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和冷哼了一声,这德行,不知道像谁。他开口说正事:“玩玩可以,你是有婚约的人,别耽误人家小姑娘的大好前程。”
沈彦舟还是没出声,沈英和自顾自地继续说:“婚约是一早就定下来的事,和苏家联姻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况且苏时也没什么不好,那小姑娘也伶俐得很。你们从小就认识,也算是有了感情,我看啊,你这次回来,就挑时间好好上苏家拜访一下······”
“爷爷。”沈彦舟打断了老爷子的话。
自成人后,爷孙俩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沈彦舟叫爷爷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沈英和对这声称呼猝不及防,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眼角竟有些湿润。
眼前的孙子不知何时已经能独当一面,身上已经褪去了男孩的青涩。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感激您。”沈彦舟的声音坚定有力。
“我从小便是没人管教的小孩,不像堂哥般优秀,甚至不配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父亲去世之后,更加是孤身一人。”
“您知道的,是爸妈失败的联姻,才导致后来这样的结果。我本是不应该出生的小孩。”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存在,没爸没妈的日子,是您一直给予我物质上的支持,让我可以不用担忧温饱,比起别的小孩,也算是富足地长大成人了。”
“我不服管教,家中出事后,您让我搬回许城,我不肯。高考报志愿也没听您的话,报了公安大学,当了刑警。我知道,您是介怀当年父亲殉职的事,担心我的安危。”
“我也知道,虽然我很少回家,和家中的每个人都不亲近,但你们一直都把我当成家人。刚刚在宴会厅,他们那么怕我,无非是因为我姓沈,我的背后是一整个沈家。”
“但我并不想这样,我希望有一天,人们畏我,敬我,不是因为,而是因为我的成就。”
“我不是依附着沈家的可怜虫。”
“爷爷,上一辈的失败为何还要在我这延续。关于婚约,我再义正言辞地说最后一次,苏时,我不会娶。”
“这辈子,除了徐念之,我谁都不会娶。”
沈彦舟这么多年堆积在心里的话,像是泄洪般,一下子倾倒了出来,压在心上的石头也随之变得粉碎。
书房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老爷子听了这些话,难得见沈彦舟如此敞开心扉,是又开心又心疼。
“哎哟,你以为我让你娶苏时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吗!”沈英和锤着胸口,语气冤枉,“苏家在帝都也算是根基深厚,如果哪一天我倒了,你也不会任人欺负。你娶个好媳妇儿,我才有脸下去见你爸啊!况且,苏时那小女孩我是看着长大的,心地善良,有韧劲,哪点比不上刚刚那个小丫头啊?”
书房的灯明晃晃地照着,沈彦舟在灯光下绷紧了下颚,眼底满是压抑,再开口,嗓音已经变得低沉沙哑:“徐念之,她救过我的命。”
“如果不是她,我已经死在17岁那年了。”
第29章 过往
17岁, 是沈彦舟整个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那一年,他孑然一身,他孤独, 他痛苦,他寻死。
也是那一年, 他遇见了徐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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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彦舟在许城长大, 初中因为父亲职位的调动,举家搬去了南江。
他妈妈是个名门小姐, 被强迫联姻后,才生下了他。父亲的工作性质特殊, 经常不着家, 对他的关爱也很缺乏。但他心中一直很尊敬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他也知道, 自己的母亲是很厌恶自己的。
他从出生开始, 就没感受过一天的母爱,他以前不理解, 现在才知道, 被逼迫着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是怎么样的痛苦。
而他, 就是这一切错误最直接的证据。
每天和母亲待在一起, 听见的永远都是不堪入耳的谩骂。只有爸爸回家能消停点, 她会把自己锁进房间,谁也不见。
别的小孩跟父母无话不谈的年纪,他已经沉默寡言了。别人总说这孩子少年老成,将来必成大器。
只有他知道, 他的困惑,他的失望, 他的悲伤,无人了解,也无人在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失眠,没胃口,经常性呼吸困难,甚至有时候控制自己的肢体动作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没人能让他倾诉,于是他把一切都藏在心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像一副行尸走肉般,苟活在这世上。
而一切平衡被打破,是在17岁那年。
沈彦舟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他发高烧,没去上晚自习,直接回了家。刚进家门,他脑袋晕着,也没忽视门口摆着的那双陌生的男士皮鞋。
那不是他爸的鞋子。
他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全身气血都往脑袋涌去。发高烧的缘故,他站不稳,踉踉跄跄地走去二楼。
他爸妈的房间门没关,衣物散落一地,从大衣到贴身的,就这么胡乱扔在地上。
屋内气温很高,他就站在门口,看见了面前交叠的景象。
阵阵暧昧的喘息声撞进他的耳朵里,令人作呕。
少年大口地喘着气,面前的事物渐渐模糊起来,最后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眼,眼前已经变成了纯白色的天花板,他躺在床上,右手吊着点滴。
他妈坐在旁边,见他醒了,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唯独没让他捕捉到关心。
平时再怎么狠,这种事被快成年的儿子抓包,依然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他。
“你发烧了。”他妈先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知道。”沈彦舟冷漠应道。
“刚刚的事......”女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手指交织着,不知该如何措辞。
“不必和我解释。”沈彦舟闭上了眼,眉心全是疲惫,“你等爸出完任务回来和他解释吧,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母子俩竟然能少有地平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没有争吵,没有谩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彦舟闭口不提,不代表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过去。他病得越来越严重,甚至有时候眼前会出现幻觉,将那日的场景一遍又一遍重演。
母子俩各怀心事地等啊等,等父亲出任务完回家。
等啊等,等来的却是父亲殉职的消息。
沈家大乱,得知了消息之后纷纷赶来南江,参加他父亲的追悼会。
追悼会上,悲怆的哭声接连不断,他傻站在一旁,看着哭晕过去的奶奶,看着他妈明明看起来悲伤却压不下的嘴角,听完警局的表彰,还是不敢相信几周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少年心中伟岸的神像轰然倒塌。
他妈东西收拾得很快,没几天就跟着那日那个男人离开了南江。
走之前,沈彦舟坐在客厅,看着她一件一件行李往外搬,等所有行李装车,女人好像才想起客厅里的儿子,像所有电视剧里演的那般,看似痛苦地说了一句“是妈妈对不起你。”
沈彦舟面无表情,出声问:“你走了我怎么办?”
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女人尴尬地别开头,语气不自然地说:“你还有沈家。”
你还有沈家,就不会饿着你。
沈彦舟听懂了,点点头。
他妈也没再停留,上了那男人的车,留下一屁股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彦舟还坐在那。
他没有爸爸了,妈妈也不要他了,她说她还有沈家。
所以她就这样离开自己了。
很可笑。
他就像是个累赘,如今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被抛弃了。
往后的日子,他照常去上学,只是所有人都注意到,沈彦舟变得不一样了。
更冷,更难接近。
其实在天台遇见徐念之之后,少年的抑郁情况有所好转,连宋永同平时都敢和他开开玩笑了。
而家庭的变故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的精神状况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还不如以前。
沈彦舟孑然一身,看似还有沈家,其实什么都没有了。
那段时间,他一直处于一个自我价值极低的状态。
深处大千世界,他竟找不到一个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病发得突然。
他脚踩上天台护栏的那一刻,心里什么都没想。
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跳下去,你就解脱了。
他麻木地活了17年,最后的归宿也不过如此。
那夜天很黑,厚重的云层将月亮藏得严严实实,连星星也不曾露面。
他闭上了眼,一只脚已经悬空踏了出去。
“同学!”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声,沈彦舟本不想理会,但眼前突然闪现出声音主人的模样。
他是不愿让女孩看到这一幕的。
他魔怔般收回了脚,转身看向天台门口的徐念之。
她是跑上来的,手上还拿着一本练习册,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喘了几口气,徐念之立直身,微微仰头看向站在高处的沈彦舟。
“同学。”她扬了扬手中的练习册,音调提高了:“我这有题不会做,你能下来教一下我吗?”
神他妈跑上来找他教题目。
沈彦舟眯了眯眼,身上的混沌感消散了些,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却还是装出一副真的来找他问问题的样子,生怕他不相信。
徐念之心跳得很快,有些不敢呼吸了。
她刚刚正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一抬头,就看见了天台边上的人影。
她认出了是和她经常一起待在天台的那个男生,即使很暗,她也看出男生的意图。
呼吸一滞,徐念之连手上的练习册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了教室。
明明不认识他,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沈彦舟走了下来,走到女孩跟前。
“这太暗了,你下去教我。”徐念之牵住他的手腕就往下走。
手腕传来温柔的触感,沈彦舟看着女孩的背影,那么小一只,还不到他肩膀,却又那么坚定。
走到有灯的地方,她打开练习册第一页,指了道题目,“就是这题。”
沈彦舟一怔,还真就顺着她的手指低下头看了看题,是一道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题,向他这样没听过课的人也能说出答案的那种。
徐念之一脸我就是不会你快教我的表情,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败下阵来,扯了扯嘴角,真的开口给她讲了起来。
年级吊车尾给年级第一讲题,一个敢教,一个敢学。若是被谁看到,一定会吓到眼珠子都瞪出来。
题目没三十秒就讲完了,徐念之合上练习册,发出衷心的赞叹:“哇你好厉害啊,不是所有人都会做这个题的。”
“你肯定能做到更多,不只是这道题,也不只是学习。”
沈彦舟垂下眼眸,看着小姑娘洋溢着明媚笑容的脸,乌黑的眼睛发着亮,里面有他的倒影。
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这世界那么大,你活着,就有自己的价值。
徐念之走近了些,“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要相信,地球上有75亿人,一定有爱你的人,也一定有人等着你去爱。”
他嗓子干涩,哑了声音:“如果没有呢?”
“那就自己爱自己啊。”女孩眉间带着笑意。
她不知道沈彦舟遭遇了什么,只知道他或许是累了,她应该抱抱他的。
徐念之没想那么多,只是慢慢将自己挤进男孩的怀里,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身体,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声音柔柔地贴着他的耳朵:“只要活着,生活一定是有盼头的!加油!”
女孩身上的温热透过两人相隔的布料,渐渐过渡到沈彦舟冰凉的胸膛,
沈彦舟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之后过了很久,他病情开始好转的时候,依然会时常想起那一天的场景。
那晚没有月亮,他想,他遇到了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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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念之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门没关紧,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她不是个爱听墙角的人,就安静的站在一旁等沈彦舟出来。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沈彦舟在和爷爷聊自己?会不会是刚刚自己哪里没表现好?
徐念之忐忑着,往门那贴了贴,努力想听清楚里面在讲什么。
先听到老先生带着火气的声音:“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
接着是沈彦舟的回答:“您人在许城,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那时候......”声音突然又小了,只听得见什么“徐念之”,什么“救”。
什么东西?
徐念之又往前了点,将整只耳朵贴在了门上,想听得清楚点。
门在这时突然被打开,她没有防备,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整个人往前摔了下去。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出现,有人伸手接了个满怀,她倒在一个柔软臂弯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念之站稳后抬起头,沈彦舟的俊脸近在咫尺,两人的呼吸交融,鼻尖只差之毫厘。
第一次近距离看沈彦舟,原来他的睫毛这么长,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扫了几下,徐念之觉得她的脸上泛起一阵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