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按照城外高狗的疯狂,这一役还不知要打多久,眼下也不知屠何那边如何了?各处沿线的关卡有无被踏破?周近的城池是不是都遭遇了敌袭?大家又有没有撑下来?
若是战事继续,小妻子拿出的粮食一旦耗光,军中再缺粮的话……谢真的目光不由落到身后的城中。
当战事再度稍做停歇,当轮班支援的百姓看到将士们手里的薄粥时,大家忍不住就嘀咕了,军中这是没粮啦?
也是,仗打到现在,每日都是高消耗,而自来他们边军就缺衣少食,缺粮不是很寻常的事情么?如今能顶到现在,怕还是那位新来行事作风都不一样的谢大人的努力吧?
百姓们各个唏嘘,再看着一个个累到极致却还在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想着这里也有他们的丈夫儿子,也有他们的亲人,城破他们谁也活不了,财也保不住,那还不如豁出去了拼死一搏。
如此都不用谢真做什么动员,搞什么临时征收将来反还了,这些后勤队的人员自己就主动站了出来。
“走,来几个人跟我上我家粮铺去,我铺子里都是今年新收的粮食,都没来得及卖。他妈的,高狗都打到家门口了,黑扶卫不存,老子还谈什么家,谈什么经营铺子挣钱过日子?”,没有黑扶城哪里还有家?“银子就是王八蛋,没了老子再去赚,咱也是有骨头的人,大家伙跟我走,把粮食都给抬出来,咱们就地埋锅造饭,也给前头的将士,忙活的大家伙一口饱饭吃,便是要跟狗子干,咱们也得先填饱肚子,便是死,也得当个饱死鬼!”
“哈哈哈,吴东家你这铁公鸡也有拔毛的时候啊!”
“走走走,铁公鸡难得拔毛,咱们快快去。”
“对,还有我家,我家也有米有粮,也搬去给将士们添一口饭。”
“我家有菜,下雪前才从乡下老家运来的,有好多,满满一地窖呢,大家上我家地窖搬去啊。”
“我家,我家,我家儿郎都上了战场,我家就我一个,根本吃不了多少米粮,赶紧上我家搬,不能让儿郎们打仗都吃不饱饭啊!”
“还有我家。”
“还有我。”
“还有……”
就这样,一场缺粮危机,在谢真都还没有动的时候就顺利解决了,事后了,当谢真得知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自家小妻子的时候,谢真还不由感慨,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姑娘,不愧是上辈子就能领着一帮女人干出一番大事的姑娘啊。
第63章
七天过去, 八天过去,十天过去,半月过去, 望着前方那久久攻不下来的城池,看着己方不断损失的人手, 再看下首几人低迷的士气,尹朴熙就气的砸了手里的碗,碗中滚热的肉汤撒了一地,整个主帐里全是尹朴熙的咆哮。
“这黑扶卫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镇守的就那么点人,里头的大业软蛋不是最现实、奸猾且胆小如鼠的吗?为何我几万大军压上去, 打了这许久都打不下这区区一个小破城?啊?你们都是吃屎的吗?”
下头将领面面相觑, 他们能说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很无力吗?
见所有人都静默不说话,尹朴熙的目光落到帐内一侧, 藏在人后缩着脖子不说话的八字胡, “军师, 你怎么看?”
被突然点名的八字胡一僵, 唇畔扯出一抹苦笑, 不过从人群后站出来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淡定表情,朝着尹朴熙拱拱手。
“将军,据属下了解, 黑扶卫上下包括大业百姓在内不过区区几万,便是再勇武, 老弱妇孺全部的人手都上了战场, 坚持到现在想必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毕竟连他们这些后方补给还算充足的队伍都打的艰难, 死伤不少,更何况还是一个区区卫城?
“在下先前得到探子可靠密报,去岁今岁,大业境内多地遭遇灾害,如若不然,我王也不会下趁机攻打大业挥师南下的命令,如此大业国内都艰难,这小小的卫城,将军觉得他们的情况能好?这都半数月过去了,里头的人指不定只是在咬牙坚持,指望着咱们先扛不住退兵呢,眼下敌我双方比的就是耐力。”
“嗯,军师所言在理。”,尹朴熙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想了想朝着军师抬了抬手以表安抚,随即对着底下的将士发令,“来啊,全体听令,把最后两万精锐全部压上去,主攻东城,本帅还就不信了,本帅的精兵强将还拿不下一个区区卫城。”
仗打到现在,这已经不是坚持,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他们新罗出身的新罗军脸面的问题了,这黑扶卫必须拿下,“一旦城破,黑扶卫上下鸡犬不留,全给本帅杀光,尸首垒成京观,本帅要让这些大业软蛋们好好看看,反抗我尹朴熙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随着帐内一声整齐划一的应喏声,敌人的号角再次吹响,站在东城门上指挥作战的谢真,看着突然发力,如潮水般涌入不远处正准备攻城部队的那些援军,谢真的眼眸发暗。
变了,一切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可无论如何……谢真突然看向身后两步外的谢安,招手示意谢安到跟前,他附耳过去低语了一句。
谢安一听,霍的看向谢真,眼里闪着不可置信,“二哥?”
谢真却朝着谢安摆摆手,压低声音交代,“四弟,二哥信你,只信你,眼下能求的也只有你,你且去,领着李大郎他们三兄弟一起,速速找到你二嫂,护送她跟二位姨娘一起走,快走。”
“不,二哥,你跟我们一起。”
谢真洒然一笑,点着城下,“身为主将,哥不能走……”,哪怕再不舍分离,哪怕发誓今生只为她而活,可真到了生死关头,面对身后一个个信任自己这个主将,一个个团结在一起不离不弃的百姓,他没法走,“四郎,为将者,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不,二哥……”
“听话四郎,这是命令!”
谢安再不愿,看着自家二哥眼中的不容反驳,他的嘴巴嗫嚅了再嗫嚅,最后只得抱拳应喏,忍痛转身离开了箭楼。
二哥的命令是尽快找到二嫂,然后带着亲卫队护送二嫂还有姨娘她们,从密道尽快离开黑扶卫。
谢安第一时间匆匆找来的时候,秦芜正在北城门的瓮城内给一个重伤号做手术,谢安紧急的身影匆匆到来秦芜也并未停下动作,而是在谢安的焦急等待中,硬是用了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手术。
走出临时医疗帐的时候,城门上的战斗打的正酣,谢安看到秦芜,二话不说拉着秦芜就走。
手术服都来不及脱的秦芜被拉的趔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秦芜赶紧问,“四郎,四郎?你这是做什么?”
谢安不答,拉着她继续,秦芜觉着不对,也不肯走了,强势的停下。
可惜她哪有谢安的力气大,仍旧被这固执的青年拉着走,秦芜急了,发了火,“谢安,站住!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喊人啦。”
开玩笑,周围可都是跟自己熟了的黑扶卫百姓,自己可能并不认识人家,人家却都认识自己,别的不说,她一声喊,这些人绝对会上来帮忙。
很显然,谢安也知道若是叫秦芜喊出来会发生什么,不得已停下脚步,忍耐了再忍耐,在秦芜不耐的催促下,这才凑过来压低声音把谢真的吩咐给说了。
秦芜听完,脸都黑了。
“谢真他是疯了吗?”
谢安无奈摇头。
秦芜气的冒烟,“不是疯了,他发什么癫?这种时候让我走?”
“二嫂,二嫂,你小声些……”
秦芜倒是想呸,想骂那混账玩意来着,不过想到眼下是战时,那坑货又是一军主帅,若是临阵让家属先脱逃的事情宣扬开来,这绝对会动摇他的主帅地位,对他不利是小,影响士气是大,害得城破人亡更是大。
秦芜不得已只得强忍怒火,压低声音咬牙道:“我是不会走的,我的战场就在这里,谢安,先不说那些奔着我来的徒儿们此刻全都在前线忙着救人,你就只看看你的身边,看到那些忙碌的身影了吗?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他们也有父母妻儿兄弟在前线,在城中各处为了保城而战斗着,他们其实都是最需要帮助的人,可他们都在坚持,我如何能走?不可能的!”
不是她伟大,也不是她圣母,其实骨子里她也怕死,还怕的厉害,只是有些时候,再懦弱胆小的人,再没骨气的人,在特定的时候,特定的场合也会是无名英雄,更何论这些人当初还是被自己劝下来的,她怎么可能有脸走?绝对没可能!
秦芜一脸的坚决,谢安却急了,“可是二嫂,这是二哥给我的死命令,身为属下,作为弟弟,我只能听令。”
“你丫的怎么这么冥顽不灵,跟你那糟心二哥一样样。”
谢安被训的蔫头巴脑,却还是固执的要拉她走,不得已,秦芜强势挥开谢安伸来的手,咬牙切齿,“行了,我也不为难你,我自己去找他。”
“不是,二嫂你……”
秦芜哪里跟谢安机会,趁其不备朝着东城门的方向就撒丫子狂奔,准备好好去把某个关键时刻脑子犯病的家伙给骂醒。
谢安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不得已忙抬脚跟上,追随着秦芜的脚步朝着来时的路狂奔。
“杀呀!”
“砸死这些狗日的高狗!”
“看老子的刀……”
东南西北四方城门,东城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峻进攻,是半月来敌人攻的最猛烈凶残的一次,就仿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一般。
因着急救徘徊在四门中的秦芜,也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肃杀,难怪的谢真会让自己走,原来……
只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秦芜万不敢掉以轻心,哪怕身边有及时赶上来的谢安相护,楼梯口与箭楼短短几十米的距离,让她走的很是艰难。
避开打斗的双方,眼看着自家将士被一个从瞭望口翻进来的高狗压倒在地,看着瞭望口处又在冒头的敌军脑袋,秦芜一急,动作反应比脑子快,一把捡起地上也不知是谁丢落遗失的刀,提刀就朝着压着己方将士的高狗脑后脖颈脑干位置砍,与此同时还朝着谢安大喊。
“谢安,快去,堵住那口子,千万不能让敌人杀进来……”
一直护着秦芜的谢安一顿,结果看到自家二嫂那么勇,他随即反应过来,当即提刀飞渡到缺口,一刀砸下,把刚刚冒头的狗子解决后,如钉子一样钉在口子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二嫂说了,堵住口子,不能放一个高狗进来。
二嫂一个女人都那么勇,他谢安也可以。
这一刻,谢安身体里涌出无限勇气与力量。
而秦芜就如她自己说的那样,身为一个医生,能救人更能杀人。
哪怕女人比起男人来天然的力量不足,可是她刁钻啊,人的身体哪里是弱点,哪里可以一击毙命,哪个穴道能使人瞬间失去行动力,秦芜就朝哪里下手,且快准狠。
一刀砍到敌人脑干,鲜血喷洒了秦芜一脸,秦芜也顾不上,怕人不死,举刀再来。
高狗身下被压着的将士察觉到压向自己的刀锋力道变小,趁机一个反扑脱离开来,转眼就看到了勇武如杀神般的秦芜,将士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拉着秦芜就把她往身后靠着城内方向的安全城墙推。
“秦大夫您怎么来了?您快下去,今天这些狗日的高狗疯的不行,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墙上头危险,您到下头去,有兄弟受伤,自有人送……”
对方以为她是来救人的,一心护她离开,秦芜却不听,毕竟她是来找人的。
结果找了一圈人没找到,因为战事太激烈,谢真这个主将也参与了密集的战斗,人早不在箭楼坐镇,早就跟突破上来的敌人杀成一团了。
既然来了,既然都已经杀了人,这一刻的秦芜根本没有什么应激创伤表现,可能是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根本还来不及后怕吧?反正她就是不走。
眼看着谢安边上不远处的瞭望口被敌人突破,又有狗子杀上来,秦芜提刀就要上前,跟前的将士一看,跟着转头,看到是敌人再来,也顾不上跟秦芜说话了,举着刀率先越过秦芜,人就钉在了口子上,跟源源不断冒上来的敌人战成一团。
“杀呀,兄弟们,为了黑扶卫,为了家里的婆娘孩子,定不能让这些狗子杀进来,杀!”
“杀,杀,砍死你个狗逼玩意……”
叮叮叮铛铛铛……
秦芜挥刀,砍杀,再挥刀,再砍杀,期间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不过兴许是因为她的身影太过显眼,周遭的将士见状,不管跟前的敌情如何,反倒是第一时间来救援帮她。
秦芜越打心里越是触动,越是触动,手里的刀子挥舞的越是发狠。
其实她的骨子里有一股子别人都没有的狠劲,她还有执着,刀子挥到最后,秦芜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手上早没了力气,眼前血红一片,眼里心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
噗呲……
忽的,一把弯刀带着破空声狠狠砸下,刚刚往面前一狗子心窝捅了一刀的秦芜,察觉到了身后的破空声回头,可惜已然来不及,双眼只见一片银光闪耀而下。
秦芜心道完了,自己怕是躲不过就要死了呀,可奇迹般的,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害怕,她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仿佛一瞬间凝滞的时间里,朝着自己落下的刀锋,直到……
铛!
“芜儿,你没事吧?”
不知从哪里突然闪出来的谢真,一招挡住了即将落下的杀招,一刀结果了敌人,心有余悸的一把将秦芜揽入怀中,带着一个旋身脱离最危险的现场,这才有功夫急切的把秦芜从头打量到脚,还上手摸,“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快,叫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