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佛罗伦刹【完结】
时间:2024-01-20 23:12:13

  赵鸢摇摇头,“多谢您给我支招,但此事我该找安都侯相助,而非去叨扰李大人,若因此惹了事非,也正好同肃州府及太和县撇清关系,不要连累你们。”
  “赵主簿,你刚认识李县丞,不知他的妙处啊。”
  我不是刚认识他的——赵鸢在心中想道。
  三年前,河水上那艘燃烧的船,或是更早的时候,那篇令大邺士人惊叹的《律论》,那才是她认识他的开端。
  无论士人说他有多少传奇,她都只记得那篇文章,那一把火,还有那艘燃烧的船。
  闲云野鹤,来去自在,那才是她心中的李凭云。
  赵鸢道:“是我自己做了糊涂事,不能让别人替我收拾烂摊子。”
  赵鸢朝田早河作了一揖,“田刺史,我要速去告知安都侯此事,先告辞了。”
  她说完,匆匆去了玉门关,干枯的河道,隔住虎视眈眈的北凉军队。
  这群北凉人,不论心眼如何,有无侵略之心,各个生得人高马大,长一双幽绿闭眼,聚如群狼。赵鸢不敢想象这些人要是真打过来,该如何招架。
  但她已经糊涂地扣押了沮渠燕,不能又灰溜溜地将她放回去,她这么做虽不仁义,那沮渠燕也打了她一鞭子...
  赵鸢的想法越来越矛盾。
  她知当官不易,却比她想得更加复杂,因为此后一言一行,都不再代表她自己。
  她已经走错了一步,必须慎重再慎重。
  赵鸢骑马来到裴瑯身边,“形势如何?”
  裴瑯道:“鸢妹,你放心,沮渠燕在我们手上,这群胡贼心底惧怕我朝天威,要真打起来,他们只有举国覆灭的下场,现在只能拿沮渠燕逼他们退兵了。”
  赵鸢道:“今早我去找过北凉公主...”
  “你去找她干什么?”
  “你急什么?”
  裴瑯自知这事因他而起,不好辩驳赵鸢。只是,他在心中隐隐觉得,赵鸢变了。
  她和在长安时完全不同,她的知书达理,听话懂事,都在慢慢消失。
  赵鸢道:“早晨田刺史着急忙慌地来了驿馆,说是接到消息,晋王要来巡边,王郑两家作陪。前几日我写信向王家求兵,他对我的信视而不见,北凉人屡次三番侵略边关,他们视而不见,一听我们扣压了北凉公主,立马要来巡边,明摆着是来问罪的。”
  裴瑯蹙眉片刻,道:“鸢妹,这事你别掺手,就当全是我一人所为,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裴瑯,虽也不是我自己想要参加科举入仕的,可是,既然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该再活在你和父亲的羽翼之下。我出的馊主意,是对是错,我都要为它负责。”
  “他们从凉州过来,最快后天才能到,我们还有一天时间,鸢妹,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去劝沮渠燕。”
  赵鸢老老实实道:“我信不过你。”
  若是信他,也不会有这一出事。
  “裴瑯,我问你,你与沮渠燕之事,你可有半点主动?”
  赵鸢从裴瑯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你从前去坊间作乐,母亲劝我不要当回事,因为长安的公子都去那里,你我尚未婚嫁,我也无法掺手你的事,可唯独北凉公主这一桩,我忍耐不了。裴瑯,你知道你与她之间,隔着祖辈的深仇么?你的祖父、父亲,死在胡人箭下,距今不满二十年,你怎敢在他们忠魂镇守之处,与北凉的公主有苟且私欲?”
  “鸢妹,我当时以为她不过是普通胡女...”
  “普通胡女就能和她如此了?裴瑯,光是我知道的,已经有好几桩了,我甚至不敢想,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鸢妹,你从前不这样的,怎么一考上进士,人就变了?”
  赵鸢知道自己没有变,因为她只是将从前想说却不能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大概是从前考不上进士,只有和你成婚一条出路,只能忍你,现在我有别的路可选,大不了,你退了我的婚便是。”
  “你若真忍不了我,可以跟你父母提出退婚,你知道一个女子被退婚,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
  被退婚,意味着人言可畏,她会死于别人的猜忌和唾沫星子之下,所以她对裴瑯一忍再忍,忍到她忘了自己本不是个擅长隐忍之人,忍忘了自己想要什么。
  “裴瑯,你总是想方设法把责任都推给我,可从来不是我要你与人苟且的!”
  裴瑯是裴家三代独传,他父亲去后,由祖母将他养大,养了他一身骄纵性子,又长了一张风流面皮,能文善武,女皇几次公然赞赏他,在长安世家公子中,他也是翘楚,这样的人容不得别人挑刺。
  他被赵鸢的话激中,拉缰绳调转马头,赵鸢追问:“你去何处?”
  “我去告诉沮渠燕,我答应娶她,让她退兵!”
  赵鸢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阿元瞧见了,上前宽慰道:“赵姑娘,我们侯爷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个意思!他明明是担心你被问责,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阿元,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替他辩解。我同裴瑯认识的时间,同你一样久,若他是你说的那样,我倒也不用担心招蜂引蝶了。”
  “赵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我认得路,此处距驿馆不远,一路都有逐鹿军,你不必担心。阿元,多谢你的安慰。”
  阿元不放心,派了几个士兵在她身后跟着,赵鸢知道有人跟她,她刚和裴瑯不但没有解决问题,还加深了矛盾,她心里烦躁极了,此刻只想要尽快摆脱这些看着她的人。
  赵鸢快马加鞭,一路扬尘,跟得后面的士兵心惊胆战,生怕她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在后来还是安全抵达了驿馆,见赵鸢下了马,他们才放心离开。
  赵鸢回来的时候,正是正午,太阳高悬在她头顶,她急渴望一口凉水,于是走到井边,自己打了桶水上来,先是手捧着喝了一大口,觉得还是不解热,于是一脸埋进凉水里。
  “赵大人,你要洗脸的话喊我打水给送屋里去啊,你是太傅千金,当众洗脸,叫哪个爱嚼舌根的看见,该恶意编排了。”
  赵鸢闻声,倏地把脸抬起,回头。
  她身后站着李凭云和六子,六子手里,举着两个甜瓜。
  赵鸢用手掌擦了把脸,斯文道:“李大人,六子兄弟。”
  六子说:“我得先把瓜放地窖里存着,到晚上拿出来,冰凉可口,刚好解热,赵大人,晚上记得出来吃瓜。”
  赵鸢道:“多谢六子。”
  六子抱着瓜小跑离开,只留下一串话,“李大人,跟赵大人说话客气点。”
  赵鸢瞅瞅李凭云,发现李凭云压根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
  他们俩,可真是除了第一天比较熟之外,再无纠葛了。
  赵鸢作揖:“李大人,赵鸢失礼了。”
  她嘴角一直沉着,连假装的笑意都提不起来,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心情糟糕。
  李凭云道:“既然知道失礼,下次注意些。”
  不哄她一下吗?不哄也就罢了,好歹说话客气点嘛。
  “是,下官记住了。”
  李凭云背着手,从赵鸢身边经过,丢下四字:“衣领湿了。”
  赵鸢低头一看,自己衣领被水浸湿一片。她转身朝着李凭云背影行礼:“多谢李大人提醒!”
  看着李凭云的背影,田早河的话忽飘入赵鸢耳中,蛊惑似地不断重复。
  「你给他买点好酒,他肯定帮你。」
  你给他买点好酒,他肯定帮你。
  他肯定帮你。
  他肯定帮我的...
  “李大人!”赵鸢脑子一热,叫住李凭云。
  就算李凭云不帮她,听听他的思路,让他提点一二句也是好的。
  李凭云步子停在木楼梯前,他肩膀半倚在墙上,“何事?”
  “今早田刺史来找下官,说起晋王和王郑两家这几日要来巡边,不知李大人知道与否?”
  赵鸢站在李凭云低处,李凭云看她时,眼皮轻阖,眼底有清光。
  烈阳从顶棚的缝隙里照下来,在他身上打了一簇光束。
  赵鸢想,不愧是李凭云,哪怕他依旧胡子拉碴,却注定是站在光中之人。
  “知道啊。”
  赵鸢道:“不知可否请指点下官一二。”
  “好啊。”李凭云果断说,“赵大人,你求我,我就帮你。”
  这么爽快?简直爽快到赵鸢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等着帮自己呢...
  李凭云...原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赵鸢城府还不深厚,眼神清灵。
  她不知那束自李凭云面前倾斜而下的光,正照在她自己的脸上,她眼中的悲喜变化,都被李凭云尽收眼底。
第12章 做戏要投入7
  无数灵动的粉尘在光束间飞舞,赵鸢同李凭云之间,只隔着一道台阶的距离。
  赵鸢只要斗胆上一个台阶,或是李凭云愿意向下一个台阶,他们都会并肩而站。可一个人不敢向上造次,另一个不愿屈尊降贵,于是便早就了这个局面:一个低头低得颈椎疼痛,一个抬头抬得脖子抽筋。
  赵鸢心里不断琢磨着李凭云的话,只要她肯求他,他就帮自己解决燃眉之急。
  李凭云见她眼珠子左右乱转,半天不做决定,恰有几只苍蝇飞了过来,嗡嗡嗡嗡地惹人烦恼,他转身朝楼上走去,棚顶有一处木板掉了下来,刚好挡着路,李凭云弓腰低头从那里过去,这时赵鸢才反映过来。
  李凭云转眼已经上了楼,赵鸢喊他道:“李大人,留步!”
  她喊罢,两条腿蹬蹬踏上台阶,向上跑去,碰到那挡路的木板,她直接用手给挡了过去。
  李凭云听到这急促的上楼声,提醒她:“别在我面前摔了。”
  赵鸢感动不已:“多谢李大人担心。”
  “我不想替赵大人负责而已。”
  赵鸢心里早已认定李凭云是一个嘴硬心软之人,她抿起嘴唇,纯真而羞涩地笑道:“李大人,我都懂。”
  “赵大人,想好怎么求我了?”
  “李大人,我不求您。”
  李凭云的眼睛太幽深,赵鸢不敢凝视,起初她说话的时候,只敢望着他腰间的配饰,那些环佩玉饰品,她甚至能想象得到风吹起时,它们叮铃作响的撞击之声。
  可随着她这句话说出口,心境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她仿佛被打开了一道门,门外的世界,她见所未见,于是她抬起头,一边看着李凭云的脸色,一边沉稳地说:“求人始终低人一等,我才华官阶虽皆不如您,可我有一颗想与您比肩之心。”
  李凭云挑眉:“是么?那你想怎么样。”
  赵鸢愈发大胆:“我要与您比酒量,若您赢了,赵鸢自然悉听尊便,若赵鸢赢了,请李大人替我收拾烂摊子。”
  “行啊。”
  赵鸢寻思李凭云是不是忘了他们第一次比酒的情形,当时可是她赢了呢。李凭云这么爽快地答应,赵鸢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难道...李凭云明知自己会输,故意让她?
  可她说到底,只是他的一个下官而已,他们相识也不过几日,他凭什么帮她...
  “李大人,我让六子替我买酒来。”
  “你要在驿馆喝么?”
  经李凭云一提醒,赵鸢意识到自己不能在驿馆和他比酒。驿馆里,不但有她的未婚夫在,还有许多士兵,她偷偷喝酒,自然不能教他们发现。
  “那李大人,我来定酒楼,就定明月楼如何?这是玉门关唯一一家开门的酒肆了。”
  “赵大人,为避人言,保护本官名节,你我分头而行,清楚么?”
  “清楚,这个自然清楚。李大人,今夜我在明月楼恭候,不见不散。”赵鸢朝李凭云作罢揖,又蹬蹬跑下了楼梯。
  李凭云眯眼看着她拂动的衣袖、发丝,默数了三下,三下刚到,她又转了回来。
  赵鸢站在院子里,抬头便能看到二楼走廊上的李凭云,她尴尬道:“李大人,我得先回屋一趟,再去订酒楼包房。”
  一切都在李凭云预料之中,他朝赵鸢眨了下眼,然后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在李凭云转身那瞬间,赵鸢怀疑她从李凭云脸上看到了一抹笑容,是她看错了么?
  不,她视力好得很!不可能是她看错了,都怪李凭云的胡茬挡住视线!
  赵鸢睡了一觉,换了身方便出行的男装,打开门,腾熏裙号吴而四旧0八义灸佴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六子刚好从外面回来,他满头大汗,直冲井水旁边,打了一桶凉水上来,把头钻了进去。
  赵鸢见他之状,心想这样是不大美观...可今日竟然被李凭云撞见她做如此不美观的事了,他会怎么看她?
  赵鸢下了楼,六子瞧见她,问道:“赵大人要出门?”
  赵鸢同李凭云两个单独出去,本是一件私密至极的事,她唯恐旁人知道,于是心生一计,借口道:“这几日心情有些郁闷,我想自己去散散心。”
  “没事儿!今晚喝两盅什么烦恼都没了,赵大人你放心,我们李大人挑的酒,肯定是酒中极品。”
  “你...你知道了?”
  “喝酒的地点都给找好了,赵大人,我江淮海拿人头跟你赌,李大人选的地方,绝对是这世上独一处的!”
  江淮海应当是六子的大名,赵鸢劝他:“六子,赌博伤身,以后还是少赌为妙。”
  “还是赵大人体贴,话不多说,赵大人,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出发前我会喊你的,同我跟李大人在一起,你可千万别操心,只管舒舒坦坦当你的千金小姐。”
  赵鸢原本想着自己请客,没想到李凭云找了地方,备了酒,这样显得她自己好像真似个废物。
  她忧郁地回了屋,翻开随身携带的《道德经》,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六子来同她交头接耳。
  门外的六子声音极小:“赵大人,李大人已经到了,现在我送你过去。”
  她原本想着自己和李凭云男女有别,平日里的接触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没想到他比自己还会避嫌。
  这分明是对的,赵鸢也不知自己心中又在郁闷什么,她临出发时,匆匆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仪容完好才放心出门。
  她出门前,欲盖弥彰地同驿馆门口的士兵说:“六子是我衙门的衙役,我叫他带我去散散心。”
  “赵姑娘,你同这些人才认识几天啊,还是让我们派人跟着吧。”
  赵鸢和李凭云、六子相识还不到七天,可人之间的相遇,并不总是因时间而定,有些人相识多年,从未见彼此真心,有些人,却注定一见如故。
  她道:“六子武功高强,救我两次,你们有何不放心?”
  士兵面面相觑,六子赔笑道:“二位军爷,赵主簿是朝廷命官,她若有三长两短,我还不得株连九族吗?”
  赵鸢道:“我不过是去散心,你们就放心不得,那日后我长久在太和县为官,你们也要跟着我守在太和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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