说:“可以带她走了。”
身后,楚润的笑声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哭声,渐渐地,再也听不见。
这时,月韵感到小腹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剧烈疼痛,痛得她站不稳,几乎晕厥过去,扶着墙勉强朝前走了一小步,突感腿上一凉,低头一看,乌红色的鲜血正不断从腿间涌出,直往下流淌,溅落到地上,她呆呆地看着,那片血在眼里渐渐放大,直到满眼都是红色,一片血海,痛也随之蔓延至全身。
昏倒之前最后的画面,是吴蓉蓉焦急地奔了过来,说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只看着吴蓉蓉的嘴唇一张一合,惊慌失措。
月韵不想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眼皮沉重得有如千斤重,好累,好痛。
第93章 人离了心不开(1)
醒过来的时候,鼻腔里充斥着一股呛鼻的药水味,眼皮沉沉的,伸手摸摸,软绵绵的,还好,还有知觉,转动眼珠的力气还是有的,就那样四周看了看,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白色的衣服。
怎么,又回到医院来了?
月韵双眼模糊地盯着天花板,用力地回想着,为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而身上的疼痛却感受得真真切切?
这时门开了,吴蓉蓉提着一个保温桶出现在眼前,脸上的担忧几乎快要溢出来。
“你醒了?”吴蓉蓉放下保温桶,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来,握住月韵冰凉的手。“凌月韵,你吓死老娘了知不知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吴蓉蓉的声音鲜有地带着哭腔,有些憔悴的眼睛也有些许红血丝。
“我……”月韵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涸得厉害,“什么怎么样?”
吴蓉蓉似乎把什么话给忍了一下,咕咚一声吞回肚子里去了,月韵再次眨眨眼:“你说啊,我到底怎么了……”
“没事……”吴蓉蓉仍然忍了忍,,“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突然之间,记忆就那样如潮水般翻涌了起来,瞬间填满了空无一物的大脑,月韵顿时就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冰凉,她轻轻地,试探般地摸着自己的小腹,似乎不敢相信发生过的事,不可能,不……
脑子里一团乱麻,疯狂地按着依然隐隐作痛的小腹,不,不会,来时毫无知觉,走了,也这样的无声无息,却留下彻骨痛楚。
“凌月韵,你冷静点!”吴蓉蓉捉住月韵的双手,哽咽了一下,嘶哑着嗓子说:“医生说以你现在的身体条件和心理状态根本不适合怀孕,加之这个孩子先天不足,本来就是保不住的,属于优胜劣汰,是自然流产,没事的,真的,你以后会子孙满堂的……”
其他什么也听不进去,除了“流产”这个残忍的词,如一把大锤狠狠地敲碎了月韵的心,痛得她无以复加,她僵直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坐着,眼泪决堤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如雨下。
吴蓉蓉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也陪着月韵啪嗒啪嗒地不停掉眼泪,这一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是那么的多余,那么的苍白无力。
病房外,柳正清和刘子铭像左右护法般地立在门的两侧,两个人的表情默契地严肃着,默默地听着病房里撕心裂肺的哭声,然后分别扭过了头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又仿佛是暂时停滞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哭声渐渐隐去,吴蓉蓉走出来,对两个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子铭问道:“她怎么样了?”
吴蓉蓉沉着脸摇摇头:“还能怎样?一夜之间,差点没了老公,又没了孩子,而这一切却是被她视为唯一亲人的妹妹一手造成的,这种打击搁谁身上谁能接受得了啊?”说着又回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ICU 那边还是你们两位青壮劳力去吧,换二位老人家回去休息,这边有我就行了。”
将柳正清和刘子铭打发走之后,吴蓉蓉又进了病房,拉了张椅子坐在床前,看着月韵沉睡的脸,听着仪器上单调而催眠的滴滴声,前一夜通宵没睡的疲惫让她打了几个大大的呵欠,没一会儿,竟不知不觉地趴在床头睡着了。
月韵睡得并不安稳。
挥之不去的梦魇,血,大片的血,手上,地上,全是血,仿佛一张大网扑面而来,紧紧地勒住了脖子,窒息般的痛苦……
睁开眼,红色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截然不同的刺眼白色。
阳光淡淡地斜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圈,清晨似乎刚刚到来,她却觉得自己没睡多久,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挂钟,上午十点。
月韵看了看趴在床边睡得正酣的吴蓉蓉,没有叫醒她,缓缓起了身,下了床,放轻脚步悄悄出了门。
医院走廊上的电视里,这个时段正在播送娱乐新闻,月韵驻足,看着新闻里叶海城在真姐的陪同下,向数十家媒体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即日起暂停所有相关工作,并准备去英国深造,进修表演课程。
月韵知道,这个消息一出,无异于一枚深水炸弹,会将贵圈炸成一锅粥,公司也好,业界也好,粉丝也好,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无法接受,也不太明智,却是当下唯一的,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什么都不想管,也什么都管不了,热搜就让它爆吧,即便是瘫痪掉了又如何,地球照样转,太阳照常升起,那些张牙舞爪的人照样把他们并不了解的状况搅弄得鲜血淋漓。
月韵消极地想着,转头继续走。
ICU 门口,刘子铭看到月韵,连忙拽了拽坐在一旁打盹的柳正清,两人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得如临大敌。
“他怎么样了?”
“ICU 不让探视,还有二十四小时没有出状况才会转入可以探视的普通病房。”
“那我等着他吧……”月韵坐下来,看着柳正清:“你送玲珑姐回去吧,这两天让她陪着我在这里熬也累坏了。”
支走了柳正清,月韵又看向刘子铭身旁那个眼熟的便当盒,浅笑,“世事无常,珍惜眼前人。”
刘子铭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表情有些动容。
日落日出,陆允承终于度过了危险期从 ICU 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月韵没有过去,只远远地,胆怯地看着,无能为力地讨厌着此刻软弱的自己,直到看见陆贵中和陆盛兰离开只剩下刘子铭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走了过去。
推开病房的门,那一刹那刺眼的白还是让月韵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天看着自己满手是血的可怕场景。
病床上的陆允承好像睡着的孩子般,呼吸伴随着心跳有规律地跳动着,他不会知道,此刻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这个女人,已经做了一个他无法想到而绝对不会接受的决定。
“你会答应的是吧?”月韵在床边坐下来,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的手依然温热,熟悉得让眼泪夺眶而出,“要是你不答应的话,就动动手指吧。”
那只手,一动不动,却柔软而暖和。
月韵将他的手放下来,拉好被子,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一字一顿地数着他的心跳,不快不慢,却铿锵有力,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对不起,以后你要好好的,一定要……”
拿出手机,找到叶海城的电话,拨了过去,“我会如你所愿……”
挂了电话,取出电话卡,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金属片闪了几闪,淹没在了阴暗的深处,再也看不见。
月韵不见了。
最先发现的是颜初晴,她听说了月韵的事特地打电话慰问,却发现月韵的手机一直都处于已关机的状态,发微信却发现自己被月韵删除了,百思不得其解便找刘子铭询问什么情况,刘子铭也挨个把月韵的联系方式试了一遍也是无果,开始意识到事态不对劲,忙找到了吴蓉蓉,结果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