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歌叫《我也很想他》。
歌里有一句话是精髓“我们都一样,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
我和方明雨,我的亲闺密,喜欢过同一个男生。和歌词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我俩一起喜欢的那个人,应该没有为我俩任何一个人“飞翔”过。
庄远的眼光,是我和明雨都很自觉高处不胜寒的――最起码我很自觉,放弃得比较早。不过明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其实从来没能猜透。
更猜不透的,是庄远喜欢谁。让我们所有女孩子都那么喜欢的庄远喜欢谁。
二十年后,我们离家远行,去往各地,又因为一场婚礼,回到曾经让我们相聚的地方,这个问题又再次被提出来。
叶可心自己有一个结论:“肯定是蓝亦菲呀。”
念慈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不是。”
“他们互相喜欢的话不是早在一起了?”我撇嘴,“那么多人都希望他俩在一起有什么可不承认的。”
“也可能就是互相暗恋没表白过嘛。”可心强辩。
明雨突然问:“念慈为什么觉得不是亦菲?”
钟念慈身上宽大的浅色薄纱西服,白色阔腿裤,刚刚到肩膀的头发才修剪过,眉眼细而精致,是一派都市女性的优容清爽,“嗯,庄远喜欢的不是亦菲,我有一个证据。”
这就像是念慈说的话,有条有理,不急不缓。
钟念慈,我的另一个亲闺密,温柔从容,大方得体。
N年来,她还有另外一个角色:她是我的靠山,我的主心骨,我走得再远也要回去寻找的人。
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我和念慈熟悉起来,是那年暑假过后,我从奶奶家回到航天城的时候。
第5章
那个夏天,新房落成,爸妈要装修、搬家,于是我被送到青山绿水的奶奶家疯玩了一个半月。
八月末,云彩变成淡淡的细长丝线的时候,晒成一只小蜜蜂的我被二叔从奶奶家送回了我自己的新家。
因为走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家里搬到哪一幢楼,我不用人接就背着满满一书包吃喝玩乐的小东西,蹦蹦跳跳跑上了四楼。
二叔三步并作两步地紧跟着我,“瀛子你慢点,你爸妈还没下班,咱们回去也没有钥匙。”
“我先去蒋翼家。”气喘吁吁爬到四楼,我又转回身跑下楼蹦跳着抓二叔手里的背包:“我的望远镜望远镜呢?”
“你别拉扯,我给你拿。”
“找到啦!”我举着望远镜兴冲冲爬上楼拍四楼3号的门,“蒋翼蒋翼我回来啦,你快出来!我给你拿望远镜来了!快出来!”
门很快开了,但是在打开之前,我还不知道二年级小学生黄瀛子对自己之后的人生计划全部都被打乱了。
很多事情,不管你之前有什么期望,都可能在预想之外。这个道理,我是从那一刻开始学会的。
那扇门就那样被打开了,是礼貌的速度,不会让人觉得怠慢,也不会太快伤到外面急迫的人。
庄远额前的头发微微有些挡住漆黑的眼睛,客厅拉着窗帘,没开灯,黑色空间里的男孩子穿着浅色衬衫,更显得他皮肤白皙。
他看见我,问:“黄瀛子,你从奶奶家回来了?”
“你,你……”我舌头打结,“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上个月和你家一起搬来的。”庄远轻声说,回头看看里间卧室的方向,似乎确定了不会吵醒里面正在睡觉的人,从玄关拿了钥匙,穿上运动鞋出来,“我听黄叔叔说你去奶奶家了,最近快回来了。”
“你、你……这是你家?那,蒋翼呢?”
“蒋翼?”庄远似乎也有一些疑惑,“蒋翼,应该在他自己家吧。”
“黄瀛子你回来了?”楼下有咚咚咚上楼的声音,头发剪得奇短,晒成小麦色的男孩子跑上楼来,“黄叔就说你今天回来。庄远,踢球去不?”
我站立在楼梯口,蒋翼和庄远一左一右,一上一下。
“庄远!庄远说这是他家。”我迅速面向蒋翼,几乎是在告状。
“就是他家啊。”蒋翼一脸“你莫名其妙”。
“那你家在哪?”我有点发懵,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对面那栋楼。”
“不是说住这栋么?”
“变了呗。”
晴天霹雳。
“你!你骗人!”我指着蒋翼,一刹那间,愤怒、难过、失望同时涌上来。这其中有两种情绪几乎是从小被保护得那么好的黄瀛子从来不曾经历过的,我一瞬间头脑大乱。
“我怎么骗你了?”
“你!你!你答应我要住在我家对面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就答应答应了你就答应了!”
傻孩子黄瀛子自认心照不宣,把随便一句话认定为既定事实,还不容辩驳,聪明孩子蒋翼满心冤枉又莫名其妙。
“你!你说好我作业忘记拿的时候回家帮我取的!”
蒋翼一脸你无理取闹,“那和我家住哪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我!反正你就是骗子!”我吵架吵不赢,发作起来把望远镜扔向蒋翼,怒气冲冲跑下楼。
“瀛子!”
二叔的喊声被我抛在脑后,我跟跑了气的气球一样,一溜烟到楼下,横冲直撞在小花园里踢踢打打,还闹不清自己到底气什么,只是愤愤地想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我是再也不想见了!
“坏人!臭蒋翼!王八蛋!说话不算话!”
“哎黄瀛子你怎么了?”一块小石子被我踢飞起来,顺着石子飞去的方向,穿着格子棉布裙子的钟念慈正站在对面问我。
之后二十几年,钟念慈问我这句话的次数已经无法计算,每一次的语气都略有不同,担忧的,疑惑的,无奈的,好笑的……和明雨那样要一起玩耍嬉闹的小伙伴不一样,念慈是那种一有什么搞不定,第一时间就想起来的人,是我无论走了多远,都要回去寻找的人。
这个人,没有什么搞不定。
“念慈?你怎么在这呀?”我吸着鼻子问。
“我家就住在你家楼上呀。”念慈说,“哎你怎么气呼呼的?你书包怎么那么沉?背着不累么?”
“是你住我家楼上呀?我才从奶奶家回来,我生蒋翼的气呢,我有爆米花你吃不吃,我奶奶给我烤的,特好吃!”
念慈从我手里接了爆米花,吃一个,塞在我嘴里一个,“我奶奶也来了,她在广场那边晒太阳呢,她会绣手帕,你去不去看?”
“绣手帕?”我立马忘了生气,“那咱们走吧。”
“哎不着急的,你慢点。”
我在前面跑,勾了勾掉下来的书包带,突然觉得背后一轻,回头一看,念慈细细的手掌托起我的书包,笑眯眯问:“这样是不是轻一点?”
“嗯嗯!”我狂点头,“咱俩好像在搭火车。”
“呜呜……”念慈发出蒸汽火车鸣笛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呜呜!”小话痨有人说话又有爆米花吃就忘了还在生气。我跟着念慈喷气,两节小火车就这样启动了。
第6章
和小花园遥遥呼应的是大广场,这是家属区里另外一个休闲娱乐的地方。不同的是,小花园是孩子们的天下,大广场则有很多锻炼设施,平时多是大人和长辈们来休闲娱乐。
一座航天城建成,运作良好,随着职工来到这里聚齐的,除了子女,还有父母。
钟念慈的奶奶从这一年开始来到航天城和他们三口人一起生活。
穿过家属区最繁华的林荫道,大广场上远远能听见放着悠扬的萨克斯音乐。这时候广场落成不久,后台操控音响的是个年轻姑娘,品味新潮。等到我们六年级的时候,随着厂子越发繁华,老人也越来越多,后台操控的变成了退休的妇女干部,大广场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广场,发挥它最光荣的职责,为大妈们的提供广场舞场地。
不过这是后话。
1992年的秋天,工作日,硕大新建成的广场,运动设施闪闪发亮,尽头阴凉处,银发晶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老人正微微低着头,手上穿针引线,藕荷色的绣片反出一片神话故事里才有的光。
“哇真好看!”我跟着念慈在钟奶奶身边蹲下,问:“奶奶你做的是什么?”
“给念慈做一个小兜子,装零食的。”奶奶笑着停下手,问:“是念慈的同学?”
“奶奶,她是黄瀛子,楼下黄叔叔和覃阿姨家的小孩,去她奶奶家过暑假才回来哒。”同样也是小孩的念慈这样跟奶奶介绍我。
然而粗枝大叶的黄瀛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小孩”,眼睛直直盯着绣片,“这绣的是小花。”
奶奶告诉我:“这是莲,也叫水芙蓉,是最清淡雅致的。”
“我没见过这个花呢。”
“南方的水塘里常见的,念慈小时候和我回家乡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个花。”奶奶笑问:“你喜欢什么?奶奶也给你绣一个。”
“真的么?”我高兴得搓手,“我喜欢孙悟空,奶奶能给我绣个孙悟空么?”
钟奶奶笑起来,“哪有给女孩子绣孙悟空的?”
“我就喜欢孙悟空呀!”
念慈跟奶奶介绍:“瀛子有一只超级大的猴子,可以抱着的!”
我认真说:“它就是悟空。”我的超大个猴子玩偶是妈妈最好的闺密闫姨出差从上海坐了一整天的火车背回来的,是整个家属区的玩偶之最,在同学中特别有人气。
奶奶被我们逗笑了,“那好吧,就给你绣一只小猴子。”
“嗯嗯嗯!”我狂点头,想了想又卸下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一对护腕,递给钟奶奶:“奶奶,你能在这绣小猴子么,你看这里扯破了,还能缝上么?”
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接过来,仔细看:“怎么撕得这样厉害,这要很大力气才能扯坏吧。”
“蒋翼他爸爸从国外给他买的,关超刘鑫他们都要戴,就抢坏了。”我一一交代,也没想过奶奶知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怎么有针孔?这是有人试着缝过了?”
“我缝的,暑假我缝了好几回……”我伸着手指头给钟奶奶指:“这里,还有这里,可是缝歪了,每一针的长短也不一样,我自己觉得不好看,我二叔说还行,可是让他戴他也不戴,我就又拆了,可是针眼就留下了,更不好看了。”
钟奶奶被笨手笨脚又有点沮丧的小话痨逗笑了,又仔细看了看护腕,“开线的地方很容易缝上,不过这些针眼还是要遮挡一下,嗯,我给你绣个图案补上就好了。”
我狂点头,“好好好!那还是绣孙悟空么?”
“你说这是谁的护腕呀?”钟奶奶问。
“蒋翼的。”
“是哪个yi?”
“嗯、嗯有羽毛的那个翼,很难写的,跟我的瀛字一样难写。”
“那绣一片羽毛怎么样?”念慈提议。
“羽毛轻飘飘的,‘翼’是翅膀的意思,咱们厂子是造飞机的,叫这个名字,家人一定也是希望他能一飞冲天,那我们给他绣一对翅膀怎么样?”
“翅膀好!要是蒋翼在这可以让他自己画一对翅膀,他可会画画了……”
奶奶找出一段和银色Logo颜色差不多的线,“念慈来帮我引针。”
念慈轻车熟路把细细的丝线穿进细细的针孔,我光看着,却用不上力气,在旁边翻出糖果一边吃一边分给念慈和钟奶奶。
“奶奶不吃,你们吃吧。”
“可甜的呢……”
“黄瀛子!你怎么在这啊!全班男生都满世界找你呢。”远处突然有人喊。
我握着糖果站起来,“关超?你来啦?”
穿着跨栏背心的关超气喘吁吁跑过来,气呼呼地语无伦次:“他非说你跑丢了,找不着了,把我一群人都召集来找你……”
我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跑丢了?谁说的呀?”
“黄瀛子你跑哪去了?都找你呢知道不知道?”郭靖可比关超凶多了,劈头盖脸问我:“你去了别的地方怎么不说一声?”
“跟谁说呀?”
“蒋翼蒋翼!黄瀛子在这呢!”刘鑫这会儿也到了,冲着远处喊,“你们谁快去学校给蒋翼送个信,人找着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我满心不解,剥开钟奶奶不吃的糖果塞进自己嘴里。
“哪里只是我们?全年级的男生都让蒋翼给叫出来了。”关超喘匀了气,告状一般:“本来我们都要踢球呢,结果所有人都出来找你了。还有上个年级的几个哥们都来了……”
“他找我干吗?”
“你不是生气跑丢了么?”
“虽跑丢了?勒才跑丢了呢!”嘴里有两个糖球,反驳也没有什么力量。
“你还有理了!”郭靖就要发火。
“你慢点说,满头都是汗。”念慈笑眯眯递过来一块手帕。
郭靖擦擦汗,“念慈你怎么在这?”
“黄瀛子――黄瀛子黄瀛子!”喊口号大军浩浩汤汤从远处开拔而来,就算我脸皮厚这会儿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挥手大叫:“在这呢别喊了!”
一群男生根本不听我的,起哄式地大叫:“黄瀛子――黄瀛子黄瀛子!”
我气得跺脚。
“行了别喊了!”蒋翼从远处跑过来。
那群男生哈哈哈笑着闭了嘴,只有郭靖气:“她不就在这呢么?你说得好像她去了外星。”
蒋翼不理,跑过来问拽着我的胳膊前后转了一圈看没什么异样,松了口气才立起眼睛质问:“你跑哪去了你?二叔还找你呢知不知道?也没去学校和体育馆,我还以为你跑丢了。一生气就往外跑!你有没有点长进?”
“谁木长进,还有谁森气啦?”我嚼着糖果,含含混混说。
“你刚才不是气我家没住13号楼?”
“哦对。”我这会儿想起来自己还生气呢,咽下糖果立马气势汹汹质问:“都说好了的,你为啥不住了?”
第7章
“不知道。”蒋翼根本就没想过要问家长为啥换了房子的事,勉强想起两句大人说的话,“说是厂里不让我家住这一栋。”
“不让你家住?”我一愣,“是不是因为咱俩在一起太淘气了,所以不让咱俩家住一个楼了?”
郭靖冷冷说一句:“有可能。”
突然觉得自己连累了蒋翼又误会他,黄瀛子瞬间满心内疚。
当然等再长大一点,没有那么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厂里才没时间管熊孩子是单打独斗还是组团淘气。蒋翼家没住13号楼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爸爸外派,厂里优先照顾给分了新建成的干部楼。房屋又大,朝向又好。
可中二小孩黄瀛子已经同情心泛滥,吸吸鼻子说:“这谁定的嘛?真是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