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及时劝阻她不着边际的思维,提醒道:“这东西不简单,怨气相当重,说话小心。”
陆时微仰着头,对着女孩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一番,奇怪的是她怎么看都只能看出点点黑气,全然看不出有小明说得那么严重。
“你看不出?那应该不是鬼。”小明语调严肃,下了判断。
“你来找我要怨气?”她收回目光,老神在在地装出一副我已将你看穿的样子,说:“小姑娘修炼的功法很特别啊,收集这么多恨是能飞升吗?”
少女不言语,在窗外来回踱步,又停下闭目作冥想状,就在陆时微等到快失了兴致时,她张开细长的眼,头向里伸了伸,气势汹汹地问:
“沈临熙背叛你,温渺捅了你当胸一剑,你的恨到底都去哪里了?他们两个联起手把你害到这种地步,你凭什么不恨!”
怎会不恨?谢袅含恨而终,以执念滞留于人间,何其深刻。只是不知这小女孩为什么会有这样背道而驰的说辞。
陆时微琢磨着她的话语,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按着推测道:“你能感知到他人的恨意啊?以吸取他人怨恨修炼,倒是挺有趣的。”
“一点也不有趣。”女孩撇撇嘴,干脆蹲坐下来,敲敲墙面,商量般地向陆时微恳求:“我跟着温渺好久了,早知道她的计划,我还以为靠你的恨意能让我收个够呢,结果什么都没有!你要不努努力,好歹恨他们一些?”
计划?
温渺果然是处心积虑要杀了谢袅。
她不动声色,开始凭空捏造:“我既能死而复生,你该知道我自有特殊的修炼功法。你想要的恨意,确实有非常非常多,我把它们都藏起来了。”见女孩一脸的将信将疑,她话锋一转,无比真挚地说:“我愿意把所有怨念都献给你,但你得先救我出去。”
听到“献给你”的时候,女孩的眼睛明显亮了亮,她轻咳一声,趾高气昂地说:“你可得求我救你呢,沈临熙把你当怪物啦。他现在练的法术古怪得很,想要好好研究你如何复活的呢,一旦落到他手里,你肯定生不如死。”
联想到沈临熙诚然污秽的气息,陆时微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在练什么法术?”
“说不清,怕是跟后山那怪东西有关系。那行吧,我答应你的条件,你跟着我逃吧!”女孩拍拍手站起,指尖翻飞结了道深黑的印,静寂的地牢中四面八方爆发出凄厉的哭嚎声,一下一下地撞着四壁。
在陆时微的眼里,她的身边刹那间出现了数个黑色亡灵的残影,在驱使下锲而不舍地撞击着结界,直至整座地牢连同结界轰然倒塌。
“陆时微,看来人家更像招魂师啊,还能困住亡魂。”系统沉默许久,终于发话:“听好了,她是只魅。”
魑魅魍魉,生于天地。人间多疾苦,一旦怨恨经年累月地交叠,便会生出魅来,以收集世人的恨意存活长大。
亡魂总是生出怨念最多,若是被魅收去,就会有一部分灵魂被困在魅的身体中,长长久久地重复痛苦的场景,并不知疲倦地发出哀哀的叫声,直至完全消散。
听了小明的解释后,陆时微反倒觉得魅和亡魂都很不幸。一方只能旷日持久地听着可怖的鬼叫,另一方一遍遍地经历苦痛,不得超生。
随结界崩塌后,被封住的灵力如潺潺细流般缓缓地流回了她的体内。外界是茂密的山林,魅的穿行速度极快,她跟得十分费劲。
行至一棵参天古树下,魅停住脚步等她,直截了当地捉住她的衣袖,心急火燎地敦促道:“就在这儿吧,他一时半会跟不到这里。你快快兑现承诺,把藏起来的恨都给我!”
“刺啦”一声,刀锋转动,魅的手心里只余一截短短的衣袖。趁她愣神,陆时微忽而闪避到了远处的枝杈上,冷冷地俯视着她。
魅愣愣地,猛然意识到遇上了骗子,怒吼道:“你竟敢骗我?就连你自己,都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恨!”
大片大片的黑雾溢出,四散的厉鬼嚎叫声响彻云霄,几乎要划破陆时微的耳膜,她定下心神,从怀中摸出那张未能使用的神行符,迅速念诀尝试驱动。
这只魅气疯了,这么大动静,很快就会把沈临熙引过来!
谢袅的执念这几日安安静静地躺在她体内,如果不是谢袅自己想醒过来,连她都很少能感受到波动,当然也不能被魅收取为己所用。
在厉鬼的包围下,神行符燃为灰烬,正当陆时微打算同系统做交易时,噩梦般的声音再度远远响起。
“袅袅,你是要逃到哪里去?你不是爱我吗?我只是想知道你缘何能活过来,连这点付出你都不愿意了吗?”沈临熙唇边含笑,疾行而来,昔日能称得上俊秀的一张脸上笼罩着混沌的青黑色,看起来不人不鬼。
魅和四处的索命厉鬼都不见了,如一道轻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竟然也在惧怕着如今的沈临熙!
“我呸!”陆时微站着的枝杈被凌空折断,她重重摔落后又着急忙慌地跑起来,系统虽听到了她的求救,却只会劝她再等等。心急如焚之下她一个趔趄,在地上接连翻滚了一圈,无望地祈盼能有仙人救她。
万念俱灰,她忽见近处杂草丛中有一雪白出尘的小纸片,一见到她就大大地翘起嘴角,努力又欢快地冲她招手。
是小纸人!鬼亦可是仙人!
眼下没有什么能比她的傀儡更可爱,她大喜过望,连声问:“是江予淮来了吗?他在哪儿?”
危险气息疾速逼近,纸人顾不上再传递信息,空洞的眼眶中燃起明亮的血色,身躯飞快膨大的同时紧紧握住了陆时微的手,庞大的纸人一点点吞噬着她的躯干。
这是她第一次,以活人之躯融入傀儡身。
飞身到跟前的沈临熙又起了变化,满身都弥漫着浓重的黑雾,嘴角咧得格外开,整个人说不出的诡异。
一丝丝黑烟在他身上攒动着,似是要紧紧相依又难以融于一体。
傀儡得到指引,冲天而起,亮出尖锐的长甲直直掠过沈临熙的咽喉,划出一条深可见骨的大口子。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大笑着,皮肉里飞速地渗出些黑气,转眼就没了伤口。
又突进几次,全都无济于事,傀儡疑惑地轻抚着自己的指甲,似是不知为何不起作用。
“我说了你是杀不了我的,我会比你强大!哈哈哈哈哈哈哈!”粗哑洪亮的嗓音在林间响彻,沈临熙笑得癫狂,手臂极速延长着靠近陆时微。
狂风大作,婆娑的树影呼啸起来,遮天蔽日的数根粗重锁链破空而起,发力缠住沈临熙的头颅和四肢,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临熙躁动地挣扎着,锁链随他的动作绕得更严实,他咆哮着:“什么杂碎?你岂敢动我?”
话音刚落,一人傲然挺立落在他的面前,一袭玄色长袍的江予淮现身在此情此景,恍若谪仙人。
江予淮慢慢掀起眼皮,环视了一圈,厌恶地皱着眉头说:“他身上有东西,噫,好恶心呢。”
“什么东西?是不是被鬼上身了?”陆时微收了利甲,心有戚戚焉,乖觉地缩到他身后问。
“我们做鬼的,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闻此猜测,江予淮惊异地回头看她,低垂着眼,呈出委屈受辱的模样,惹得她面红耳赤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不假思索地奉承说:“您这样风姿绰约的鬼,怎么可能同沈临熙这丑东西相提并论。”见江予淮仍是不搭理她,转而规规矩矩地复述一遍系统指点她的话:“他身上的是妖气,很可怕的妖气。比我大概要长上个几千岁。”
“妖气?”江予淮敛了神色,专注地借着层层枷锁深入探知悬在半空的沈临熙,凛然寒声道:“人妖共生,竟以肉身献祭供养妖物。既还未成形,我便趁早除了你。”
那东西语调古怪地反问:“即使我们尚是雏形,你真以为,能有办法除了我们?”
他手腕一翻,束缚着的几根巨大锁链深深地嵌入沈临熙骨肉中,清脆的骨头断裂声连连响起,整个人软趴趴的,弯曲成了不可思议的诡异样子。
扣在他脖间的锁链迟迟未动,江予淮稍一犹疑,漫天黑雾骤起,满目不见天光,沈临熙残破不堪的身体飘飘渺渺地融化在了大雾中。
山林中回荡着他狂妄的笑声:“有袅袅的翎羽在,你们不会舍得下手。有它在,更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越过渺茫的雾气,陆时微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好多个奇形怪状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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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长好多脑袋,但不是相柳大人喔。
第13章 美救英雄
山林中大雾不散,夜色幽幽。
方才禁锢住沈临熙的锁链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沾染着猩红色的液体,滋滋地冒着烟气,几乎腐蚀了大半的链条。
江予淮暗骂一声恶心,抖了抖袖子,一把火烧得干净。他当即将陆时微缩回小纸片状,揣着她一路飞驰而去。
他倒是没太把沈临熙的异状放在心上,凶巴巴地低声恫吓:“你就这点花拳绣腿,不同我在一处好好待着,果然出事了吧。且罚你留在傀儡身体里三日,好生长个记性。”
“我知道错了的......你同那小姐游玩得可好?”陆时微自知被抓走理亏,避重就轻地关心起他事。
江予淮扬了扬眉,软了语气说:“还有脸问,若不是怕你出事,何至于连顿好菜都没吃上?”
她撒娇般阿谀道:“你太厉害啦,来得好及时,改日我做顿好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傀儡认得你的气味,打上山来找不就得了?”一时静默,江予淮放缓了速度,慢慢悠悠地踱步,困惑地对着怀中小纸人说:“怎么不说话了?眼下无事,允许你聒噪一会解解闷。”
一路打上山?凤鸣派在雍州名头不小,听闻谢袅的掌门师傅灵力高强,他一个小小山鬼,竟能张狂至此?
震惊之余,她生出些担忧来。大活人被拘禁于小小纸片中很是郁闷,又颠簸劳累了一日,她正想撅起屁股闭目养神,忽起飞沙走石,夹杂着汹涌的杀意袭来。
沈临熙断手断脚的,这么快又能追来了?
江予淮反应极快,猛地向右闪避又几个翻转,刹那间转了多个弯,在树干几下借力蹿上了顶,把她颠得险些反胃。
心知不妙,陆时微蹑手蹑脚探出小半个头,举目看见江予淮正立在一根高高的纤巧树枝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片林子。数十人从角角落落出现,在雾气里影影绰绰得看不真切,但诚然不是沈临熙。
树根处隐隐有大片晃眼的反光,她疑心是刚刚被打落的堆积如小山的暗器,可谓是准备得万分充沛的围剿。而且对方出手阔绰,背后一定有大门派支撑,绝非无名小卒。
那群人不再遮掩杀意,动作齐整地举起手中兵器,剑拔弩张,直指江予淮的面门而来,势必是要取他性命。
为首者是个黑巾遮面的少年,发间用一根银色丝挽了个髻,正气凛然地大喝道:“你这恶鬼,装神弄鬼这么多年,今日该受死了!”
“我本就是鬼,何须伪装?”江予淮轻蔑地冷哼一声,反问得理直气壮。
他指尖扫出一条翠绿的弧线,林中破土而出无数藤蔓,鬼魅般飞速地长得粗壮,势如破竹地精准牵住几十柄已在弦上的刀剑,竟是全部牢牢定在半空不允再向前半点。
那少年眼见武器被制住,也不惊慌,转手从袖中掏出一面精巧古朴的镜子,看起来颇为眼熟。
他口中念念有词,伸手在镜面上一抹,炫白的光芒从镜中冲天而起,将夜色掩映的林子照耀得亮如白昼。
白光普照,江予淮不起波澜的脸色突兀地变了,陆时微立时察觉到他冰凉的体温在须臾间升高了许多,隐约有沸腾融化的趋势。
不容多思,江予淮以指尖血点在纸人眼瞳,又嘱咐一句:“万事小心。”
小纸人跳出衣袖,身形暴涨,约有半棵大树高。她的面容艳丽,嘴角高高扬起,笑得十分灿烂,举剑冲众人杀去。
傀儡纸人不惧镜光,在江予淮操控下灵活得很,招式狠辣但不伤人性命,大多都是能被打得爬不起来就收手。
江予淮屡屡想操控她夺取镜子,偏偏执镜的少年是个难缠的,轻巧地四处飞掠闪避,次次擦身而过抢夺不得。
她此刻耐性缺缺,直冲少年杀去,巨大的身躯一时没能完全掩住江予淮,少年趁机施法将光芒尽数汇聚到他身上。
追着少年打得兴起的陆时微根本没能注意到这一变化,莫名脚下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
她这才想起回头看去,只见江予淮如画的脸上此时像被泼了大盆的黑墨,斑斑黑色在面孔上时隐时现,身体上泛着红光,如同一团烈火在他体内熊熊焚烧。
他显然是勉力操纵了许久已至极限,他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脸,无力再分担傀儡的灵力。
陆时微心下焦急,神志归体,立刻反手重重一击将少年连同镜子打翻在地,飞掠过去挡在江予淮身前,不需多言,也知晓他已是烈焰焚身。此时挡住了镜光也无用,再不能逃离找法子疗伤,恐怕会落得灰飞烟灭。
但她被困在小小傀儡中,无人操纵时她只能打架,眼下施术者伤重难行,她连自保都艰难。纵使她能单打独斗,也撑不过一人。
又有一素衣女子提剑刺来,失了凭借的傀儡行动迟缓,顺势一个翻滚堪堪避过要害,又有剑影追着她的踪迹扑面而来。
此番险情急得陆时微心里直骂,左右闪躲好不狼狈,又要顾虑着背后的江予淮,脚下步伐愈发迟缓难行。剑光越来越近,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把她逼到了死角。
她急急地询问系统:“我用江予淮挡挡追杀的话,小明你有办法帮我逃吗?”
小明话语坚定:“你好不容易和他熟识,护住他才是办法!”
我哪有什么本事护住他!
陆时微恨得牙痒,避无可避,几乎要慷慨就义之时,忽然一道携着万钧之力的疾风横扫,逼到面前的剑光通通被打落在地。
大风席卷,江予淮幽暗的身形忽现,手指翻飞,结印挡在她身前。
他身上红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黑色扩散得极大,一直蔓延到身体上,一整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眼看着人皮是被烧毁了大半了。
恶鬼畏光,不能以本体行走人间,而是附身于活人的皮上。若是没了这人皮,都不消他人出手,熹微晨光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了。”江予淮这时还有空隙关注陆时微瞪大的眼睛,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再念了声诀,陆时微还来不及表忠心装眼瞎就觉身形迅速缩小,变回小纸片后被两根手指牢牢夹住安进里衣装好。
他自言自语般问:“这些人是要来杀我的,算是能杀的范畴吧?”
“为了超度我,可真是有排场啊。”江予淮身体滚烫,周身黑雾暴涨,本就极黑的一双眼中连眼白都不见,地底再度生出无数藤蔓和锁链,银龙般的链条攀上众人的脖颈,脚底的藤蔓直直地把一群人往下拖拽。
这群少年大概是名门正派外出历练的弟子,手中确有宝贝,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战力不强。方才陆时微已经撂倒了一片,眼下他们又被拖得半截身子入土,惊惶地大声吵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