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妙瑛实在难以保持冷静,她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如同同燕怀瑾想知道裴筠庭有没有答应燕怀泽。
“李公子……不,三殿下,您必定还未忘记我吧。”习惯性叫出曾经李怀瑜称谓的云妙瑛哽咽了一下,随后强撑着理智问道,“我来此处,唯有一个疑问——你们当初去姑苏,究竟是为了什么?为打压云氏,还是为借我姑姑之事一举重创世家?”
燕怀瑾面无表情,面对她的质问仍旧表现得平静无波。
裴筠庭直至此刻才终于认出云妙瑛,心存疑惑的同时推开燕怀瑾,率先应答了云妙瑛的话:“你是云家四小姐,月姐姐的妹妹吧?有关我们前往姑苏的目的,实在无可奉告,不过你放心,此事与你无关。打压云氏更乃无稽之谈,相信四小姐也有所耳闻,燕怀瑾与你父亲合作一事。至于你姑姑的事,原先本是我偶然发现,可我尚未想出对策,你便先一步揭发,若我们要借此发作,何必等你先说,且当初是我们救了你,四小姐,你不该恶意揣测他,还给他泼脏水。”
一番话答得问心无愧,云妙瑛骤然发愣,心中那股火气渐渐消散。
裴筠庭对云妙瑛原就没有恶意,在姑苏时也只是觉得她被自己姑姑害成那样,有些可怜。
察觉云妙瑛对“李怀瑜”的喜欢时,裴筠庭并未感到奇怪。两人自小成长的圈子里多得是世家子弟,其中不乏眼高手低,野心十足者。而自认识燕怀瑾起,想方设法往他身前凑的,上至郡主小姐,下至宫女,说是狂蜂浪蝶也不为过。
他身为皇后嫡子,深得圣上宠信,自出生起便极尽荣华,光身世便足以引人簇拥,再加上那副好皮囊,趋之若鹜者不知几何。
换而言之,这孩子打小就招人喜欢。
但燕怀瑾一次也未回应过她们,个别做得太过火的,也不过严词拒绝,加之他从前身上戾气太重,又有身份摆在那,任谁也不敢上前自寻死路。
好像这么些年,他身边人来人往,也只有裴筠庭一直都在。
云妙瑛倒退几步,眼中浮现水雾,她攥紧袖口,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转身跑出承乾殿,如同来时一般。
直到终于逃出那个让她险些窒息的地方,云妙瑛才稍微冷静了下来,拂上心口,唯觉空洞。
失神间,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往燕怀泽的寝宫走去。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只是无比希望找个人能同她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关于燕京城也好,关于他自己也罢,总归不要关于燕怀瑾。
……
目送云妙瑛离开后,燕怀瑾遣走一众侍卫和展元、展昭,并确认再三裴筠庭不会再贸然离开,便立刻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同时仍不忘检查她的伤口:“真没事?”
“真没事。”她答。
见她脸色似乎比方才还差,燕怀瑾以为她在猜想云妙瑛与自己的关系,就差没对天发誓:“裴绾绾,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
“那你——”
“燕怀瑾。”裴筠庭打断他的话,同时握住他搁在自己后脑勺的手,缓缓放下,“云妙瑛入宫,你是知情的。但她刚才的态度说明你们是今天才见到彼此。云氏将她送到燕京来,显然目的不纯,不是打算从圣上入手,便是从你和阿泽哥哥入手。”
她毫不迂回,单刀直入地说出自己的推断:“所以阿泽哥哥才会莫名其妙开始问我那些话。”
两人离得这般近,促使他能清楚闻到裴筠庭周身熟悉的味道,甚至无端贪恋此刻的安宁。沉默地寂静堆积在四周,宛若凝固的夜色,他喉结上下滚动,视线从她清透的眼眸落到朱唇之上:“裴绾绾,你身上好香。”
答非所问,裴筠庭怔愣一瞬,随即整张脸肉眼可见的泛红,她抬起手,试图隔绝他的目光:“我问你话呢,你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听?”
“嗯。”他又开始笑了,在裴筠庭面前,他从来都很爱笑。吐息掠过她的发顶,燕怀瑾这才回答她的问题,“一字不落,都听着呢。”
第五十九章 风花雪月
一个时辰前,亭外还下着雨,燕怀泽小心翼翼又满怀希冀地问她:“若有一日,我娶了别的姑娘,你会讨厌我吗?”
“阿裴,如今我已封王,然而王府还缺一位女主人。所以,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
当下裴筠庭是猝不及防愣住了的,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燕怀泽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不难猜测,年及弱冠,封王后,也该到娶妻的时候了。
只是裴筠庭以为,燕怀泽会选择张裕臻做他的齐王妃,未成想竟是自己。
雷声乍现,黑云遮天蔽日,裴筠庭在他殷切的目光下缓缓摇头:“阿泽哥哥,我对你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你的齐王妃不会是我,也不该是我。”
“……我,已心属一人。”
……
承乾殿内,裴筠庭粗略将她与燕怀泽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当然,省去了最后那段。
她确实明确了自己喜欢燕怀瑾这件事,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燕怀瑾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如同她对燕怀泽,又或是他对南平郡主。
此事他总有一日会知晓,但绝不该是现在。
见她没有真的答应,燕怀瑾周身的空气都放松下来。
幸好幸好,老天待他不薄。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两人面前分明摆着梦寐以求的答案,却因心里那点晦涩不明的小心思与之擦肩而过。
裴筠庭想起那块玉石,扯住他的衣袖:“你从小到大,统共见过你二皇兄几次?”
“小的时候见得多,后来便少了。如今我一年都未必能见上他一回——你突然问这个做甚?”
她眉头紧锁,不断尝试在回忆中搜寻蛛丝马迹:“我心中有些猜测,尚未明朗。”
燕怀瑾觑一眼她的表情,懒洋洋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说来与我听听,你遇见了谁?”
裴筠庭一五一十将在长廊处初次撞见韩文清时的场景,以及今夜长亭偶遇的对话告诉他,随后逐步分析道:“最开始我并未起疑,可他笃定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我分明记得自己从未与韩丞相的小儿子有过任何交集。他极少在宴席上露面,若非他主动提起,我压根不会想起有这号人物。”
“但我想起来,幼时在宫中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是你二皇兄。那回我与你在行宫里玩捉迷藏,误入御花园,刚进去便听见宫女高喊有人落水,匆忙跑上前一看,两个宫女站在岸上看着主子挣扎,竟无一人伸出援手。我令那两个宫女寻长棍将人拉上来,又唤了路过的侍卫来搭把手。而后问起身份,宫女才告诉我那是重华宫的二皇子。”
“他虽落了水,却没失去意识,呛了几口水,被侍卫抱走前,还问了我的名字。”她说得认真,燕怀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手却把玩着她的一撮碎发。
这是燕怀瑾的小习惯,听人讲话或思考事情的时候手总闲不下来,平日也就摸摸腰间的玉佩,和她待在一块时便更肆无忌惮些,玩茶杯都算轻的,多数时候都是捻着她的发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
“你继续,我听着。”
裴筠庭没管的小动作,接着道:“二皇子的模样我实在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他的衣领因在水下挣扎散开了些,对他脖子上的痣印象很深。”
外头的雨声渐小,从窗口望去,能看到薄雾渐散,月光从薄如纱的云层照下来。
“今夜见韩文清时,我突然发现他脖子上也有颗长在同一位置的痣,平常被衣领遮住所以看不出来,若非他扔给我东西时力气太大,我也不会顺着月色,恰好瞧见那颗痣。”她微低着头,眉头越皱越深,显然对此颇为费解:“当然,单凭一颗痣或许说明不了什么,我打听过这个所谓的韩文清,发现他没上过任何一个书院学堂,也几乎不在众人面前露面,但各个茶楼都留有他的名,不觉得奇怪吗?二皇子亦是如此,鲜有人见他露面,以往无论宫宴还是秋猎,他皆不参与。可再怎么失宠,再如何病重,也不至于一年四季都不出门吧?不仅如此,你和阿泽哥哥,甚至圣上和皇后娘娘,都会下意识忽略这号人物,仿佛他从来不存在。”
“除非,他有另一个可以自由活动,又不会叫人起疑的身份。”
燕怀瑾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手上动作未停:“倘使韩文清就是我二皇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夺嫡?既要夺嫡,又为何不在我父皇面前现身,朝中一个支持他的大臣都没有,连我四弟五弟都不如——”他忽然在此处顿住,“你方才说,各个茶楼他都留过名?”
裴筠庭不解地看向他:“是,若要开茶楼的雅间就得留名,凌轩查到那些本子上写的都是他的名字,还不止一个茶楼。”
他好似品出了什么,又不知碍于什么没有提及。
“此事疑点重重,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待我查明真相后再议。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侯府。”
……
溽暑将至,靖国公府得了不少仁安帝特赐的冰块,随之一并送来的还有祝贺他新婚的赏赐,温璟煦毫不吝啬,全都交给裴瑶笙管了。
国公府上下都知道,夫人是公国爷亲自上侯府求娶来的,朝思暮想的姑娘,宝贝得紧。夫人性格温柔,和蔼可亲,才嫁过来不到半个月,便将国公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一个赏罚分明,体恤下人的主子,正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温璟煦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些往日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的仆从,对裴瑶笙的喜爱与拥护。
心里分明是开心和自豪的,可一到裴瑶笙面前,却非得装作一副“我很受伤”的模样:“阿瑶姐姐,我不高兴了。”
裴瑶笙原本在房内看账本,打算看着预算给府里添置一些家具,闻言好笑地看他一眼:“又怎么啦?”
“姐姐原就是我一个人的,只有我一个人能喜欢,可如今大家都喜欢你,我不开心。”
“这是什么歪理?”裴瑶笙忍俊不禁,放下笔,冲他招招手,待他走到自己身后,将她拥入怀时才道,“我如今是你的妻子,是你一个人的妻子,如此还不满意?”
温璟煦还是那副可怜见的模样,倘若裴筠庭在场,一定出口嘲讽他是不要脸皮的老狐狸,仗着裴瑶笙宠他喜欢他,惯会给人挖坑。
只见他轻握住裴瑶笙的柔荑,惆怅道:“娇妻在家不看夫君,日日对着账本,夫君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被他三两句话逗得眉开眼笑的裴瑶笙作势要转过头去扒他的头发:“让我瞧瞧,不到二十的人,哪来的白头发?”
话音刚落,温璟煦得逞似的在她唇间轻啄,对话也渐渐变了味。
“姐姐只喜欢我,对吧?”
“嗯……”
“只喜欢夫君一个人?”
“是。”
“我也喜欢姐姐。”他清浅一笑,眼中充斥的满是爱恋,蛊得人想要将心都捧出来给他,“既如此,为回报姐姐的喜欢,送你一个吻吧。”
因为太爱你,所以无法掩饰我的占有欲,无法不含蓄,无法不隐秘,无法不晦涩。
等待他的是无限的缠绵。
风花雪月不等人,要献便献吻。
第六十章 两心相悦
近几日燕京频繁下雨,有时半夜被雨声吵醒,没过多久又在嘀嗒作响的雨声中沉沉睡去。
好不容易逮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裴筠庭打算活动活动筋骨,便兀自在院子里舞起剑来。几刻钟后,轶儿走入院子,告诉她方才傅小侯爷差人递了信来。
她拆开信,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傅伯珩是在信中询问她是否参加三日后的翰林诗会。
翰林诗会每两年举办一次,地点就在翰林院里,玩的都是“飞花令”、“拈字流觞”或“投壶赋诗”一类的东西。
从前在翰林念书时,她没少见文人墨客,举子书生,以及世家子弟出席诗会,其中不乏相互看对眼的小郎君与小娘子,倒是成就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佳话。
然而裴筠庭每每听人提起翰林院,就难免会想起那些年自己和燕怀瑾在翰林院捣过的乱,闯过的祸,以及夫子怒发冲冠的模样……
算了,莫要再祸害人家了。
且让夫子多活几年吧。
炎炎夏日,溽暑难消,仅在外头待上这么一小会儿,背上便沁出了汗。
裴筠庭反手将剑收入鞘中,接过厌儿递来的帕子,随意抹了把汗,而后掐指一算,自己少说有十天半个月未见过裴瑶笙,于是当即回房换了身衣裳,吩咐银儿备车,打算去靖国公府探望一番。
与此同时,结束公事回府的温璟煦正与裴瑶笙在房中闲聊,说起裴筠庭和燕怀瑾,她难得露出头疼的神色:“三皇子再过一两年便要行弱冠礼,到了合适年纪,是定要娶妻的,至少也会先将婚事给定下。而绾绾,自及笄以来,收到的帖子只多不少,但大都被我们回绝了。”
“皇后娘娘和我阿娘在,皆知绾绾与三皇子对彼此有情意,心里是有对方的,可现如今瞧着,谁也不肯先开口。原以为及笄那夜,二人已在屋顶将所有事说开了,怎料此后便再无半点动静。照这样下去,他们何时才能——”
“他俩的事儿,还需你这个做姐姐的去操心?有这功夫,不妨多关心关心你夫君我。”
听出他话里浓浓的醋味,裴瑶笙哭笑不得:“你倒一身轻。”
“三皇子太磨叽,裴筠庭也一样,扭扭捏捏,不知在磨蹭些什么。平日瞧着果决的人,却偏在感情之事上拖泥带水。”
裴瑶笙沉吟片刻:“我倒是能猜出几分绾绾的想法,只是……”她长出一口浊气,耳边蝉鸣绵绵不绝,“我知你同样将绾绾看作妹妹对待,其实代入兄长姊妹的角度,未尝猜不出,绾绾一直未能细想自己与三殿下的关系该如何定义,且她心里害怕殿下纳妾。他身为皇子多有顾忌,并非人人都能像你一般洒脱,只怕来日他们还得在此事上纠结。我身为姐姐,无法真正帮到她什么,实在惭愧。”
“天下事,无非是戏。世上人,何必认真。”温璟煦宽慰她道,“有缘人自有其命数,你无需太过操心。”
她摇摇头,显然是对他的话不赞同:“戏外人瞧着都难能自矜,更何况戏中人?”
“我啊,也只是不希望看到绾绾和三皇子分开罢了。”
……
裴筠庭来得不赶巧,由管家亲自迎进国公府后,又突然被告知,一盏茶前温璟煦,才刚哄着裴瑶笙睡下午觉,休憩片刻,暂时无法前来接见。
她也未恼,还道是自己心血来潮,没能提前给姐姐来口信知会一声。客客气气地与管家道过别,正准备转身离开,就见温璟煦款款而来,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坐下。
“怎么了?难道是阿姐身体不适?”
“非也。”温璟煦率先否认了她的想法,随即偏头,慢悠悠地,将她上下审视了一遭。
裴筠庭感到莫名其妙:“做甚?”
“不知你是胆大包天,还是原本就对这些无甚在意。”他开门见山,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明明年岁不大,却总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无论是我,还是三皇子,抑或大皇子,你从未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过半分惶恐的神色,就连毕恭毕敬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