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又又觉得肺都快炸了,嗓子也越来越紧,天气虽然没有下午那么热,可额头还是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顺着额头爬过她的眼皮,眼睛被汗沁得有些疼。小姑娘眼睛酸酸的,却不肯服输,一步一步往前跑。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一愣,下意识偏头看向旁边,墨绿色的班旗从眼前划过。
赵又又本来就缺乏锻炼,顶着毒日头跑八百米更是人生第一次,越跑腿就越重。
突然,她耳边传来陈惹的声音:“不用着急,慢慢跑,我陪着你。”
他高举班旗,身上似乎染了一片墨绿色,就站在赵又又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陪她跑步。孟荧和叶一铭也虽然落在陈惹后面,却还是坚持着陪赵又又一起跑。
太阳渐渐西沉,四五点的阳光多了几分缱绻和温柔,橙黄的光斜斜打在陈惹身上,细碎光芒在他眉眼和发梢跳动,陈惹素来平稳的声音因为举着班旗陪跑喘得有些厉害,或重或轻的呼吸声变成羽毛,飘进赵又又的青春纪念馆。
陈惹又说:“这样别人就不会说你是因为馋我的身子才会流鼻血了。”
他轻笑,班旗被风卷起,又轻轻在陈惹面前落下,露出那张精致好看,满眼都是赵又又的脸:“是我馋你。”
很多年以后,赵又又总会再想起这个画面。陈惹穿着一件黑色运动服,高举那面写着“高三一班”的墨绿色班旗,陪她跑着艰难的八百米长跑,在鼎沸的人声和直冲云霄的呐喊声中低声告诉她:“我陪你。”
偌大的操场随处都散落着青春的热血气息,加油呐喊声直冲云霄。
赵又又第二圈过半的时候,前面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过了终点,跑道那头传来阵阵欢呼声。
赵又又的腿却越来越沉,干涩的喘息声像个破旧老风箱,传进陈惹耳朵里。
他见赵又又难受,有些心疼地举旗摇了两下:“跑完了我就带你去吃绿豆冰,三碗。”
小姑娘又想哭又想笑,拖着自己灌了铅似的腿,虽然慢,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坚持跑向重点。整个赛道只剩她一个人,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孟荧见状眼睛都红了,直喊“小柚子加油”。
叶一铭则是掏出手机录像,特意把陈惹陪跑的画面拍了下来。
终点就在眼前,赵又又咽了口口水,嗓子干涩得喘不过气,在终点等她的孟荧和叶一铭在她眼里出现好几个重影。她摇了摇头,一步一步靠近终点,直到哨声响起,她才脱力地往地上倒去。
“叶一铭,接着!”
先赵又又一步冲到终点的陈惹大喊一声,把班旗扔给叶一铭,疾步跑向赵又又。
赵又又还以为自己要和大地母亲来一次亲密接触了,可倒下去那刻却陷入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
陈惹把人抱住,怀里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刘海被汗打湿,一绺一绺地贴着额头。他替她松了口气,轻拨小姑娘的刘海,低声夸她:“小柚子真厉害。”
赵又又缓不过劲儿,陈惹落在她眼里都是重影的。她的力气被八百米抽干,整个人软成一摊水被陈惹抱在怀里,听他这么说,有些骄傲地耸了耸鼻头,哼哼唧唧道:“都说我很厉害了。”
“棒棒棒,小柚子最棒,我宣布你就是我的偶像!”
见孟荧看得热泪盈眶,赵又又冲她咧嘴一笑,又发现周围许多双眼睛都黏在自己和陈惹身上,挣扎着站直身子,准备往草坪走的时候眼前发晕,在丧失感官的最后一刻看见陈惹朝自己跑来。
“赵又又!”
“小柚子!”
众人纷纷跑向赵又又,陈惹动作极快,把人打横抱起直奔医务室,临走前扔下一句:“叶一铭,待会儿的一千米麻烦你了。”
刚把班旗交给同学的工具人叶一铭满脸问号,不是说好陈惹参赛的吗!
赵又又也不算晕倒,周遭发生的事她一清二楚,她知道陈惹抱着她朝医务室狂奔。
“老师,有人晕倒了。”孟荧冲到前面打开医务室大门。
还在追剧的校医立即起身,大概检查了下被陈惹公主抱着的赵又又后,指了指旁边的病床:“中暑了,把人放到病床上,记得平放。”
校医拿来一个冰袋:“放在脖子后面。”
她看了眼赵又又身上的号码牌,又拆开一瓶藿香正气水:“是跑步晕倒的吧?”
陈惹点头,小心翼翼地抬起赵又又的头,把冰袋垫在脖子后方,又瞥了眼空调的温度,担心温差太大容易感冒,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放心,不是什么大问题,估计平时缺乏运动,身体一时受不了,降温之后就没事了,”校医看到陈惹的动作挑眉轻笑一声,把藿香正气水递给他,“醒了让她喝一瓶。”
见陈惹不错眼地看着病床上的女生,校医忍不住开口调侃道:“味道可能不太好,到时候你得哄着人家喝哦。”
陈惹一顿,慢半拍地扭头看了校医一眼,虽然没说什么,可转头回去的时候耳朵红了一片。
“咳……陈惹,你先过去准备比赛吧,我陪着小柚子就好,”孟荧难得见陈惹尴尬,清了清嗓子帮他解围,“叶一铭上个月骑自行车不是摔了一跤吗,我担心他膝盖还没好全,万一再跑一千……”
陈惹用手背去探赵又又的额头,体温已经慢慢恢复正常了,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些。他擦掉她脸上的汗,有些放心不下:“确定没事吧?需不需要送医院。”
校医挥了挥手:“放心吧,过一会儿就醒了。”
陈惹起身,重新帮她掖被角,把赵又又交给孟荧:“如果又又醒了,就喂她喝藿香正气水,我会尽快回来的。”
“我办事你放心,你赶紧过去吧,待会儿叶一铭又得哭爹喊娘了。”
等他回到操场,男子长跑选手正好在入场,叶一铭拖拖拉拉站在最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甚至还做好了待会儿和赵又又当病友的准备。正一步步往前挪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扣住,他转头一看:“你怎么回来了,赵又又呢?”
陈惹取下他身上的号码牌,十分感激地重重捏了下叶一铭的肩膀:“谢了,小柚子还在医务室没醒,我尽快跑完过去。”
叶一铭这个时候还没特别明白陈惹说的“尽快”是有多快,直到他超了第二名一整圈,三分钟就回到终点,叶一铭才回过神,陈惹不愧是陈惹。
叶一铭伸手比个大拇指:“惹神,牛。”
陈惹先是陪着赵又又跑了八百米,又扛着人去了医务室,后面还跑了个一千米,可除了喘得厉害点,身上汗多了点,跟平时完全没差别。
“我先去医务室换孟荧回来,后面的事麻烦你了。”陈惹说完就往医务室跑,完全看不出跑了快两公里。
“你就回来了?这么快?!”陈惹重新站到医务室门口的时候,校医刚刚点开视频软件看完广告没多久。
孟荧也吓了一跳,要不是陈惹这状态的确是刚跑完一千米,她都以为这人只是下楼溜了个弯。
“醒了吗?”
陈惹调整好呼吸,见孟荧把手里的玻璃瓶放回病床旁的小桌上,越过她去看已经靠坐起来的赵又又。
“刚醒,我还没来得及喂她喝药呢,”孟荧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让开,“老蔡也知道小柚子晕倒的事了,估计正往医务室赶。”
孟荧左手握拳抵住鼻尖,眼神飘忽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咳咳,你待会儿注意点,免得他看到了不好。”
陈惹坐在床边,贴在赵又又额头上的手背都还没收回来,关切地问道:“现在还难受吗?”
赵又又先是点头又摇头,嗓子涩涩地说:“想喝水。”
“我给你兑点葡萄糖水。”
校医从抽屉里拿出一大袋葡萄糖:“这儿,纸杯在饮水机下面。”
“谢谢老师。”陈惹道谢后,冲了杯温度适宜的糖水。
虽然孟荧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但没想到白得这么彻底。她双手一摊耸耸肩,反正陈惹在这儿她也放心,挥挥手往外走:“那我去准备接力赛了,运动会结束了和叶一铭一起过来。”
陈惹把水杯递到赵又又嘴边,点头对孟荧说:“麻烦你了。”
医务室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空调风和校医手机里传出来的影视剧的声音。
医务室窗外有一棵香樟树,繁茂的枝叶紧挨窗户,西沉的太阳穿过枝叶的缝隙在窗边洒下余晖。病床上的赵又又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格外柔和,本就白皙的皮肤像是被加了一层滤镜。
她就着陈惹的手,小口小口地把那杯葡萄糖水喝完,终于舒服了一些,仰头笑着看向陈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呢,居然中暑了,好丢人。”
陈惹的拇指轻轻摩挲纸杯,心里痒痒的,他垂眸对上赵又又的眼睛,突然弯腰直直凑了过去。
“你不要过来!你……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
“叫吧,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也不知道校医在追什么剧,女主的台词倒是很贴合赵又又现在的心情。她瞪大了眼睛,陈惹一步步逼近,赵又又就慢慢往后缩,整个后背都贴到了床头。她抬手比停,手抵住陈惹的胸口,像是被吓到了似的低声问道:“你、你干吗啊?”
陈惹不说话,轻轻拉开赵又又的手,不顾她阻拦地低头凑近,直到感觉鼻尖微凉,才垂眸去看赵又又,见她无措地紧闭双眼,浓密卷翘的睫毛蝉翼似的轻颤。
陈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勾起坏坏的弧度,拿起桌上的藿香正气水,递到赵又又嘴边:“校医说这个药很难喝,让我哄哄你。”
陈惹喉结上下滑动,忍不住笑出声,声音也跟着抖。
赵又又睁开眼睛见陈惹憋着一脸坏笑,这才回过味儿来,发觉又被他捉弄了,便伸手挠他:“你真的很过分哎,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陈惹抓住关键词,抓住赵又又作坏的手,挑眉坏笑。
“谁要你哄啊,我自己不会喝哦?”赵又又斗不过这只千年老狐狸,气急败坏地接过玻璃瓶,泄愤似的猛喝了一口,差点被藿香正气水的怪味直接送走。
大半瓶下肚,甜咸酸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她扯着嗓子直咳嗽,眼泪都被这怪异又难喝的口感熏了出来:“咳、咳咳!好难喝啊!”
“你不是自己会喝吗?”陈惹笑着递了杯水过去,嘴里虽然在数落,手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见还有小半瓶没喝完,柔声道,“就剩一点了,争取一口气喝干净。”
赵又又嘴里的味道还没散,脸拧巴得跟个包子似的,一脸拒绝地推开陈惹的手:“拿开拿开,我现在精神得能做两套模拟卷,我……”
“乖一点。”
赵又又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轻轻捏了一下,陈惹的手指微凉,她下意识仰头与陈惹对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耳垂,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陈惹躬身凑近她,余晖笼住他大半个身子。他眼角微微耷拉着,双眸却一如既往的深邃,被落日亲吻的侧脸轮廓分明,冷白的皮肤被添上暖意。
陈惹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不是说好让我管着你的吗?”
凉风从没有关紧的窗缝灌了进来,米白色的床帘被风卷起,赵又又的视线被床帘挡住,她扯开发圈,散开的长发遮住耳朵上的红云。
赵又又接过陈惹递来的玻璃瓶,喝干净了又塞回他手里,翻身从另一侧下床:“我没事了,先回……”
“李医生,我们班学生没事吧?”
突然冲进医务室的老蔡打断了赵又又的话,他一眼就看到愣在病床边的小姑娘,冲上前左看右看,见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校医把手机摁了暂停,椅子后移看了过来:“原来是你班上的啊,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现在可以走了,回家注意休息就好。”
老蔡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那李医生我先带学生回去啊,等有空了请你吃饭。”
陈惹见状挡在赵又又跟前:“老师,我送赵又又回去吧,我和她住一个方向。”
“这……”老蔡到底有些顾虑,毕竟他俩的事才解决没多久,“我还是不放心,不然还是我亲自送吧。”
校医跟老蔡是同时期到一中来的,又是高中同学,认识多年,交情匪浅,她见不得老蔡这样,伸手就把人拽到一边:“你就放心吧,我说没事肯定没事。”又冲陈惹努嘴,“既然你们一路,那你就把人家女孩子送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你们蔡老师报个平安。”
陈惹从善如流地应下,扶着赵又又走了出去。
“我说你怎么还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老蔡见陈惹居然在他面前和赵又又牵手,头都大了,可他们俩已经走了,他只能怪校医。
校医倒是笑嘻嘻的,听老蔡埋怨,不乐意地瞪了他一眼:“这样多好啊!”
老蔡扔下五个字:“跟你说不通!”
“说不通就说不通呗,”校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脱下白大褂,揣上手机往外走,又回头看了老蔡一眼,“对了,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什么时候?”
第12章
在掉马的边缘试探
“你要喝水吗?冰箱里有饮料,好像还有零食,我给你拿。”
明明赵又又才是主人,可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陈惹却莫名有些紧张,两个人在客厅干坐了几分钟,坐立不安的赵又又起身要去拿东西的时候,却被陈惹拽着手,拉回沙发上:“校医说了,让你好好休息。”
“哦,好吧。”
赵又又的妈妈上周就飞到国外谈生意去了,前段时间保姆说女儿马上要高考,也辞职回家了。
本来妈妈说再找一个保姆的,但被赵又又拒绝了。所以偌大一个家,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住,显得格外空荡。
客厅里很安静,赵又又为了避免尴尬开始和孟荧聊天,又给老蔡报了平安。发消息的工夫,陈惹起身问道:“你家厨房有米吗?”
“应该有吧?”赵又又反应慢半拍,“阿姨走之前买了很多东西,柴米油盐应该都是齐全的。”
虽然家里什么都有,可不会做饭的赵又又还是只能靠外卖度日,她顺手把厨房指给陈惹看,还问道:“你问这个干吗?”
陈惹走进厨房:“做白米粥。”
虽说赵又又刚吃了药,可中暑后还是有点难受,她在沙发上躺尸,直到陈惹把白粥端到她面前,小姑娘才耸着鼻子被勾引着起身。
“你下午才中暑,最近还是吃清淡点,”陈惹把碗和勺子放在茶几上,想到赵又又突然流鼻血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又加了句,“正好败败火。”
白粥绵软浓稠,对于目前没什么胃口的赵又又而言是个很好的选择。她吃了一勺,听见陈惹又提她流鼻血的事,顺手拿起沙发上的抱枕砸了过去,又想到他在运动会上的承诺,一边喝粥,一边问道:“陈惹,我的绿豆冰呢?”
陈惹笑着接过抱枕,在赵又又对面坐了下来:“不难受了?”
赵又又摇摇头:“我想吃绿豆冰,要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