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难哄——再让我睡一会【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4:40

  “朕终于等到你了。”
  韩逋泰然自若:“琐事缠身,故姗姗来迟。”
  “韩相。”燕怀泽适时插话,“别再耽误时辰。”
  “韩逋老贼!亏老夫奉你为座上卿,我呸!全都喂狗去吧!”被死气缭绕,沉寂已久的官员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骂声。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位老文官吹胡子瞪眼,指着韩逋破口大骂,“罔顾人伦!个狼心狗肺的玩意!”
  “老师,枉我真心相待,你竟——!”
  “林太傅此生唯一的污点,便是看走眼,收了你这么个门生,晦气!”
  “待老夫脱困,定要上书将你四分五裂!!”
  讨伐声此起彼伏,韩逋倏然变为众矢之的。
  这些话落入耳中,他却眼都未曾多眨一下,示意属下将裴筠庭五花大绑后,拾级走到燕怀泽身边:“殿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晚霞把绛红晕成深褐,娟秀的纱灯高悬,话音方落,头顶的青瓦便塌了个大洞,砸得地下烟尘四起。
  烟雾缭绕,遮掩视线的同时,少年的声音响彻整个宽阔的水榭:“话不能说得太早啊。”
  离得最近的怡亲王看清他的容貌,吓得倒退两步:“闹、闹鬼了?!”
  裴筠庭似有所感,抬眸,对上燕怀瑾雾霭的瑞凤眼。
  寒光凛凛,明珠映衬眼底,像天机明丽的星河,那里亦映着一个她。
  “淮临?”
  “三殿下?”
  “殿下,真的是殿下!”
  “阿弥陀佛,老天庇佑,天佑我大齐啊!”
  方才的讨伐声,尽数变换为庆幸与祈祷。
  “都给我住口!”燕怀泽脸气得涨红,显然他也没料到燕怀瑾还活着,可无论如何都要先稳住局面,否则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兄弟俩相顾相望,立场截然不同:“三弟倒是命大,苦了本王机关算尽,漏算你还活着。”
  “让皇兄失望了。”
  “若你妄想改变局势,还是省省力吧。”燕怀泽表情晦暗,“不想死的话。”
  “谁会傻到硬碰硬,但你们想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便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没到最后,谁输谁赢,难说呢。”
  韩逋出言询问:“殿下要什么,皇位?名望?封狼居胥?还是万里江山?”
  “这些我势在必得。”少年意气风发,飞扬跋扈,执拗与偏爱明目张胆,“我只要裴筠庭。”
  “三弟信心十足,为兄佩服。”
  燕怀瑾耸耸肩,摊手:“皇兄果真懂我至深,知道裴筠庭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没了她我绝不独活。”
  “那你怎么选?她,还是江山?”
  “抛去万里江山,换她平安喜乐,好抵过一生孤独、空牵挂。”
  寒影绰绰,沉积的余烬洋洋抖落,白昼渐趋消隐。
  燕怀泽岂会猜不到他打的什么算盘:“三弟,我不傻。”
  他朝裴筠庭投去一眼,笑道:“皇兄在怀疑我?”
  “其一,若非早有安排,你不会只身一人闯进来,即便真心想救阿裴;其二,你平安回归,实在诡异;其三……”他嗤笑道,“三弟,你也是那件事的知情者之一吧?多年来看我狼狈求生,负隅顽抗,觉得有趣么?”
  他虽未挑明,但彼此皆心知肚明。
  燕怀瑾半点没替自己辩解:“我的确知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绸缪
  裴筠庭被人推上阶梯,踉踉跄跄,双手捆在身后,伤口同山涧泉水般渗着血。
  韩逋命人迫使她跪地,承影剑却架在皇后的颈间:“圣上可知,多年来鳐娘清醒的痛苦,如同人间炼狱般恐怖?”
  “朕绝不后悔。”仁安帝云淡风轻道,“她的结局,应该归结于咎由自取。”
  “你这,无情无义——”韩逋怒极,手起刀落,就要夺去皇后的性命。
  “铛!”承影剑倏然被另一把剑弹开,瞬间脱手。
  电光火石之间,裴筠庭与燕怀瑾视线交错,一人飞闪身形朝他奔去,另一人则接下剑柄,寒芒乍现,斩落绳索。
  将人接至怀中,燕怀瑾顺势搂了把她的腰,十分心疼,趁着空隙悄声问道:“还撑得住吗?”
  “速战速决。”
  身影交叠,又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攻去。
  燕怀泽反应仅慢了半拍,胸前衣襟便被划破,只得咬牙躲避;韩逋周身围着暗卫,难以突破,于是裴筠庭转而刺向怡亲王。
  正在此时,蓬莱殿外突现刀光剑影。硝烟弥漫,与宴上寒光相得益彰。
  倏尔,一阵寒风入颈,吹得人一激灵。
  裴筠庭微眯双眸,抬手抹了把血污,奈何它们已经风干,光凭这手无法消除,只得退而求其次,将模糊视线的殷红赶跑。
  展昭、展元从天而降,再添把火。
  莫约半炷香的时辰后,温璟煦出现在他们硬生生杀出的缝隙中,带着寻到领头人的金吾卫与锦衣卫,以及被牢牢捆住的韩文清。
  大致看清殿内情形,他并未气馁,眼里甚至有星星点点,难以言喻的光芒。
  温璟煦最为厌恶同此类人打交道,稍有差池便满盘皆输,于是乎投去告诫的眼神。
  战场犹忌优柔寡断,裴筠庭全力以赴,承影剑在她手中仿佛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且怡亲王好吃懒做久了,怎是她的对手,没多时便败下阵来。
  燕怀瑾亦然。
  战场最能磨砺人的心性,他也因此练就满身硬本事。真刀实枪的厮杀数回后,便是裴长枫都略逊一筹,更何况燕怀泽。
  直掠面门的剑刃触目惊心,铮然的嗡声震得人虎口发麻,绕行一圈便戳向心门。
  激血飞溅染甲胄,胜负也于刹那间分晓。
  裴筠庭等待的就是此刻,她反手将剑投向韩文清,眸光狠戾:“韩文清,永昌候世子一事,是否与你有关联?”
  “哦?”他面无表情地躲过她夹带恨意的袭击,状似认真地思索了好一阵,才道,“的确与我有不小的关联,但那又如何?无足挂齿的虾兵蟹将罢了,能被我利用,是他此生最大的价值。”
  气急反笑,裴筠庭攥紧的指节发出“咔咔”的细响:“是,你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他却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对你而言,他的性命不值一提。”
  众公子小姐,以及群臣都没想到,少年壮烈的牺牲里还夹杂着算计。
  “韩文清,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傅伯珩呢?谁能救他?谁能把他还回来!”
  “他才十四,他还在长身体,连个喜欢的姑娘还没有……”即便浑身的力气都将被抽干,她仍固执地为曾经依赖自己的少年抽出另一把剑,“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
  凌空一划,长剑横扫,席卷污浊的空气,朝韩文清飞掠。
  虽被捆住双手,但他怎会乖乖就范,眼看着裴筠庭即将冲到跟前,他身形微动,正要避开,谁料肩膀被人猛地一踢,刀光锋锐,刺入他的胸口。
  做完这些,心知自己将要达到极限的裴筠庭毫不恋战,单手撑在地面,身子腾空翻滚,瞬息间退回安全地带。
  对两人的对峙毫无兴趣,韩逋面不改色,持续指挥部下抵御,眼见大势将去,就想带燕怀泽一起逃走。
  然而满目狼藉的混乱中,暗卫分明一直将他护在中央,可仍被人悄无声息地往胸前处插了把尖刀,捅穿心口。
  他如缺水的鱼,瞳孔外突,干裂的嘴唇张阖,殷红的血越涌越黑——刀上有毒!
  温璟煦暗自蹙眉,若有所思。
  显然,此事出乎意料。
  “韩相!”原先马上要握上他手的燕怀泽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只能眼睁睁他倒在自己面前。
  裴筠庭浑身疼得像要被撕成两半,唇瓣发白,满头大汗,全无往日的清丽淑仪,可在场之人无不肃然起敬。
  此后数年,人们提起裴筠庭的名讳,首先忆起的,当是她惊才绝艳的剑术。
  是她以一己之力告诉所有人,女子拥有无限可能,她们也能与男子平分秋色。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终日挂在墙上的剑,得见天光。
  预备上前扶她一把的温璟煦,脊背蓦然一凉,侧身,恰好看见毒针擦着鼻梁掠过,几乎惊出满身冷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快要等不及了。
  一旁燕怀瑾的剑尖始终悬在燕怀泽喉头,瞥见皇后雾蒙蒙的眼,也仅是扯出一个笑,表明自己安然无恙。
  假死一事,皇后信以为真,整宿的失眠、吐血、食不下咽,不堪重负的身子一再透支。
  万幸,万幸他平安归来了。
  “皇兄,其实你不必如此。”
  “你我境遇相反,又怎能切身理解?”
  “我——”
  刚吐出一个字,燕怀瑾便被他扑倒在地,待反应过来时,那支突如其来的箭已深扎血肉。
  而下意识推开他的那一刻起,燕怀泽便提前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这场博弈中,他最终又放弃良机,甘愿成为败者。
  ……
  点点余晖洒落,裴筠庭初次意识到,文人墨客赋诗中的这座皇城,何等残酷。
  被温璟煦解救后,仁安帝并未选择第一时间随其他人离开,反而留在了蓬莱殿。
  韩文清松松手腕,捂着血肉凝固的伤口起身,听着耳畔井然有序的盔甲兵器的撞击声,心情明朗,万分愉悦,和其余人的沉重压抑截然相反:“诸位,好戏该开场了。”
  “大齐二皇子的名头,阁下用得可舒心?”燕怀瑾瞧着另一股势力的闯入,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总算见识到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着我在业火中挣扎,见死不救,还使其烧得更旺时,考虑过我的死活吗?”
  “你值得考虑吗?”燕怀瑾眸光沉沉,“先是让鞑靼派人深夜屠戮靖国公府满门,再是与当朝丞相狼狈为奸,插手政事,贪污贿赂,勾结朝臣通敌叛国……桩桩件件,说明你不冤!”
  “错的是你们!不是我!”他目眦欲裂,替自己辩解,“我从头到尾都没错!出身、命运,谁也没法主宰我!你们这群希冀看我跌落泥潭,永世不得超生者,可得瞧好了,天若亡我,我必逆天!”
  燕怀泽紧捂着伤处,血溢出指缝:“原来你另有打算。”
  “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报仇,你们皆为我的棋子。”韩文清似乎已经事务痛觉,面露不屑,“能被我利用,齐王,说明你还不算太差,好好和你的弟弟斗吧,如果有命的话——来人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韩文清暗中从未间断将鞑靼、南疆等人马安排进京,日积月累,这些武士也成了他如今的底气。
  几方人马鏖战尤酣,担心重伤脱力的裴筠庭受到波及,燕怀瑾趁乱来到她身边,孰知韩文清也存着相似的意图,他目光怜悯:“裴筠庭,我最后问你一次,是否愿意归顺于我,跟我回鞑靼。乌戈尔已是我的手下败家,不久后,我将献上他的头颅以示诚意。他日登基为王,我亦会许你一生荣华富贵。”
  她静默一瞬,扣住燕怀瑾的手,答案显而易见。
  “那可惜了。”韩文清退后半步,阴鸷冷酷,“你就和他们埋葬于此,连带着我曾经的耻辱一起罢。”
  裴筠庭正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双眸倏然亮起:“爹爹!阿兄!”
  数月未见,牵挂之人皆安然如故,乃是莫大的欣慰。
  身着盔甲的士兵杀出重围,再次扭转局面。
  裴仲寒听到呼唤,一路披荆斩棘,跑到她身旁,气急:“绾绾,你为何伤成这样?”
  她只含着眼泪摇头,生怕开口便哽咽。
  对于在关外血战了数月的将士们而言,眼下的状况堪称小菜一碟。于是反转来得迅猛,结束得也相当迅速。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勤政殿见证多少人的荣辱兴衰,神武门又经历多少次血流成河的宫变。
  韩文清自以为胜券在握,尽可坐收渔翁之利,却根本不明白,仁安帝和燕怀瑾是渔翁,他们其实才是相争的鹬蚌。
  一切皆为他们事先布好,推演数次的棋局。
  狼烟烽火,终究成王败寇。
  ……
  凉风起将夕,夜景湛虚明。
  暖黄交融,烛珲摇晃。裴筠庭借着灯,为燕怀瑾仔细处理伤口。他随手解扣,敞着衣袍,露出精壮的身躯。
  铜镜前映出二人的影子,熟悉得令人怀念。
  “如此隐晦的暗示,你倒真不怕我没听懂。”她将麻布打上结后,转了转僵硬的手腕。
  “但你可能听不懂吗?”他替裴筠庭揉着手腕,一边心疼,一边又止不住唇角蔓延的笑意。
  “也是。”她垂眸,安静感受他指腹传来的温度,心中那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大石终于碎裂,“燕怀瑾,我明白。”
  一句没头没尾的“我明白”,他却立刻听懂了。
  “裴绾绾,先前没将事情透露于你,是我思虑不周。谢谢你肯谅解我,往后不会再如此。”燕怀瑾眼波流转,“但这次我不后悔。”
  若无法保护你,我算什么英雄,又如何作为君主庇护子民。
  月夜揉着孤寂,浸染无边月色。远边的星辰闪烁着微弱的光,不堪一握。
  时至此刻,因他杳无音讯而终日惶惶不安积压的情绪,如同久旱逢霖的雨后春笋般,悉数冒出来。
  汹涌的感情,就这般声势浩大地在她心口这块小小的地方横冲直撞。
  “你明知我爱你犹如爱我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往上面划刀子——”裴筠庭带着颤抖的哭腔,一拳打在他胸前,“燕怀瑾,你疼不疼啊。”
  他故作吃痛,呲牙咧嘴,随即在瞧见她表情的那刻丢盔弃甲:“哎呀,怎么哭啦?裴绾绾,你真哭啊?”说着微微凑近端详。
  自幼相识,知根知底,两人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以往吵架,打闹拌嘴,皆是他先低头道歉,解释清楚后,便很快翻篇了。
  可现如今,燕怀瑾才意识到,自己当真惹她难过了。
  他见过许多次裴筠庭的眼泪,或缄默无声,或是哭闹求饶。
  然而从未有哪次,像眼下这般,伤心还复释怀地放声大哭。
  燕怀瑾亦觉喉头苦涩,强忍泪意,一面柔声安慰,一面亲吻去泪珠:“我不疼,没骗你。”
  这个吻与往常迥然相异,与其说无关风月,倒不如说是小心翼翼,隐含试探的靠近。
  他甚至没敢看裴筠庭的眼睛,试图以吻解决隔阂。
  抚到她尚未痊愈的伤疤时,燕怀瑾动作稍顿。
  本以为她会因此感到几分退却,可裴筠庭没有。
  她只是轻轻覆上燕怀瑾的手背,莞尔道:“燕怀瑾,你看,现在我与你一样了。”
  刹那间,他湿了眼眶。
  皎洁的余晖落在少女的肩侧,摇曳蜡黄的灯影匍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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