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不识路
作者:寡人有猫
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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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贵为右相之女的夏青鸢,在父亲夏焱蒙冤下狱、夏府被抄之后大病一场,醒来后失去了从前所有的记忆,寄居于远房亲戚家中,受尽欺凌。
然而,夏青鸢十八岁那年,命运发生了转机:刚上任为羽翎卫指挥使的大历朝政坛新秀、承袭了镇国公爵位的陆远不远千里来江都,只为迎娶她为妻。
然而天下人都知道,当年陆远的父亲就是受夏焱弹劾才被赐罪而死,陆家与夏家有世仇。
陆远此举,无非是记着当年的事,要落井下石,一雪前耻。
她想着,横竖都是跳火坑,死在仇家手上,比窝窝囊囊地死在后宅好歹来得爽利些。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新婚当天才发现,原来她不仅见过陆远,还不久前被人下药,不小心睡过陆远。
夏青鸢:那什么,陆大人,既然你不想杀我,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做个表面夫妻如何?
我不管你花天酒地,你不管我出去查案。
陆远:鸢儿,其实我暗恋……算了。
第1章 楔子大历旧事 (一)
大历十一年冬,漠北,控马镇,此地是大历朝抵御北境胡族的最后一道锁钥,这座边城建在草原之上,面朝着茫茫苍原,全年飘雪,只有一个月的春天。控马镇里住着的,都是大历朝的北境守军。他们世代守卫着此地,街上某个其貌不扬的路人,也极可能曾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此时正是十二月,漠北大雪飘扬。城门紧闭,只有一条大路,从草原尽头绵延而来,一端连着京城,一端连着漠北,再向北翻过狼牙山,便是胡族所居的草原,而在大路靠近城门的一端,有家小驿馆矗立在风雪中,赤红色的酒旗在风中猎猎招展,从很远处就能看见。驿馆里点着亮烛,热腾腾的饭菜香与酒气阵阵飘出来,在大雪中无异于指路明灯。
只听“哗啦”一声,驿馆的木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大麾、身材挺拔的旅人走进来,抖落一地雪花。
“店家,今夜可有空房?”旅人的大麾带着黑色兜帽,遮住了眉眼,可从他的穿戴与举止也可看出来,这人并非是等闲商旅,多半是京城来的贵人。
掌柜的从酒垆后匆忙走出:“有、有!” 那笑容因脸上的一道狭长刀疤与左腿的木头义肢而显得滑稽又可怖。
“好,开一间。” 客人从怀袖中掏出一块金锞,放在木桌上。
“客官,这金锞……够买下这驿馆了。” 掌柜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犹豫地看了看那奇怪的客人。
兜帽下的脸露出一点笑意:“无妨,收下。将你店里最好的酒菜端上来,若是不介意……还想向掌柜的,打听一个人。”
掌柜听了,笑得脸上的刀疤折成几道,迅速把金锞揣进怀里,连连点头:“客官向我打听人,可算是问对了!我还没马腿高的时候,就在这店里接了我爹的班。控马镇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半个时辰后,掌柜的将酒菜备齐,摆了满满一桌。
“这漠北的烧刀子酒,雪天喝,最暖身!配上现切的牛肉,嘿,做皇帝都不换!”
客人倒了一杯酒,朝掌柜的抬了抬下巴:“坐。”
这神秘来客身上有种威仪,让掌柜的忍不住言听计从。“敢问客官打听的是谁?”
“一个朝廷重犯,姓陆,名远,字定疆。”
(二)
“这人……在下倒真没听说过。敢问此人与客官有何交情?”掌柜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旅客握着酒杯的手。那手修长有力,虎口与食指有老茧,是握惯了刀剑的手,戴着沉重的翡翠扳指,不用问就知道价值连城,更不用提他身上穿着的黑狐皮大麾。
“他父亲是我的故人,犯了大罪,全家被株连流徙三千里,最后落脚之地,是控马镇。”
“敢问客官的那位故人是……?”
旅客缓缓放下了酒杯,看着那酒杯中浑浊的、自己的倒影。炉边火苗噼啪一声,沉声道:“是曾经大历朝的四大柱国之首,上将军、镇国公陆停渊。”
炉火又噼啪一声。掌柜的从怀袖中掏出金锞,缓缓搁在桌上,推给对面的旅客,接着站起身离开座位,朝着旅客恭敬行了军礼。“既是陆将军的故人,这金锞,在下绝不能收。”
“哦?” 客人饶有兴味地抬头看了一眼掌柜。“你也曾是陆停渊的旧部?”
“客官说笑了。天下人都知道,镇国公死后,再无虎贲骑。” 灯火下,掌柜的腰板挺直,眉眼肃穆,与先前低眉顺眼的样子判若两人。“在下不过是有幸,曾在十八年前的狼牙山一战里见过镇国公的风姿。”
黑衣人喝了一口酒:“那不妨讲讲,十八年前的镇国公,是何等风姿。”
掌柜的眼里顿时亮起光芒,像是年轻了几岁:“那年的雪,可比今天大得多!我那时还没有车轮高,就跟着我爹去驰援狼牙山,亲眼看见陆将军站在百步开外,一箭射掉了北帐王庭的大旗!那一仗,我大历朝大获全胜,打得真是痛快淋漓!那时候,除了陆将军,还有……”
“还有什么?” 客人从兜帽下看着他。
“还有……当今的圣上、先皇后,和其他两位柱国,一个是如今的九千岁,一个是罪臣夏焱。”掌柜的声音低了下去,重重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 客人追问。
“可惜啊。”
“什么可惜?”
“听闻从前四柱国都在时,辅佐大历皇帝南征北战,收南疆,平漠北,历时十余年,而天下初定,我这样的小掌柜,也能借着边陲无乱,在这此地做些生意。可惜,五年前……”
“五年前怎么?”
“五年前的那场宫乱,听闻皇帝受了奸臣蛊惑,先后杀了陆将军与夏焱大人,先皇后也死在了狼牙山一战中,那之后,圣上便不理政事,朝堂大事都由九千岁定夺。如今九千岁的党羽遍布朝野,怕是这大历朝……也太平不了几多时日了。”掌柜猛地灌了一口酒,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刀疤更触目惊心。
“既然九千岁的党羽遍布朝野,掌柜的不怕我也是韩党么?”
“我怕什么!我这辈子见过英雄,也做过英雄,在战场上废了一只眼,一条腿,漠北烈酒喝了这许多年,早就不在乎生死了。我就要说,我替那死去的三位英雄可惜!”客人依旧坐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黑的山峰,在烛火中投射一片阴影。
“这么说,不辨忠奸的当今圣上,才是真正有罪之人。”
掌柜的突然沉默了,犹豫了一会,他才笑了笑,摇摇头坐下:“方才,是小的唐突了,客官莫要在意。只是想起一桩旧传闻,可解释今日之乱局从何而始。虽荒诞不经,也可当乐子一听。”
客人做了个请讲的手势,掌柜就在他对面坐下,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地开口:“听闻二十多年前,天下纷争之时,当今圣上能从一介布衣起兵,南征北战,一统天下,是因手里有五件神物。”
“如何说?”
“那五件神物,传说自开天辟地以来便流传于世间,有道则出,无道则隐。第一件,是斩龙刀。据说那是当今圣上在狼牙山一战时,从北帐可汗手中缴获,陨铁千锻,可以斩龙。后来圣上用这刀赐死了陆将军与右相,就说它是妖刀,扔进了国库。第二件,是虎贲骑。这支骑兵据说来自南疆,骁勇无比,士兵铠甲皆以软银制成,状如鱼鳞,刀枪不入,原本是镇国公的亲随,后随他投奔了圣上。第三件,是丹青眼。据说天生此眼之人可描摹山水地形、金银矿脉,过眼不忘,巨细无遗。听闻右相夏焱便是天生“丹青眼”之人;第四件,是羽翎卫,据说是通晓阴阳术数与刑名之学的山中隐士所创,入羽翎卫门者,都擅杀人于无形。最后一件……是河图洛书。”
“河图洛书?” 客人放下酒杯,缓缓将手收进大麾中。
“河出图,洛出书。河图洛书出,则天下平。无人见过那东西究竟是何物,只知道天下将一时,它即出世,显现真龙天子之名。虽然听起来有些玄乎,不过听闻,当年的左相韩殊就是进献了河图洛书,才得以面见圣上,最后成了从龙之臣。而就在五年前……”
“五年前怎么?” 客人凝神,一边听着掌柜的絮絮低语,一边听着窗外的动静。在大雪纷纷扬扬中,有一队黑色人影,正从控马镇向这间客驿走来。
“五年前,陆将军与右相被赐死,陆将军的虎贲骑与右相家传的丹青眼就此消失,羽翎卫也在先皇后薨逝之后就被裁撤,听闻那河图洛书也丢了。您说,这难道不是个兆头么?”
“掌柜的,你当真信有那五件神物?” 客人从窗前回过头笑了笑。
“我原本不信。可是……十八年前在狼牙山,我可是亲眼见过虎贲铁骑,也见过斩龙刀。那剩下的三件,又凭什么就不是真的?”大雪纷扬。客人沉思许久,点了点头。
“既然五件神物是有道则出,无道则隐,当今的天子滥杀忠臣,听信小人,确实是个昏君。神物自然就需另择明主了。”
掌柜的也跟着点头,忽而想起什么似地一拍掌:“哎呦,瞧我这记性!与客官方才说起狼牙山,我这才想起,四年前在狼牙山下,守军曾与一队北境胡人打过一场小仗,死得就剩一个人,拖着条断腿爬到我的驿馆休养过月余。那小子好像就姓陆。”
想起那日的情景,掌柜神思飘忽:“那人也着实命大。控马镇里不养闲兵,有许多伤兵冻断了腿后,索性自尽。从雪地里爬回来又养好了伤的,他是第一个。”
驿馆的门在此时又被打开,风雪灌进来,一个军服穿戴整齐的将士站在门前,朝黑衣旅客恭敬地行了叩拜大礼:“陛下。”
“陛下?” 掌柜的腾地站起身来。
黑衣人面露不悦,但还是转过脸,掀下了原本罩着头的兜帽,两缕银丝飘拂在额前,大麾下是黑缎袍服,暗金丝线。掌柜的视线下移,看见了他腰间的佩刀。北地制式,赤金刀鞘,陨铁千锻,可以斩龙。
“小民参见陛下。” 他颤颤巍巍,要向对方下跪。想起方才说的种种狂言,额角的汗珠滴落下来。
黑衣人却在掌柜的木头义肢弯曲之前扶住了他,道:“不必跪了。掌柜只需记住,你我方才,只是喝了壶酒而已。”
掌柜不住点头,黑衣人,或者说,是大历朝的皇帝转身,朝门前的将士做了个手势:
“陆将军的遗孤没死,确在此地。传令下去,让守将开城门。”
远处传来军号的响声,城门应声而开。黑衣男子站起身,向掌柜的微微颔首:“漠北烈酒名不虚传,与孤十年前喝过的一样。”
掌柜的目送那传闻中前半生征战天下,登基之后却屡行昏聩之举的君王走出了客驿,走进了铺天盖地的风雪。他年岁方近四十,额角却已遍生白发。更令他震惊的是,兜帽下那张依然俊美的脸上,双眼却漠然无神,没有焦点。
大历朝的皇帝,双目已盲。
掌柜在门前愣怔许久,才想起关上客驿的门,风雪已吹了一屋子。他回头时,看见桌上放着一枚翡翠扳指。那是方才黑衣人留下的,代替金锞的酒钱。
(三)
皇帝突然出现在这漠北小城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控马镇。城头上的守军向守将禀报,沉重铁门吊着锁链缓缓开启,固若金汤的堡垒显露出了真容。这就是控马镇,漠北雄关,大历朝的北方锁钥。守将站在城门前,对皇帝下拜,满城守将山呼万岁,皇帝的白发在积雪中白得刺眼,看见的人都心中一震,又慌忙低下头去。
“孤今日来,是为寻一人。姓陆,名远,字定疆。”
守将听了这名字,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又去问身边的副将,副将也是一脸茫然。
“若是找到了,赏黄金白两。” 皇帝又补了一句。方才寂静的人群瞬间哗然,连守将都跃跃欲试。不一会后,一个卫兵飞跑到守将跟前,耳语了几句,对方脸色立刻一变:“传我的令,死牢中那个姓陆的囚犯,谁都不准动他!”将军的命令一层层地传下去,在冰天雪地中回荡,直到传进控马镇壁垒森严的地牢中,最幽深黑暗的牢房内,被重重铁链拴着一个年轻男子缓缓抬起头,脸上脏污与血污混成一片,遮掩了原本的面貌。
地牢最高处的石墙缝隙里有一丝光漏进来,照在他脸上。他闭目仔细听,确认那军令所喊的,千真万确是“押犯人陆远候审”。他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
过了不一会,皇帝以佩刀为拐杖,摸索着走进了地牢。
“陆远。” 那声音出现在囚室中时,牢房中的男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哗啦一声,是铁链的响动。男子如笼中困兽般眼里露出凶光,惊得牢门口的随从忍不住拔出了佩刀。
皇帝居高临下,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墙上拴着的人。
“六年了。所幸,你还活着。” 灰尘飘浮在空中,皇帝的嘴角似笑非笑:“今日孤来向你求一事。若能做到,便可为陆家洗刷冤屈,还可知道……夏青鸢的下落。”皇帝做了个手势,守军犹豫着上前,解开了锁着陆远的铁链。男子立刻如猛虎般扑过去,被左右牢牢压住。
“她还活着?” 囚犯开口问出第一句话,嗓音如同兽类,却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活着。” 皇帝面不改色,眼神飘浮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当年夏焱故去后,夏家失火,右相独女夏青鸢失踪。孤刚得知,此女当年并未葬身火海,而是被人秘密送去了江都。”
男人瞬间安静下来,乌黑瞳孔里现出亮光。是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皇帝颔首一笑:“若是想去见她,就先接了我的诏令。”
地牢里寂静了一瞬,有水声滴答。皇帝朝身后示意,随从立刻呈上一道封好的圣旨,以及一套官服、佩刀与兵符。
“先罪臣陆停渊之子陆远,虽蒙罪流徙,然为国征战,功勋卓著,临危受难,未改其节,特赐其复袭镇国公之位,任羽翎卫指挥使,监察京中三品之上百官及皇室亲贵,钦此。”
天色将亮。一缕霞光穿过地牢顶部狭窄的石缝,照在囚犯脸上,映照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与一双沉黑的眼,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敢问陛下所求何事。”
皇帝冰雕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欣慰的表情:“借你之手,与夏青鸢的丹青眼一同,帮孤找回虎贲骑与河图洛书。”
第2章 第一集 嫁阎罗
“ 他对她的爱意,是史书里最清白的秘密。”故事开始于大历十一年的隆冬。
大历国祚已绵延十一载,而那些终结乱世的英雄们却在五年前的一件冤案中或死于非命,或高居庙堂,只余下种种传说,被编成话本故事,流传在江湖间。
其中一则最不为人知的故事,便是在那场祸乱中,有两个本不可能活着的人活了下来,辗转又在五年后相逢。
多年后,夏青鸢提笔回忆那一段旧事,才发现她并不真正认识陆远。她写下这个故事,只为回答那个困扰她许久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