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蒋翼找到我就想走,被我一把拉住。
“这个给你。”我认认真真把新出炉的护腕套在蒋翼手上,“钟奶奶给缝的,是你的名字,一双翅膀。”
蒋翼摸摸手腕,停了脚步,认认真真跟老人说:“谢谢奶奶。”
“所以还打不打球?”郭靖此刻问。
“打,怎么不打。”蒋翼说:“走,回球场。”
“那我怎么办?”我一把拽住关超背心的带子。
“啊啊啊你松手!”关超动弹不得,“蒋翼你看看黄瀛子干吗呢?”
“我要一起玩。”
蒋翼瞥我一眼:“我们打篮球,你也打篮球?”
“不打球,咱们藏猫猫吧。”我兴致勃勃。
“不玩。”这会儿不着急找我了,蒋大爷硬气得很。
“你不玩关超还玩呢。”黄瀛子开始耍赖。
“谁说我要玩的?我要去踢球!”关超哀求,“黄瀛子你快松手。”
“黄瀛子,你们要藏猫猫呀?”这一天凑得齐。我远远一看,方明雨和蓝亦菲正一前一后跑过来,“我和亦菲也想玩呢。”
蓝亦菲又穿了那件闪闪发亮的蓝裙子,方明雨也照旧是一张苹果脸。
“对,我和念慈玩!还有关超。”我理直气壮替两个人做了主。
念慈笑眯眯不说话。
蓝亦菲好奇地问:“关超你是被抓住了么?”
关超突然立正挠挠头,“……那个,是,我被抓住了。”
蒋翼:……
关超:“蒋翼,要不咱们藏猫猫吧?”
蒋翼的脸眼见着多云转阴。
关超缩缩头嘀咕,“刚才你说要找人也都跑出来找了……”
蒋翼就要发作,谁知郭靖突然来了一句:“藏猫猫就藏猫猫吧。”
蒋翼一梗。
我蹦起来,“走啦去藏猫猫!”
明雨建议:“藏猫猫还是要回小花园玩吧,那里能藏的地方多。”
“行。”我问:“奶奶跟我们走不?”
念慈蹲下来说:“奶奶咱们回小花园吧,你看着我们玩。”
钟奶奶点点头,“好,那就一起回去。”
我跑过去帮忙收拾针线盒,听奶奶说:“你们先回去吧,奶奶走得慢,一会儿就跟上。”
“嗯好。”念慈答应了一声,拉起我:“那瀛子咱们先走吧。”
我还要说话,突然看到奶奶的脚,一下子怔住。蒋翼一把拉起我的胳膊,“走吧,最后跑到小花园的先抓。”
一群小孩子闻言呼啦啦玩命往小花园跑。我跟在蒋翼身后,气喘吁吁小声问:“奶奶的脚怎么那么小?”
“别盯着人看。”
“知道了……”明白做错事的黄瀛子被拽着跑了一会儿又嘀咕了一句:“那样走路肯定很疼。”
“是小时候被裹住的,现在不疼了。”蒋翼抬头看见庄远正从我们楼里出来,喊:“庄远,不打球了,藏猫猫。”
“好。”干干净净的庄远答应一声走过来。
“谁最后到的?”蒋翼问。
刘鑫兴冲冲喊:“蓝亦菲!”
亦菲抿嘴,明雨说:“亦菲的鞋子跑不快,不公平。”
蒋翼:“爱玩不玩。”
关超忙说:“我抓我抓,我替亦菲抓,我本来就爱抓人。”
“随你。”
郭靖指挥:“那关超你在石头海豚这边闭眼睛数100个数。”
“行。”
小孩子们一哄而散,我抓着念慈的手说:“我知道个好地方,先给你藏起来。”
小花园尽头有一排低矮的树丛,其中两棵树尤其亲密,形成一个小小的绿荫空间。
“你看,这是我发现的,像不像是一个绿房子?”我献宝,“你藏进去,不要出声。”
“那你呢?你不是还要找别的地方藏?”念慈拉住我的手,“咱们俩也进得去。”
“你傻呀?咱们躲在一起不就一起被抓着了?”
念慈被傻孩子说傻也不计较,笑眯眯提议:“你别走啦,关超发现不了咱们,你走了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那赢不了怎么办?”虽然问话,可我还是听话坐了进去,被绿荫包围的两个小孩子头挨着头说话。
“赢不了就赢不了呗。”
念慈的温柔是最厉害的说服力,黄瀛子瞬间接受了这个思路,絮絮叨叨说起别的:“我也想让我奶奶跟我们家一起住,这样我妈就不会使劲管我了。”
“你奶奶不来么?”
“不来,奶奶要在家里喂小鸡,家里还有好多小羊,爷爷每天要赶小羊去吃草,厂里没有小羊吃草的地方。”
“我也想去喂小鸡,赶小羊吃草,我都没见过小羊。”念慈掩饰不住羡慕。
“咩――”我学羊叫。
“咩――”念慈跟我学起来,“我让我奶奶给咱们绣一只小鸡和一只小羊吧。”
“好呀好呀!”我叫起来,念慈忙捂住我的嘴,可也晚了一步,关超在外面哈哈大笑:“黄瀛子,我逮到你了!”
我一下子跑出去,一根筋的关超只知道追着我跑,根本想不到抓到里面的念慈就赢了,还虚张声势大喊,“逮到黄瀛子了逮到黄瀛子了!”
我回头拌鬼脸,“根本就没逮到!逮不到逮不到!关超就是小短腿!”
黄瀛子气人的话基本上都是跟蒋翼学的,没营养也不分场合和对象――关超自然不是小短腿,这个男孩子后来抽条长到一米八三,腿更是出了名的长。
当然,你要是看过穿着脏兮兮的跨栏背心,被晒得好像泥鳅一样的男孩子,也很难想象得到虽然成绩差得要命,但从小学到高中当了十二年篮球队长,性格又好又爱开玩笑的关超是我们那个年级最早有后援会的风云人物。
然而,我对关超更早的印象是:蒋翼的爪牙。
这个人和蒋翼凑起来就不干什么好事――当然别人也会觉得我和蒋翼也是这样的搭配,但是我不擅长爬树抓蛇,也不会测试用烟头烧篮球是不是真会爆炸,更不会把隔壁楼李阿姨家晾的大白菜和刘奶奶家的酸豆角调换位置,让她们谁找不到……
但是这些事,蒋翼和关超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所以结论就是:关超这个人太讨厌了!
不过,也就是藏猫猫的那一天,我认识了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关超。
第8章
那是傍晚快来的时候,下班高峰刚刚过了,小伙伴们陆续地被家长叫回了家,炊烟乍起。
我跟着念慈一起回了家,被我爸捉住逼问了N次“想没想他?哪想了?有多想?”,终于敷衍给出肯定答案之后,才得空翻找茶几上的零食。这时候我妈从厨房探出头来问了一句:“蒋翼怎么没跟你回来?”
“他回他家啊。”
“他妈妈出差了,这个月都在咱们家住的。”
我跑到自己的新卧室,果然发现了蒋大爷的地铺,只好气呼呼穿上鞋跑出去找人。
可出了门才发觉找人果然没那么简单。此刻已经天色大黑,各家都亮起灯火准备晚饭,连遛弯的人都还没出来。
找人还真的有点难,怪不得中午蒋翼要那么兴师动众……
空荡荡的小花园里,我抓着一袋手指饼干,一边吃一边跑了一圈没找到人,不觉有点沮丧,在草地上踢踢打打,无所适从地喊了一声“蒋翼!”。
“在这。”
竟然就有人应答。
从小到大,蒋翼总是会回应我的召唤。
远远的,凉亭里的男孩子的影子又瘦又长,“你怎么出来了?”
我一喜,“你在这呀!我找你回家呢。”
“过来。”
凉亭不只蒋翼一个。
高高的镂空窗台上,蓝亦菲在最左面拿着碘酒给关超的脸上药,关超嘶嘶叫了一声,说:“疼。”
刚刚分开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关超嘴角一片青肿。
“怎么了呀,关超你打架啦?”我扶着蒋翼的肩膀爬上窗台,分了一根手指饼干给亦菲。
“没。”关超又嘶嘶叫了两声说了句:“我爸打的。”
“瞎说,爸爸怎么会打人呢。”我摇晃着双腿。
蒋翼也跳上窗台,在我身边坐下,看着远处,没说话。
凉亭外,树影摇晃,模糊又奇怪。
“我爸就这么厉害呀!”关超哈哈笑起来:“一个左勾拳把我打趴下,一个无影脚就把我给踢出来了!踢出来也行,我就跑,跑得远远的,让他找不着!”
亦菲说:“关超你小心点,别把碘酒舔进嘴里。”
“估计他也不会找我……对了碘酒是不是也是酒,那我喝了酒是不是也可以耍酒疯?哈哈哈哈哈……”
蒋翼说:“别笑了。”
关超一下子就停住了。
世界静了两秒之后,关超轻声说了一句:“我爸妈要离婚了。”
月光似乎就是在那一刹那升起来,透过花窗,把四个小孩子的影子照得清透、分明。
关超说着说着又笑了,“今年过年应该能有两份压岁钱了。也不对,我妈要回南方我外婆家,估计过年也不回来了,也许,一份压岁钱也没有了……”
一滴眼泪就这样掉在地上,清脆作响。
离婚这个词,太遥远,太冰冷,太可怖,在这个词语面前,最爱讲话的小孩子也只能懵懵地发怔。
秋意冰凉,我下意识拉住蒋翼的手,男孩子任由摆布,掌心暖和,让人心稍安。
关超眼角晶莹,可照旧嬉皮笑脸:“以后我长大了,结了婚就不离婚。”
“我们也会结婚么?”我怔忪,我们不是小孩子么?
没人回答。蒋翼晃荡着双腿,也没说话。
关超终于不笑了:“我现在就有点想我妈了。”
“别哭,关超。”蓝亦菲终于开口。
之后她又说了一句话,因为太超出小孩子黄瀛子的认知,让我在后来记了好久。
“别哭。”那么好看的蓝亦菲跟关超说:“以后,我照顾你。”
我至今记得那时的情景,而关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二十年后的婚礼现场,关超领带微微松懈,别的男生都在忙前忙后,就他一个人大爷一样摊在椅子上跟我们一众女生八卦谈笑。
我突然想起这件事,神秘兮兮笑起来,“亦菲当初喜欢谁,我好像也有一个小证据。”
“你的证据不听也罢。”方明雨嫌弃,“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晚熟么?我那时候就愁啊,黄瀛子可得什么时候开窍呢?”
“我现在也是无知纯情少女啊!”
“无知是对的。”关超笑。
“滚!”
方明雨突然想起来,“你们知道当初我第一次问黄瀛子喜欢谁的时候她那个懵逼的样子有多搞笑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你们知道她跟我说什么了?”
我捂住明雨的嘴,“看我不把你灭口!”
方明雨笑得喘不上气,勉强逃出我的钳制,“黄瀛子说,‘我喜欢你啊’!很认真的!哈哈哈哈哈所以你们知道吧,别人喜欢谁我不知道,我才是黄瀛子的初恋哈哈哈哈哈!”
整个婚礼大堂笑成一团。
所以方明雨是什么样的朋友你们知道了吧。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智商爆棚,又敏感早熟,我到底是怎么跟她成为朋友的呢?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忍了她的呢?
“不过黄瀛子你当初喜欢谁啊?”关超突然问起来。
“关超你可真行。现在关心黄瀛子喜欢谁是不是有点太晚?”叶可心吐槽。“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这群人都在婚礼现场了,你现在想起来问这个有什么想法?”
所有人狂笑。
“所以当初你到底喜欢谁?”关超不依不饶。
“我就喜欢她啊。”我掐着方明雨的脖子,“我爱死她了!”
“哈哈哈哈哈她就是喜欢我啊。”明雨喘着气笑,“不过话说我怎么觉得这个问题关超你问过呢?不过她当初喜欢谁我最知道啊。”
她当然知道,最早问我这个问题的不就是方明雨本人么。
第9章
1997年夏天出奇地清朗,过了五月,天上仿佛一朵云都不曾见过。
六月末,各项主题汇报演出甚至抢了期末考试的风头,我每天下午被调到广播站写活动稿,傍晚才能回家,可这仍旧是所有同学里最早放学的――因为其他人放学后要学跳交谊舞。
学生时代,跳交谊舞这件事到底是甜蜜的漩涡还是噩梦,完全取决于你长得好不好看,肢体协调不协调。
我属于肢体不协调的,肯定不是因为长得不好看,学个广播体操都比别人慢半拍。蓝亦菲则不同,体育馆三楼的舞蹈教室是她的天下。在跳舞场,蓝亦菲就是公主,要所有人俯首称臣。
亦菲说:“姗姗你的背要挺,手臂要直。关超你不要捣乱,郭靖你都快成僵尸了……”
郭靖一脸黑线,在一旁看热闹的我哈哈大笑,结果同样在一旁看热闹or督导的金老师说:“黄瀛子你还看热闹?下午缺课还不赶快回家写作业?”
“哈哈哈哈哈哈好!”我抬腿要走,谁知蒋翼说:“你没带钥匙吧,我跟你一起走。”
“蒋翼你站住!”金老师喝令:“她是没长手么?还用你去给她开门?每天都变着法逃跑,你把钥匙给黄瀛子不就得了?”
蒋翼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嘻嘻哈哈:“就是说呢,我有手有脚的。”
蒋翼眼神仿佛冷刀。
我装没看见:“不耽误大家练习,我先走啦!”
谁知金老师又发话:“明天有英语测验,晚上我让庄远去你家给你把这几天掉的课补上。”
“啊?”
“啊什么啊?庄远你把这几天的知识点都给黄瀛子讲一遍,再看着她写完作业。”
庄远正在前面领舞,应了一声“好”。
男孩子衬衣雪白,眼瞳黑亮。
我看他一眼,又低头踢踢脚尖,转身跑了,好心情烟消云散。
如果当时有知乎,小学生黄瀛子可以把“年级第一就住在隔壁是怎样的体验?”写成一部血泪史。
隔壁家的小孩到底有多可怕我就不赘述了。
然而更可怕的是他不只是年级第一,还眉目如画,再加上你本身就是个“马大哈”,又恰巧有一个特别“宠爱”你的班主任和特别要强的妈――那真是恭喜你了!
我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真是中了大奖,才有了一位庄远这么优秀的邻居。
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不如庄远学习好。
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不如庄远懂事。
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不如庄远讲卫生。
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是,甚至不如庄远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