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佛罗伦刹【完结】
时间:2024-01-20 23:12:13

  赵鸢忧心忡忡道:“北凉公主嘴上答应了要退兵,李大人和安都侯去玉门关送她了,等他们回来,便见分晓。”
  田早河急忙喝了口茶,“顺利退兵就好,赵主簿,我得回衙门了,最近有个大案子,百姓每隔几个时辰就要跑衙门外击鼓,要是被发现我玩忽职守就完蛋了,咱们回见!”
  赵鸢将田早河送到驿馆门外,“田刺史慢走。”
  田早河前脚刚走,后脚李凭云和裴瑯并驾齐驱,率着逐鹿军回到驿站。
  赵鸢对马背上二人行礼:“侯爷,李县丞。”
  裴瑯脸色深沉,看上去,没有好事发生。
  人呢,最怕对比。
  裴瑯是长安权贵子弟中的佼佼者,有目睹他风姿的文士为他写诗,称其“长安探花郎”,意思为:一见到裴瑯,长安城的花都探出了脑袋。
  可他同李凭云并肩,却占不到任何优势。也许是赵鸢偏心,她天生就喜欢那些有闲云姿态的人,李凭云一张脸,无喜无悲,一身风姿自在又潇洒,有他在的时候,赵鸢就看不到别人。
  裴瑯和李凭云相继下马,赵鸢忙问道:“北凉人可退兵了?”
  裴瑯点头道,“嗯,已经退兵,此番多亏了李兄出言相劝,沮渠燕才肯答应退兵。”
  赵鸢腹诽,他那是出言相劝么...分明是用美男计。
  李凭云肩靠着马身,轻笑:“举手之劳。”
  他剃了须,人年轻了十几岁,笑容尤其干净,似三月春风,吹得人心烦意乱。赵鸢尴尬地想起初见那天,她竟叫了李凭云“大叔”,一时不知该把脸面放在何处。
  “侯爷,李大人。”赵鸢极力镇定,“田刺史刚刚来过,称晋王已到了黄沙城,无论如何,明天都会抵达玉门关。”
  裴瑯听到消息,握紧手中佩剑,愤慨道:“来者不善,鸢妹,有我在,你不用怕他们。”
  赵鸢摇摇头,“裴瑯,你在的时候,我能靠你,可是你回长安之后呢?我早晚都要独自去面对他们,宜早不宜晚。”
  “鸢妹,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你是个姑娘,男人在的时候,没有让你站在前面受人刁难的道理。”
  裴瑯越是这么说,赵鸢越觉得裴瑯在小瞧自己。
  “这是我和晋王、世族权贵的第一次会面,只有迎难而上,才不负陛下信赖,士人为君解忧,没有退缩之理。更何况,北凉已经退兵了,他们没有能向我发难得理由。”
  裴瑯反驳道:“鸢妹,你想得太简单了。朝廷里的事,不是非黑即白,他们若想发难于你,不愁找不到理由。”
  赵鸢道:“那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害人的法子。”
  裴瑯真想一榔锤敲破这个榆木脑子,把里面的水都倒出来。
  两人各自坚持立场,僵持不下,眼看就要吵起来了,一旁观战之人淡漠开了口,“先发制人吧。”
  赵鸢和裴瑯同时看向李凭云。
  裴瑯明白了李凭云的意思,“对啊,我怎么忘了胡十三郎这一茬了!晋王既然敢派胡十三郎来刺杀鸢妹,就该承担事情败露的风险!明天他人一到,我就抓着胡十三郎去问罪。”
  他们来玉门关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比赵鸢前十几年经历的加起来还要多,她早把胡十三郎这个人抛诸脑后了。
  她扬起下巴,坚定道:“我要亲自带着胡十三郎去质问晋王。”
  若非她是赵鸢,裴瑯只怕会脱口而出一句“你有病乎”?
  “鸢妹,你才半只脚踏入仕途,不宜树敌,你我既有婚约,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你解决难题。”
  赵鸢有更大的志气:“我是陛下任命的太和县主簿,出师为士,当顶天立地,由你庇护,只会落人话柄,叫人小瞧,裴瑯,不论你说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事。”
  “鸢妹,就你这倔脾气,你爹不揍你才怪!”
  裴瑯对付姑娘家有一套,但赵鸢显然是朽木成精了,他丝毫无法撼动她的意愿。裴瑯长出了一口气后,看到对面隔岸观火的李凭云,突然计上心头,“鸢妹,这也算是公事了,我无权发言,可李兄是你的顶头上司,你的任何举措,不该先请示他么?”
  李凭云丢给裴瑯一个冷眼。
  赵鸢不敢理所当然地直视李凭云,毕竟天底下再是顶天立地的人,在顶头上司的面前都要低头。
  她以为李凭云一定是站在裴瑯立场上的,于是抿唇深思对策,可没想到,那人却道:“赵主簿,我准了。”
  “啊?”赵鸢怔怔抬起头。
  顶头上司道:“顶头上司准你带着胡十三郎去见晋王了。”
  李凭云一句话扭转了局势,赵鸢被赋予了权利后,瞬时慌了:她万一失败了呢?如果晋王穷凶恶极,那她岂不是去送人头了?
  赵鸢唇色惨白地看着顶头上司:“...多谢李大人给下官机会...”
  这将是赵鸢第一次独自面对权势,她为此茶不思饭不想。
  她对晋王了解不深,只知道对方武将出身,无论在脑海中如何演练接下来的会面,结果都会变成这样的画面:晋王一刀砍了她的脑袋。
  心头的压力陡增,赵鸢的抗压之法是睡觉,睡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噩梦惊醒。她梦到自己的脑袋被晋王倒提在手上,他张狂地剪着自己的头发。
  这是一场实打实的噩梦,而赵鸢梦醒时分,天色昏黑,她心中恐惧更深。赵鸢点燃烛火,起来洗了把脸,这时一道敲门声响起,门口站着一个黑影,她吓了一跳,大呼:“谁!”
  “我。”
  赵鸢听人说过,当门外之人不必报名报姓,门内之人也能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便是关系由生转熟之时。
  她迅速照了把镜子,确认自己衣冠整洁后便溜到门后:“腾熏裙号吴而四旧0八义灸佴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李大人,您怎会来找下官?”
  “送饭。”
  听到“饭”这个字,赵鸢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她打开门,夜色之下,李凭云单手负在身后,赵鸢朝他身后探头,没见着饭的踪影。
  “李大人,饭呢?”
  “让本官给你送饭,做梦呢?”
  明明是他说来送饭的,难不成...难不成,李凭云在耍她?
  不,一定是她多想了!李凭云这般人,怎么会愚弄别人?
  “跟我来。”李凭云直接转身。
  赵鸢压根来不及问,抬脚紧跟李凭云的步伐。
  “李大人,我们去何处?”
  李凭云道:“要么现在回去,要么闭嘴。”
  果然,人最怕对比。
  赵鸢想到今天早晨李凭云对沮渠燕说话的语气,不但温柔,甚至叫她燕娘?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叫她闭嘴?
  可不能因为她是同胞,就如此随意对待她啊!
  赵鸢脑海里还在上演着各种戏码时,李凭云已经推开了柴房的门。
  胡十三郎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眼睛一个青一个紫,嘴里塞着一个馊了的馒头,六子道:“这货我已经教训过了,大人,我们开始吧。”
  赵鸢一头雾水:“李大人,开始什么?”
  李凭云低头看着赵鸢:“你要带他去问罪晋王,不打算提前演练么?”
  在李凭云面前,赵鸢唯有虚心:“如何...如何演练?”
  “当我是晋王,现在带着胡十三郎来找我问罪。”
  “下官不敢。”
  六子“哎呀”了一声,“赵大人,你就别跟我们摆架子了,你现在不练,明天到晋王面前准会怯场。”
  赵鸢嘴硬:“我不是容易怯场之人。”
  李凭云和六子同时质疑:“是么?”
  “是吧...”
  “赵大人,别让我等。”
  李凭云面色一冷,赵鸢就提心吊胆。
  她慌忙道:“那...那我试试。”
  六子对李凭云敬佩不已:“李大人,还是你拿赵大人有办法。”
  赵鸢被架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步,她只能硬着头皮,按李凭云说的来。
  她素来真诚且老实,不会骗人,尤其在李凭云——让她仰慕了三年之人的面前。
  六子见她不知从何开始,指教道:“赵大人,先发制人,最重要的是气势,你跟着我的样子来做。”
  “好,六子多谢。”
  六子腰杆一挺,个头似乎都比平时伟岸了,他揪着胡十三郎的耳朵,对着李凭云先学了一遍。
  “赵大人,学会了吗?你照猫画虎就行。”
  赵鸢点头道:“我试试。”
  她不好意思揪住胡十三郎的耳朵,只好指着他,然后挺直腰板,气沉丹田——
  “李大人,我...我真的学不来。”
  李凭云刻薄道:“女人就是女人,不配读书入仕。”
  激将法对赵鸢百试不爽,“不配”这两个字,像一根针尖扎在了她的软骨上,她声音不受控地冷了下来,“配与不配,我自己说了算。”
  六子叫好道:“对了!赵大人,就照这个语气说!”
第15章 稻草蜻蜓1
  李凭云、六子二人陪赵鸢排练到二更天,到了半夜,赵鸢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嗓音变得低沉而倦怠,正好达到李凭云他们期待的效果。
  二人送她回屋,六子鼓励她:“赵大人,明日见到晋王,就这样跟他说话,他肯定不敢欺负你。”
  赵鸢为了逗他们玩,特地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比男人的声音还低:“这样说话么?”
  六子笑道:“赵大人,咱这是演戏,不是真的,你小心声音变不回来了。”
  夜深至此,玉门关听不到半点人声,李凭云的哈欠打破了寂静。
  赵鸢见李凭云困了,连忙恢复正常说话的声音,道:“今夜多谢李大人相助,明日在晋王面前,我一定不会露怯。”
  李凭云完全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他拍了把六子的肩,“回去了。”
  六子被李凭云传染,也打了个哈欠,“李大人,撑到现在,真是为难你了。”
  赵鸢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连打两个哈欠,她不禁嘴角扬起:李凭云打哈欠竟然都能感染到她,看来他对她的影响,比她想的还要更深。
  李凭云对她素来少言寡语,可是隐隐之中,她能感到对方在为自己撑腰。
  同父亲教她背书,女皇为她授官,裴瑯护她于危难不同,李凭云帮她撑起了她的骨气。
  这夜赵鸢做梦,梦到的也是明日自己在晋王面前慷慨激昂地问罪于他,问得晋王哑口无言。第二日起来后,自信充斥着她的胸腔,赵鸢走路的步子都比平日更大。
  她刚下楼,一名逐鹿军正在院中向裴瑯会报:“探子刚刚回来,说晋王已经到肃州了。”
  “这么快?”赵鸢喃喃道。
  裴瑯向赵鸢望去,“鸢妹,你同我一起去见晋王吧。”
  赵鸢摇摇头,“你是侯爷,我只是个县城主簿,你以公之名会见他,我不便和你同行。”
  “你当真一辈子都跟我避嫌?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做官。”
  赵鸢听得有些愣:“我要做官,为何要经过你的同意?”
  “你...”
  裴瑯到底是被宠坏了,少爷脾气一上来,什么残忍的话都敢说,“鸢妹,你以为你读了两本书,考上了进士,就真的能入朝为官了?你信不信,就凭你自己,没有陛下撑腰,没有太傅老爹,你这辈子都踏不进长安朝廷的大门。”
  “我不信。”赵鸢虽然生气,却极力克制住怒火,沉稳道,“我的路由我自己来走,不由你说了算。”
  裴瑯一时也不知道让她读书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大邺上一个有主见的女人,已经坐上皇位了。
  他也真是命里悲催,长安世家有那么多温柔体贴的姑娘,和他定亲的,偏偏是蠢且倔强的赵鸢。
  他负气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次不论晋王如何为难你,我都不会帮你。”
  赵鸢广袖一甩,“不帮更好,我生怕你帮倒忙。”
  裴瑯瞪了眼偷听的逐鹿军,“走了!”
  那名逐鹿军傻乎乎地问:“侯爷,去、去何处?”
  “去见晋王,告诉他,我同赵大人毫无瓜葛。”
  裴瑯走后,赵鸢一直在驿馆等晋王的召见消息。
  她一个从九品的县吏,是整个大邺官员体系最底层的存在,晋王若不召见她,她无权直接去见对方。
  明眼人都知道晋王此行是来发难于她的,她自己也已做好了应对准备,只是没料到,等了一天,晋王派人叫走了李凭云,却没有召见她。
  等到天黑,她决定不能如此被动,倏地起身后,唤来六子送自己前往肃州府。
  六子不解:“赵大人,晋王还没有召见你,你贸然去了,万一吃闭门羹怎么办?”
  赵鸢道:“我既然已经知道他在肃州了,明知如此,却不去见他,犯了失礼的错。他不见我是他的事,我的礼数得要周到,所以,就算是闭门羹,也得吞了。”
  “赵大人,你真是越来越...”
  “越来越如何?”
  “叫我刮目相看...是这个词吧。”
  赵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李大人手下当值,我得进步快一点,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过了一阵,赵鸢从马车里弹出脑袋:“下午时,晋王的人叫走了李大人,他迟迟未归,我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六子恍然大悟,“赵大人,你是为这个啊。”
  赵鸢若是承认她担心李凭云,便是失节,若是否认,便是失心。
  她装作爽朗道:“李大人是我上官,我和你一样关心他。”
  六子不给她台阶下,“赵大人,我可是一点儿都不关心李大人。”
  “那...那你关心什么?”
  六子扬手挥鞭,鞭子在空中飞舞,“我只关心何时能得我的自由身。”
  “何为自由身?”
  说起这个,六子滔滔不绝:“自由身呢,分为三种,一是身体自由,你可以随意毁坏自己的身躯,想去何处就去何处,不受他人责罚;二是抱负自由,想干啥事就干啥事,不用理睬他人眼光;三是意识自由,想活就活,想死就死,全凭自己乐意。”
  赵鸢道:“先不说其他,就这第一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说毁就毁?”
  六子歪嘴一笑:“赵大人,这是孝经里的话,属于儒家的道,但人生海纳百川,可不止儒家这一门道。”
  赵鸢不是一个见识广博的人,她只是一个死读书的士人,往小了说,士人只是会写文章的普通人,往大了说,也不过是支撑皇权的一段朽木。
  也许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种“道”,可她出生在狭窄的儒道之中,儒家的教条天然地将她束缚。
  她不懂六子口中的“自由”,更为见过天下其它的“道”。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浅薄,赵鸢将话题转移给六子:“那你如何才能得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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