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说个秘密，”八卦是人的本能，赵又又也不能幸免，她接过前桌传下来的试卷，压低声音和陈惹聊天，“前段时间我和孟荧在学校后面那条小吃街看到老蔡和医务室的李校医一起吃饭呢。”
赵又又越说越小声，到后边几乎成了气音：“要是老蔡真脱单了，我觉得十有八九是和李校医。”
陈惹扫了眼卷子，一边听小姑娘聊八卦，一边顺手做了几道选择题，见她越说越上头，最后还十分笃定地盖了章，忍不住撑着脸偏头看了过去：“你这么会算，怎么不帮我算一算？”
“算什么？”赵又又把试卷折个对折，老老实实地先写名字。
“算我对你有没有企图。”
陈惹的声音很轻，却似一声惊雷落到了赵又又耳朵里。她笔尖一滑，“赵”字里面的“走”往右溜了好长一段。赵又又稳了稳心神，佯装镇定地写好名字，揉揉耳朵，反应慢了半拍似的，张嘴就是一个单音节：“啊？”
陈惹轻笑一声，知道她在装傻，也没说什么，只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让她乖乖做试卷。
赵又又摆出一副认真做题的架势，做完选择题却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陈惹。
教室外面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白炽灯的灯光从上方洒落。陈惹靠着窗，整个人落在光与暗的交接处，长长的睫毛因为垂眼的动作在冷白皮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剪影，连藏在双眼皮褶皱里的痣也显了出来。他做题的时候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还会下意识紧抿嘴唇，从眉毛到下巴都透露出“认真”两个字。
陈惹对她有没有企图？
赵又又咬着笔头，竟莫名其妙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陈惹便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下她的书桌，语气无奈，却又含着笑意：“小柚子，你再看下去，我就没办法做题了。”
赵又又连忙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做起题来，可心里已经对刚才的问题有了个明确的答案。小姑娘眉眼弯弯，眉骨下方的红痣越发明艳。
是有的吧？一定有的。
这张试卷的题量不大，一节课正好能做完。物理又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交了卷就准备去食堂吃晚饭，吃完在操场遛会儿弯，回来了就正好开始上自习。
赵又又伸了个懒腰，眼巴巴地望着帮她带了一份晚饭的陈惹。自从运动会她晕倒后，陈惹就把赵又又的一日三餐都包了。叶一铭和孟荧也都从家里带饭，下午下课后四个人就一起拼桌吃饭。
原本今天也该这样的，可叶一铭和孟荧却在饭点神秘兮兮地挪到后排。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的赵又又见他们没带饭来，正要说话就被孟荧捂住了嘴巴。叶一铭见缝插针，把陈惹手里的饭盒夺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道：“陈惹，又又，我们晚上逃课吧？”
赵又又一惊：“逃课？”
随着高考越来越近，老蔡和廖魔头也越来越贼，没事儿就来教室遛弯，万一被他们听到，逃课计划可就落空了。
“嘘！”叶一铭一脸紧张地嘘声，还不忘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了才贼头贼脑地说道，“今儿可是平安夜，在教室过也太没意思了。”
孟荧直点头，在一旁帮腔：“我侦察过了，这个点儿西门压根儿没人，我们偷偷翻墙出去。”
赵又又一听眼睛都亮了，她从小到大还没逃过课，听起来还真有点刺激。小姑娘立马倒戈，和孟荧他们统一战线。三双兴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惹，神仙也顶不住啊。
陈惹无奈地拍着额头，手指轻点桌面：“明天多做一套理综试卷。”
他说完就起身，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还顺便把赵又又的书包也背上了。其他三个乐得直跳，偷摸就往西门去了。
孟荧没说错，同学们这个点不是在食堂吃饭就是在操场遛弯，西门又偏，除了这四个“贪玩”的高三学子，愣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先把书包扔出去再翻墙。”
两个男生都是翻墙的好手，孟荧也是从小皮惯了的，别说翻墙了，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都不在话下，三两下就和叶一铭一块儿翻坐在墙头，叽叽喳喳地给赵又又出谋划策。
“小柚子你别怕，你先踩在墙角的石头上，然后脚用力蹬着那边支出来的砖块上，我和叶一铭把你拉起来。”
赵又又看着长相乖巧，其实贪玩又好胜，倔强还不服输，不然也不会真跟着他们一块儿逃课了。前头有两个人给她做了示范，又有陈惹在后面护着，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学着他们翻墙的动作，踩着石头和砖块跃了上去，被叶一铭和孟荧一左一右地拽到墙头。
“翻墙也太刺激了吧！”骑在墙头的赵又又眼睛都亮了，恨不得下去再爬一次。
“等会儿，我们下去接你。”
孟荧话音刚落，刚准备和叶一铭往下跳，就见陈惹三两下地翻墙落地，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老油条了。
他们俩正准备先把赵又又送下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耳熟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喊声：“你们几个在干吗？赶紧给我下来！”
站在墙头的叶一铭匆匆回头，居然看到老蔡涨红了脸往这边跑来。
“天啊！老蔡来了！”他和孟荧一惊，动作比脑子快，等落地的时候才想起赵又又还在墙头挂着呢！
完全没有爬墙和跳墙经验的赵又又被此情此景整得有点紧张，可偏偏坐在墙头上不来下不去的，眼看着老蔡越跑越近，大冷天的，急出一脑门汗，直喊陈惹的名字：“陈惹，怎么办呀！”
陈惹透过铁门看了眼冲过来的老蔡，站在赵又又下方，伸长了胳膊，镇定地说：“别怕，只管往下跳，我一定稳稳当当地接住你。”
他眼神坚毅，眼里只有赵又又，说这话的时候又臭屁又带着满满的少年气，交织成为赵又又的勇气。
她回头看了眼已经跑过来的老蔡，咬着下唇心一横，便在老蔡急吼吼的“赵又又你给我下来”中跳向陈惹。
赵又又舍不得闭眼睛，看着自己和陈惹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一头栽进他带着淡淡青草气息的怀抱里。
陈惹被撞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双手却紧紧抱住赵又又，他咧嘴一笑，整个五官都明亮了起来：“怎么样，没骗你吧，说了会接住你的。”
“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赵又又仰头看他，因为紧张，气息有些急促，她的脸红彤彤的，说话的时候还捏了捏陈惹的手。
“你们四个不许跑！”老蔡隔着铁门吼得声嘶力竭，挣扎着想爬墙，可惜他老胳膊老腿，哪儿比得上那四个小兔崽子。
“别腻歪了，赶紧跑吧！”叶一铭拍了拍陈惹的胳膊，拽着孟荧就往外跑。
“老蔡，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四个人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送祝福，笑声直冲老蔡天灵盖，老蔡原本就不多的头发被气得直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四个溜走了。
“刚刚真绝了，高中这几年我还是第一次见老蔡脸色那么难看。”
在老蔡眼皮子底下逃跑的四个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撑着膝盖直喘气，但谁都没去想明天怎么面对老蔡的事儿，只管玩高兴了再说。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我好饿。”赵又又喘着粗气，脑袋靠在陈惹胳膊上喊累。
孟荧和叶一铭稍微一合计就定好了地方，兴冲冲地说道：“滨江广场今晚肯定有圣诞活动，而且餐厅也不少，咱们去那儿玩吧？”
“行啊，我想吃烤肉。”
“吃什么烤肉啊，磨磨唧唧半天也吃不饱，我要吃火锅，圣诞节就该吃火锅！这是传统！”
“你信不信圣诞老人今晚就暗杀你。”
叶一铭和孟荧针对“到底去哪儿吃”这个话题争论不休，眼看着越来越激烈，叶一铭连忙和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认错，把决定权交给孟荧。
赵又又放慢了脚步和陈惹并排走在后面，刚要开口说话，手里就被他塞了个什么东西。赵又又一看，是块巧克力。
“身上就这块巧克力了，滨江广场不远，等会儿带你吃好吃的。”
赵又又没舍得剥开，揣进兜里没吃，想到马上就是圣诞节，轻轻咬了两下嘴唇，伸手拽住了陈惹的袖子：“明天就是圣诞节呢！”
“是啊，怎么了？”
赵又又“哦”了一声，扯着陈惹的袖子追上了还在前面打闹的两个小学生。
滨江广场是清川市最热闹的地方，又有平安夜和圣诞节的节日加持，人流量更是可观。
广场中心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虽然现在还没亮灯，但已经有不少人在那边自拍。放眼望去，人群里不乏穿着各个学校校服的学生在乱窜。街边随处可见卖发光气球和泡泡机的小摊贩，许多餐厅门口还有服务员扮圣诞老人，到处都能听到圣诞歌，比学校里热闹多了。
他们从烤肉店出来才九点出头，街上的小孩子也成堆成堆地多了起来，手里拿着喷瓶互喷，泡沫和丝带挂了一身都不介意。
“他们在玩圣诞飞雪哎，小荧我们也去买吧！”赵又又看得眼热，拉着孟荧进了不远处的饰品店。原本只打算买几瓶飞雪就走的，却被店里浓重的圣诞气氛绊住了脚，两个小姑娘居然逛了起来，好在还剩一丝理智，想到陈惹和叶一铭在外面受冻，急急忙忙结了账出来。
赵又又和孟荧一人戴着一个麋鹿发卡，连头绳都换成了十分应景的红色。
“你们这是把人家店里所有飞雪都买回来了？”叶一铭看她们大包小包的有点被吓到。
可惜赵又又没工夫搭理他，拎着包兴冲冲地站到陈惹面前，献宝似的把刚才买的东西掏了出来：“当当！给你的圣诞礼物！”
红围巾，还有一顶白色带红毛球的帽子。
赵又又一边往陈惹脖子上挂，一边又拿出另一套给自己戴上，小姑娘爱美，出门就脱了校服，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牛角扣外套，从头红到脚，看着就跟个吉祥物似的。
陈惹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捏了捏赵又又手感极佳的脸，又低头看了眼被挂在脖子上，颜色喜庆又暖和的围巾手套：“怎么办，突然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
“没关系啊。”赵又又直接上手，用围巾裹住陈惹的脖子，把帽子随手往他脑袋上一扣，歪歪扭扭的，瞧着还挺可爱。
她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拍了拍陈惹的头，笑得眉眼弯弯，又十分娇俏地冲他眨眼：“以后再多让让我，就是最好的礼物啦。”
陈惹喉结上下滑动，笑声从唇缝溢出，他抬手覆住赵又又的手背，声音温柔：“我永远都让着你。”
“小柚子，扔几瓶飞雪给我！”
孟荧的喊声打破了有几分暧昧的气氛。
赵又又回神，扔了几瓶过去，再转身的时候，陈惹便十分熟练地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他瞥见赵又又手上戴着手套，挑了挑眉，伸出自己被冻得有些红的手：“帽子和围巾都有了，怎么没有手套？”
“笨蛋，”赵又又的脸被围巾映得微微泛红，她取下左手的手套给陈惹戴上，小姑娘看着一大一小两只排在一起的手，笑得有些得意，“只买一副手套的话，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戴了呀。”
两只手套被一根细绳连接起来，一只在陈惹手上，一只在赵又又手上。滨江广场人头攒动，夜风裹着欢快的圣诞歌钻进耳朵。
刚和陈惹分配好手套的赵又又毫无防备，被孟荧喷了一身泡沫。她哇哇大叫，直往陈惹身后躲，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孟荧，你耍赖！还没喊开始呢！”
孟荧和叶一铭不知什么时候结成联盟，两个人拿着四瓶飞雪，步步紧逼：“赵又又，你有能耐就别躲在陈惹后面，叶一铭，喷他俩！”
“陈惹快帮忙呀！”
赵又又笑着用飞雪回击，拽着手套的细绳把陈惹拉入混战。
滨江广场灯火璀璨，寒冷的冬夜被他们四个的笑声吵得火热，伴随着“嗤嗤”轻响，洁白轻盈的白色泡沫从瓶口冒出。欢笑声慢悠悠地飘上天，在高空破裂，碎成一个个小小颗粒，飘浮在空气中，变成每一口吸入的氧气。
陈惹的视线穿过模糊的光斑落在赵又又的笑容上，心口滚烫。
他的光芒，就站在他身边呢。
“不来了不来了，你们也太狠了吧！”
经历了混战的四个人身上脑袋上全挂着泡沫和丝带，提着二十多瓶空掉的飞雪，累得瘫坐在广场里的木质长椅上直喘气。
“你俩还好意思说，叶一铭都快糊成雪人了。”本来是孟荧和叶一铭挑起来的战争，但陈惹和赵又又的战火太猛，把他俩打得片甲不留。
孟荧嘴上这么说，却把叶一铭当成景点，拿着手机可劲儿自拍，还拉着赵又又一起。好在陈惹良心未泯，从兜里掏出包纸擦干净了叶一铭的脸，好让他能拥有姓名。
几个人又一块儿拍了几张合照，孟荧还特意屏蔽家人老师发了朋友圈，没想到居然操作失误变成了仅他们可见。她刚发完没几分钟，孟爸的电话就打来了，翘课出来玩的孟荧被当场抓包，她火烧屁股似的从椅子长弹起来：“我得回家了，不然我爸马上来揪我！”
叶一铭见状只能承担起送她回家的重任。赵又又犹豫了一下，看孟荧急得脸都变形了，把话咽进肚子里：“那你快送小荧回家吧，我们明天见。提前祝你们圣诞快乐。”
陈惹陪着赵又又在长椅上坐了会儿，虽然已经快零点了，但滨江广场依旧人头攒动，热闹得不像半夜。他起身拽了拽细线：“走吧，我也送你回家。”
赵又又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突然扯下手套，把东西往陈惹怀里一塞，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荷包，突然起身往刚才的烤肉店跑：“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钥匙好像丢在烤肉店了。”
“赵又又！”
赵又又平时都懒得动弹一下，这会儿却跑得比兔子还快，陈惹愣是没把人喊住，下意识想追上去，可突然想起赵又又家用的指纹锁，他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毛，犹豫了几秒，选择乖乖地坐在长椅等人。
【赵又又，你是找钥匙还是找开锁师傅去了？在烤肉店等我，我现在过来。】
陈惹坐了二十多分钟都没等到人，一边给她发微信消息，一边往烤肉店的方向走去。
“陈惹！我在这里！”他消息刚发出去，前方突然传来赵又又的声音。陈惹闻声看去，看到赵又又才松了口气，抬脚走向她。
她站在那棵没有亮灯的圣诞树下，满脸笑容地冲他招手。陈惹一步一步走向她，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身边繁华热闹，他却只能听见赵又又的声音和脚跟落地发出的轻响。
“怎么这么久？”陈惹在赵又又跟前站定，把手套递给她，“走吧，该回家了。”
他话音刚落，零点的钟声突然响起，广场的圣诞树也在这一刻缓缓亮起。赵又又站在圣诞树下，灿烂炫目的光芒投映到她脸上，她高举双手，掌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笑得比蛋糕还甜：“陈惹，生日快乐！”
陈惹整个傻掉，脸上难得露出呆滞的表情，说话时还竟然打了个磕巴：“你……你怎么知道的？”
赵又又当然不会说她为了搞清楚陈惹的生日，翻遍了他的朋友圈，又找到他的微博，一条一条翻了个遍，才在三年前圣诞节那条微博的一条评论里看到生日快乐的留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