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凶神恶煞,与他怀里温柔得能掐出水的温渺全然不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沈临熙生得俊美,一双上挑的狭长眼里满是漠然,一手示威般搂紧身边纤巧的女子,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道:
“你怎么还是这样听不懂人话?我向来不喜欢你,是你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十几年。随口说的戏言,你竟也当了真,巴巴地跑去那海里寻恶蛟。没想到你这运气倒是十分不错,居然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师兄,可能师姐就是想着对你好吧,杀蛟龙多可怕啊,你可别生她的气。咱俩的好日子将近,不宜动气。”温渺清清浅浅地漾出笑意,恰到好处地绽放在她精心妆点的脸上。
“还是渺渺懂事,我不生气。只是还以为她就算能回来,也得迟上几天,不会碍着我们大婚。”沈临熙似是极失望地长叹一声:“如今还要应付她,麻烦。”
原来沈临熙是要她死在南海,死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让她满心的真情都葬身海底,由鱼类吞吃入腹不见天日,都是咎由自取。
过往的脉脉温情交错着在谢袅的脑海中闪过,那些甜蜜的时日此刻寸寸粉碎。
十余年来,沈临熙的话她向来都是全部相信,只叫她粉身碎骨大抵也是心甘情愿的。
见谢袅脸色沉得惊人,温渺止住了话语,斜斜倚在沈临熙的怀中,只露出半边脸,似是有些许怯懦般掩住另外半边的神色。
谢袅其实发现过几次沈临熙和温渺的来往,但沈临熙都说是温渺向他请教符篆一类课业,师兄妹之间切磋交流并无甚可指摘。
虽然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倒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毕竟沈临熙总是笑得温柔缱绻地告诉她,只有袅袅是我心之所向,其余的皆是过客。
袅袅......渺渺......真是令人作呕!
袖中的蛟筋冰冷刺骨,这死物已经妥帖放了一路,千里奔袭亦不敢有片刻松懈,谢袅从袖中掏出它,唇边逸出冷冽的笑意,道:“这东西你不要了?我可没答应!”
说着她忽地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喷涌的血滴尽数洒在蛟筋上,瞬间绽出奇异的金光,她用力在蛟筋之上一捏,又捏了个诀。
一柄样式简易的短弓徐徐浮现,两者合二为一。其上光华流转,现出几道妖冶的暗红色纹路。
沈临熙忽然变了脸色,蹙眉审视一番,冷言冷语地嘲讽说:“谢袅,你要做什么疯事?你别以为你做柄破弓出来就能回转我的心意,从今往后我只会爱渺渺一人!”
温渺细细弱弱的嗓音也适时响起:“师姐怎么在用血铸弓,这可是会伤及元神的。你本就根骨平平,这些年刻苦修炼才从雉鸡修炼到小有所成的。”
在说到雉鸡二字时,温渺极为刻意地顿了顿,才又接着啰嗦:“你,你若是生气,便来找我出气吧,都是我不好,别迁怒师兄!”
语毕,温渺伸出一只细白的胳膊,很是无畏地拦在了沈临熙的身前。
谢袅与温渺同出鸟族,世上精怪一族极为少见,但当今人族掌权,精怪属妖族,地位低下。
她原身是只平平无奇的雉鸡,得了机缘入派修炼。她向来有些介怀这一桩事,温渺却偏偏要提,恨不得把她贬到尘埃里。
至于温渺自己,是罕有的羽人后裔,天生有双翼,原形是鸟首人身,她亦以此自矜,自觉比起谢袅的雉鸡原身高贵千百倍。
沈临熙自然大为感动,立刻又指着谢袅怒骂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别吓渺渺了,她和你这样低微的雉鸡精可不一样!山精野怪得到些灵气滋养而已,你有几分本事来寻仇?要撒气你冲着我来!”
“起于微末又如何?为什么偏生是我得到灵气化形?你们二人自视甚高,但论课业、论能力,皆是平平。纵使你们合力,都没有与我一战之力。”谢袅面色沉静,傲然回应道:
“你且放心,自是会冲着你来。你前面说什么,从今往后?你真以为自己还配拥有?”
她从进门开始一直在仔细感受内力的流转,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能容忍这两个人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即使倾尽全力,身死魂消,她亦会奋力一搏。
他们俩说得都没错,谢袅的原身是低微,偶得灵气走上修炼一途,拜师凤鸣派成长至今,也不过是修成了精。
虽说他们二人平日里不思进取,灵力不过尔尔。但若想出了这口恶气,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蛟龙筋为弦,什么样的箭簇才能配得上这把弓?
自然需祭出自己的骨头。
一旁的沈临熙惶恐地看着面前的画面,面容姣好的少女脸上浮出森然笑意,手探向身后,莹白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变幻出利爪破开一个洞,爪尖从洞口伸进去,抽出一根鲜血淋漓的骨头。
她分明痛得直倒抽冷气,但笑意不减,似乎抽骨一事让她痛快万分一般。
原本谢袅对疼痛的忍受度一向很高,寻常受伤挨打她都不以为意,但抽骨这种自损的缺德事情她也是第一回 做,十足比得上钻心蚀骨之痛,四肢百骸都痛苦得恨不得立时死去。
谢袅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连发丝和眼眸都焕发出隐隐的火红色,她不惜将自己的灵魂都燃烧殆尽,亦要凭一己之力除了眼前二人!
狂风骤起,风云变色,宫内定有许多弟子见此异象,会马不停蹄向此地赶来。谢袅甩出符咒,抹上鲜血,将三人一同困在结界内。
“天哪!非我族类果然可怕!”温渺如小兔子般惊惶地向后一跳,摸出神行符试图逃离,却被结界死死压制得动弹不得。于是她一个劲往沈临熙怀里钻:“师兄你看她,怎能对自己做这么狠毒的事情!我们得罪了她,岂不是要杀了我们?”
温渺早以人族身份自居,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临熙已是面如土色,牙齿打颤地说:“是妖法,她这精怪一定是学了什么奇诡的妖法。她哪有这么厉害!”
自我安慰一番后,沈临熙提起剑,直直指向谢袅,威胁道:“你再不停手,我便替天行道,杀了你。”
谢袅变出一块磨刀石,充耳不闻沈临熙极具恐吓意味的话语,将刚抽出的骨头细细打磨起来。沈临熙见她不理,一剑刺过去,快要触碰到时,她身上疾风骤起,将沈临熙连人带剑地拍到几米外的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出血来。
温渺哀叫一声,慌慌张张跑过去扶起沈临熙,嘴里叫着:“你怎么能伤了师兄!你不准乱来,我不许你伤他分毫!”整个人却抖得厉害,连剑都不敢拿起。
“替天行道?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绕着谢袅的疾风猛地停歇,转而呈金色的浮光,她颇有耐心地将骨头一端打磨得锋利无比,也不顾背后汩汩流血的伤口,弯弓搭箭,瞄准二人。“好一对恩爱佳偶,我就送你们一并去见阎王吧!”
闻言,才被打飞的沈临熙早已气急败坏,飞身而起一剑刺向谢袅,直对心口,欲取其性命。谢袅闪身向后,轻巧地转动手腕将弓调了调位置,凝聚全身气力一箭射出。
沈临熙拉住温渺,仓皇避开,骨血精魂铸就的箭簇如有生命般不停歇地寻觅他的位置,迅疾地再度刺向他。
几番闪避,沈临熙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也想过把这骨箭斩断,奈何骨头和主人一样刚硬无比,他的剑被破成两半,箭簇依然纹丝不动。
“沈临熙,你的死期到了!”谢袅立在原处,极满意地笑起来,血刃负心人自然是人生快事,她迫不及待要见到这一幕。
下一秒,箭簇听从她的指令,直直指向沈临熙的心口,只待她再次令下便能杀之而后快。
沈临熙慌不择路,甚至想抓过温渺让她挡住这一击,然而温渺见势不对,早早闪避到角落里。
见躲闪不得,沈临熙居然跪坐在地,冲谢袅嚷道:“袅袅,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你别杀我!不如我们重归于好,你我白头偕老!”
谢袅只觉讽刺,冷冷道:“你没有这个资格。今日,合该你先死,以你之血祭我这根骨!”
箭随语动,杀意锋芒毕露,以破空之势冲向沈临熙,他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锲而不舍地大声求饶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巨大的赤金色翅膀从他心口处生出,忠诚地护住他的身体。
是在纷乱记忆里......那双振翅欲飞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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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上线啦,稍稍过渡一下。
谢袅:恋爱脑害人不浅,已醒悟版。
第10章 今朝同游
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涌来,五感渐消,濒临极限。
忽有一双手稳稳地抓住她的,江予淮在水中姿态自如,向上指了指,打算把她拖上岸。陆时微却奋力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还没能捋清。
许是因为她和谢袅都埋骨湖水中,在水里厘清回忆,出乎意料的顺畅。
再坚持一下。
至少要知道,那双翅膀,到底是什么?
江予淮并不勉强她,指尖在她唇边柔柔一点,瞬间一股温温的气息将她包裹住,呼吸也慢慢地平缓起来。
谢袅清清淡淡的嗓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浓浓的自嘲:“那翅膀是一根护心翎羽幻化,鸟族用于护住自己的命脉,只有在主人危在旦夕时才会出现。”
“是你送给沈临熙的?”陆时微大惊,这么重要的羽毛怎能说送人就送人?
“沈临熙灵力不佳,总担心自己遇险。我就把小半灵力注入翎羽中拔下赠他护身。不曾想,它竟已经认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主。”谢袅语气忿忿,引得陆时微又有些头痛。
“后来呢?是他杀了你吗?”
当日新房中。
眼见性命无虞,沈临熙得意地大笑出声:“袅袅,你看哪,就连你的法器,都知道你在爱我!”
法器?
谢袅怔住,那根羽毛是她不顾锥心疼痛,从心口生生拔下,血流不止一夜。其上又带着她小半生的灵力,珍贵无比,竟然送给了这个不识其用心的渣滓?
她痛恨过去那个巴不得将一切珍奇都献给沈临熙的自己。
自身力量相克,她射出的这一箭是以燃烧灵魂为代价,才能远超本体灵力,有着石破天惊的威慑力。
悬空的骨箭无法再推进一寸,反受到激烈的反噬。惊怒交加下,谢袅喷出一口鲜血,素衣上沾满密密的血迹,触目惊心。
沸腾的血液渐渐寒冷,她全身都冰得刺骨,如同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顷刻间她的胸□□开一朵金色的花,是盛开得极为艳丽的姿态。
她后知后觉地向身上看去,穿透心脏的是一柄熟悉的长剑,握着剑的人......是温渺。
见毫无阻拦地伤中要害,温渺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颤抖着要松手,但晃动之间将剑尖又往里送了几寸,彻彻底底的一剑穿心。
“师姐,我不想杀你的,但你怎么可以想杀师兄?我刚才太害怕了,我只是想保护他!”温渺俏丽的一张脸皱成一团,涕泪横流。
局势逆转,瘫软在地的沈临熙捂着心口反反复复感受翎羽的存在,不满地说:“你非得杀了她?弄残了不行吗?也不知道她死了我这根翎羽还有没有用,至少能保命呢!”
剑是沈临熙的,杀她的是温渺。
好一对佳偶天成。
钻心刺骨的疼痛,在她的心脏上钝钝地刺痛着,她刻骨铭心地体会着绝望的滋味。
恍惚间,温渺的身体中逸出一道浅淡的黑雾,雾里若有似无地现出个小女孩的影子。她双目安详地闭着,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倏地,这女孩睁开了狭长的眼,眼角略微上挑,又天真地笑起来,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要死啦,是不是好恨他们?快把你的怨气都给我吧,嘻嘻。”
谢袅无力回应,意识逐渐消亡。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温渺分明是在畅快地笑着。
温渺的嘴极缓慢地张了张,嘴角微微上扬。她说的是:你终于死啦,谢袅。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再醒来时,已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
“情丝未断,深情如许。难怪一根翎羽能有这么大用。”江予淮见她醒转,揶揄地笑道。
“才没有!”陆时微缩在被子里嘟哝着,猛然想到什么,不悦地说:“你又偷看我的记忆!”
江予淮坦然自若,轻描淡写地说:“少自作多情。你脉象凌乱,我切脉时察觉是情丝作祟。不小心猜到的罢了。”
好一个不小心!厚颜无耻的老鬼!
敢怒不敢言,她憋闷着不说话。
“难怪你近来灵力总是有流失,原是流去保护旧爱了。感天动地啊。”江予淮偏偏火上浇油,感慨良多。
陆时微捂住耳朵背过身子,羞耻地大叫:“别说了,有什么办法杀了他拿回翎羽吗?”
“不好说。你该庆幸我那日没打死他,那翎羽若是毁了,恐怕你也跟着奄奄一息。”江予淮眸色幽深,话锋一转,旧事重提:“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那面镜子的来历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时微无语凝噎。谢袅的执念完全在于辜负她的人,只记录了怨念最重的时刻,没有办法问出其它事情来。
何况那镜子是她偶然捡到的,正好被他看重而已,其余由来除了瞎编还是瞎编。
“哼,让你胡吹,说不出来了吧。”半晌没有出过声的系统落井下石。
“不行不行,我头疼了。怕是如今灵力只恢复了一点点,只能想起来这些了。”陆时微比出一个手势后,矫揉造作地双手捧着头,在床上哀嚎翻滚起来。
面对无赖,江予淮气闷,拂袖而去。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陆时微安安静静地抱膝坐着,认认真真地再回想一遍谢袅的事情。只道是遇人不淑,又阴差阳错失去亲手报仇的机会,她未免伤怀,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一场。
之后她在山上继续勤加修炼,一反常态的寡言少语数日。
秋日惬意,江予淮突如其来提议说要下山进城添置些物品,郁郁寡欢多日的陆时微一扫没精打采,自是喜滋滋地跟着去了。
果然是高兴得太早。
她亦步亦趋跟在江予淮身后,手中抱着一大捧的零嘴和大堆糕点,拎着实是艰难无比。
江予淮并无怜香惜玉之心,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
他今日着一身墨色的缎子长袍,更显玉树临风之姿。路上诸多妙龄女子频频侧目,他也浑不在意,偶尔见到心仪的小物件,立即付钱抛给陆时微接住。
“这两人是什么来头?之前未曾在郡里见过吧。”路边两女子正凑在一处悄悄咬耳朵,陆时微今朝耳聪目明,那压低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到她耳朵里:
“大概是外乡人吧,这公子我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前面的是主子,后面跟着的是小婢女。哎,不会是心上人的!喜爱的姑娘怎可能要提这么多物件?可不得心疼啊。”
婢女?联想起一月多来干的种种杂活,陆时微对这一评价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