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到十七岁之间的这段时间太磨人了,每次变化都连着血肉,皮肤伸展,心脏紧缩。
我们就这么静默了几秒钟,蒋翼跟我伸出手,说:“我回来了。”
我不动。
他叹口气,走了几步过来抓我的手。
我躲避着打掉他的手,用了力气。
他吃痛,却不退让,动作坚定,我到底被他捉住两只手带到身前。
我气得想咬他,又不肯主动去咬,被他钳制着,就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磨牙。
他柔和了神色,竟然被逗笑了。
我更气了,愤愤地用了力气挣扎,“你,你走!”
“我刚回来你让我往哪走?”
他还敢笑!
“你不说一声就跑!”
“那下次说一声再跑。”
“不用下次!你这次就走!”
他听这话突然手上就突然用了力气,“你说让我走我就走?黄瀛子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我怎么把你惯得这么坏?!”
我怎么就被惯坏了?怎么就变成我不讲道理了?我一时间发懵,心里迷糊,嘴就拙了,莫名想到一句“我说不让你走你就不走么?”嗓子却哽住发不出声音,眼圈就红了。
他怎么总这么厉害?说话做事一点亏也肯不吃的。
蒋翼似乎也被一口气堵住,攥紧我的手。
竟然咬着牙恶狠狠重复了一句“你!你还哭!黄瀛子!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台前的音乐终止,掌声经久不息,兴高采烈谢幕的同学们从前台涌进,正带头咋呼的关超见了我们当下刹了车。
“蒋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关超哈哈哈笑:“怎么你俩还拉着手?跑后台跳舞来了啊?”
“关你屁事!”我和蒋翼异口同声。
“靠!”关超骂了一句回头把其他人往外撵:“走走走都出去!血腥暴力少儿不宜!”
伍德大叫:“让我们上哪去啊?谢了幕还回台上返场?我不走不走!”
邹航跟着起哄:“不走不走!”
行,都不走是吧?都不走我走!我一把挣开蒋翼,不顾明雨和念慈的呼喊,拨开人群就跑了出去。
出了礼堂才觉得喘上一口气,擦了擦眼睛倒觉得自己最近动不动就要哭闹发火真是莫名其妙。
蒋翼回来我本来挺高兴的,可是见了面就不能好好说话……
这一年我们仿佛是被生长痛折磨得不知所措,敏感又惶恐,莫名其妙吵架,次数超过了十几年的总和,原因都仿佛儿戏,却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握握手敬个礼,就重新做个好朋友……
校庆刚刚散场,晚间的操场上人来人往,我茫茫然踢地上的石子,前面一颗后面一颗,前面一颗后面又一颗……
“哎呦!”
我慌忙回头,廖星揉着小腿,龇牙咧嘴,“你后脑勺长眼睛了?背对着我还能踢这么准……”
“你跟着我干吗呀?”我气结。
“刚看你慌慌张张跑出来有点担心,谁知道你任何方位都能对我精准打击……”廖星不无委屈。
我跺跺脚回到他身边,跟他一起蹲下来,“不疼吧?”
“不、不疼!”他也咬着牙,跟刚才蒋翼的样子有点像。
不疼就不疼吧……
我这一天实在是累了,不再追究是不是真的,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衣服,一屁股坐在才刚刚露青的操场上发呆。
廖星见状也跟着坐下来,揉着小腿问:“你怎么跑出来了?”
“你刚在后台没看见啊?”
“看见什么?我跳完舞就去找颜昀取相机了。”
“没事……”
“到底怎么啦?”
“蒋翼回来了,我跟他吵了一架就跑出来了。”
廖星抬头看着远处:“为什么吵架?”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很沮丧,“觉得很委屈,很生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廖星按揉小腿,没说话。
我自暴自弃,“觉得他很可恶,可也不知道为什么。”
廖星用力过猛,吃疼一般抽了口气。
我有点担心,“不会真踢疼了吧?”
“不疼。”他若无其事起身,伸手拉我起来,“想不明白就别想了。”
也是。
我站起身,廖星的手却没松开。
我疑惑,抬头。
男生的手干燥温暖,看着我问:“黄瀛子,你不喜欢蒋翼吧?”
我吓了一跳,“别瞎说!”
廖星看着我:“所以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喜欢!”谁会喜欢蒋翼啊!自大狂脾气又差,我又不是傻,“我才不喜欢他!我喜欢庄远!”
喜欢庄远又开心又不会被管东管西,谁要喜欢蒋翼呢?喜欢被管着被欺负么?
“嗯。”廖星低头,“那挺好。”
“什么挺好?”我莫名其妙。
“你不喜欢蒋翼挺好。”
“为啥?”黄瀛子彻底发懵了。
廖星没什么表情,“因为我喜欢你。”
第60章
提问:十七岁你喜欢谁?
廖星回答:黄瀛子。
十五岁的盛夏第一次见到就喜欢,十六岁告白,十七岁仍旧是进行时。
我的第一次被告白就这么来的。
一天里遭受的冲击太多,我呆愣愣坐在原地,嘴巴合不上,脑子一片空白。
不是说好奶糖还了冰激凌,以后就追究了么?
为什么还开这样的玩笑。
或者,原来亦菲说的是真的,原来他真的喜欢我……
我呆愣了好半晌,傻乎乎问了一句:“你,你怎么说出来了?”
廖星了然地点点头,“哦,原来你果然知道。”
我……
二连击。
“可、可是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我实在是太混乱了,一时间只能想出这个一直不明白的问题问出来。
“我也不知道。”好在他也糊涂着,不是什么特别明白的人。
“男孩子不是都喜欢亦菲么?”我抓抓头发。
他平平回答:“男孩子那么多,怎么可能都喜欢一个的姑娘?”
我心里暗暗想:哦,原来,我是个姑娘。
三月底的夜晚,虽然有凉意,但总有春天的气息跃跃欲试,蓬勃躁动,却无助于我变得聪明、成熟,可以从容处理这些青涩的烦恼。
你喜欢我,可是怎么办呢,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你说你喜欢我,可我也知道你此刻是局促的,忐忑的,不是开心的,雀跃的。
喜欢一个人不该这么难过。
喜欢我这件事为什么会让你这么难过?你别这么难过,我要做点什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如果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
黄瀛子努力吸吸鼻子,却仍旧觉得脑子缺氧,到底问了那句:“你能不能不喜欢我?”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廖星。
他回看我。
九点,操场的灯突然关了,男孩子眼睛里的光也就这么消失了。
他低下头。
十六岁的黄瀛子还不知道,自己一厢情愿提出了多无理取闹的要求。她心里的热切从来只有一个方向,尽管那时候也还糊涂着,丝毫不明了那个方向通向的是什么样未知的目的地。可那热切太过天然,于是无法匀出一点缝隙给别人,于是浑然不知自己懵懂的残忍。
好在,她面对的是更加纯良温柔的男孩子。
他从不擅责怪。
逐渐恢复寂静的早春的校园里,身边的人潮渐渐退却,只有两个人的操场中心,廖星抬起头看看我,静静说了一句话:“瀛子,这个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什么?”
操场另一头,小伙伴们已经从礼堂出来,明雨隔着早春的夜色跟我招手,“黄瀛子,通勤车到了,回家啦。”
蒋翼站在其中,远远的,高高的。
廖星攥了一下我的手,若无其事松开,拍拍腿上的尘土,“他们叫你回家了。”
不是,你还没答应我。
蒋翼推着行李箱转身就往校外走了。关超慌忙跟上,喊:“蒋翼等等,我帮你拿东西。”
郭靖在远处说了一句:“黄瀛子,快一点。”
“你快走吧,改天再说。”廖星催促。
我心里很乱,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廖星。
男孩子笑笑挥手:“走吧,明天见。”
第61章
说是要改天再说,可是我和廖星再次见面也都只是沉默,对那天晚上的对话只字不提。
我和蒋翼的冷战一直到从春末,才略微被温和的气候缓解。
可仍旧不那么爱说话,平时上课讲题有事说事,在家各吃各的,一张书桌头对头写一下午卷子也能不发一句,但是说吵起来就是分分钟的事,理由鸡毛蒜皮,没有丝毫预兆,火气一点就着,谁也不肯让步。
我爸妈也发现了不对,见我们吵凶了偶尔会制止两句,但也不大管。
只是有一次,我俩正闹得不可开交,亦菲突然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找蒋翼。这个人转身就去接电话,我气得发抖,火气撒不出来重重摔了门跑出去,晚上回去又被我妈教训了几句没有规矩。
我妈的原则是,吵架可以,摔门不行。
本来蒋翼若是存心气人,就根本没人能招架,又会卖乖,就难免更气人。
何况我吵架无能,经常张口结舌,事后才能想明白怎么回击,却已经错过时机,于是更加懊恼。再加上他从来不摔门,所以很少挨骂,也是他更可恨的地方。
再加上蒋翼的物理竞赛过了初试,复赛复习又是紧要关头,所以即便阴晴不定,他们也难免偏心,我根本讨不到便宜。
不过这个人回国没多久,物理竞赛初试的成绩就出来了,明雨他们都得了名次,进了复赛,蒋翼更是直接进了国际组前三名,是全国整个高一年级唯一一个。
也就是因为这个,他们几个又开始住校,复习得昏天暗地。我们分开了一点时间,总算彼此都喘过一口气。
而四月初,天气刚刚暖和,酝酿了近一年的篮球赛就这么拉开帷幕。
我们班的训练还算顺利,但是伍德从来没有放弃游说蒋翼和郭靖参赛。
这两个人对金刚芭比的眼泪无动于衷,可谓铁石心肠。
我有一次实在看不过去,问冰晶:“他干吗非要蒋翼参赛呀?”
“伍德说过咱们班投篮命中率最高的就是蒋翼了,技术也好,少了他可能真没胜算。六班真的很难打,他跟廖星是老对头了,输不起。”
六班到底有多难打,我们很快都知道了。
篮球赛制是全校高一十二个班,分为三组,两两角逐,得分较高的两支队伍进入淘汰赛,六只队伍按照净得分高低再排列比赛,最后胜出的三支队伍,净得分第一的直接进入决赛,二三名争夺决赛资格,最终决出冠军。
开场对决的是六班和七班。
那场比赛太残酷了!对七班来说,太残酷了……
整场几乎就是六班的表演赛,从上场开始,六班就碾压式地占据了全场的胜利,开场十五分钟,七班才进了一个球,上半场比分是32:6,比赛结束的时候变成了67:11……关超只打了上半场,廖星比赛结束前十分钟也换了人……
我从宣传部写完稿子回程正看到廖星下场,关超和他击掌,全场欢呼。
回到教室,伍德正两眼呆滞坐在那一动不动,冰晶安慰他:“明天是咱们跟八班的比赛,先赢了这场再说。”
王晨说:“对,没啥可怕的,没准碰见他们之前咱们就淘汰了呢。”
全班沉默。
陆恒说:“那不能,毕竟咱们是一个小组的,肯定要打一场……”
全班再次沉默。
伍德狠狠看了他一眼,“你俩还有没有点出息!五班必胜!”
“……必、必胜!”
愿望是好的,然而八班并不比七班那么废。第二天比赛,伍德他们奋战到了最后加时赛,才凭借一个罚球胜出,但是净得分只有39。而且,赢了比赛可却没什么可高兴的,因为下一场直面的就是六班。
相比对方兵强马壮,主力完整,我们班在第一场比赛耗费了太多精神,果然过了上半场的焦灼期,下半场落后的态势就基本上不可挽回了。最后比分停留在53:37。
虽然没参加啦啦队,我还是跑去看了比赛,结束的时候,伍德趴在球场上半天没起来,很有一种英雄绝路的悲壮。
我不忍心看,提前回了教室,郭靖在睡觉,蒋翼不在,估计又是去了徐老师办公室,明雨抬头问:“比赛赢了么?”
“没……”
“哎。”明雨叹口气。
“明天对七班,赢了还是能进淘汰赛的。”
“伍德平时也不至于这么输不起,他想赢的是廖星,不过这次是没希望了。”胡冰晶回来了坐在我旁边的位置,叹气:“蒋翼要是上场,倒是也不一定会输。”
我看着后边空荡荡的座位,心想:蒋翼这次也输不起。
我问郭靖:“你上场试试呢?”
郭靖起身喝口水:“算了,连我都去比赛,蒋翼就更坐不住了。”
也是……
“你干吗去?”我拉住他。
“念慈让我去宣传部帮她送物料。”
“哦好……”
我松了手,心想还好有郭靖,总是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靠谱又够朋友。
可有人如郭靖这样够意思,有人就双商欠费还欠揍。关超带着人从球场回来,兴高采烈敲我们班门:“黄瀛子,晚上我们去吃肯德基,你一起来!”
我瞪他,还没说话,廖星探出头来,“黄瀛子,比赛怎么没看见你?”
“噢噢噢噢!”他身后的男生突然又笑又叫。
这种起哄声音这一年太熟悉了,我今天心烦意乱,气冲冲站起来,“噢什么噢?再叫撕你们的嘴!”
关超大笑,指着廖星,“哈哈哈跟你说多少次了她厉害着呢!”
廖星笑,“我早就知道呀。”
好啊,关超原来早就知道为什么有人起哄!
我气急了,跑出去左右各自给了他俩一拳。关超被打的经验丰富,早有准备,笑嘻嘻及时跳开,廖星倒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谁知竟然也低头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这个生气啊。
廖星笑:“要一会儿去肯德基吃么?给你买一个香草一个巧克力味的行不行?”
“谁要跟你吃?!”
“我想请你吃。”
我看他那一脸笑就更生气,上前又一顿暴击,“笑什么笑,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