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不识路——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5:30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尤忆李将军。”
  她说,她在找一个多年失散的亲人,那人曾有过一条手帕,上面绣着《燕歌行》。
  她在挂出牌子不久,京中便来了个公子,豪掷千金买下了她的头一夜。
  “公子莫要被阁里的管事骗了,牡丹不是处子,也没什么头一夜。”
  他推开门走进绣阁的那一刻,就看见她坐在阑干边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暖光照着她的侧脸,与她脸上寂寞的表情。
  “我知道。”
  听见他的声音,牡丹万分震惊地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前的裴季卿。
  白衣公子,风姿绝世。方才上楼时,他已经吸引了众多目光。就算是现在,在她的闺房门口也或远或近地站着许多听墙角的莺莺燕燕。裴季卿将门合上,还顺手落了锁。
  “裴公子,你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堵在了口中。裴季卿近乎焦急地走过去,将她揉在怀里。一切语言都显得单薄如纸。
  “我找了你许久。” 他急切地找她的唇,她却在躲,于是就去吻她的脖颈。
  “没想到,你竟还是叫牡丹。” 他一边吻,一边笑着低语,像是在笑他自己愚笨,也像是在笑她。
  他吻至她脸侧时,才尝到了她的泪,忽地停了手。
  “是裴某唐突了。” 他手足无措地等在她身旁,脸上都是温柔且无奈的笑。
  这是她熟悉的裴季卿,翩翩公子、温厚良善。不是那个她可以拥有的裴季卿。
  牡丹猛地推开他,从袖中拿出手帕给他看:“裴公子,你可认识此物?”
  他像是有所预感,迟迟没有接过。芍药便将手帕展开,在灯下,那两行用朱砂写成的字红得刺眼。
  “天香阁花魁牡丹,在京城寻亲。若是帮我寻到了,便可以分文不取,与我一度春宵。” 她笑得眼神潋滟。
  “裴公子,牡丹近日倒是寻得了些线索。” 她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摩挲,凑近了嗅闻他,像是上瘾一般。 裴季卿握住了她手腕,眼神比她更痛苦: “牡丹,别说了。”
  “裴公子的好叔父裴仲卿,当年从漠北的乱葬岗里,捡到过一个弃儿,带进深山历练,后来做了刺客,去给扬州裴府的芍药小姐做替身。”
  “你猜那弃儿原是谁?我去派人打听过,大历初年,漠北仅有的一处乱葬岗,是在狼牙山下。”
  她的表情逐渐痛苦,眼里含着泪水,在灯火中艳丽得让人惧怕。牡丹开口,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裴公子,我是漠北虎贲骑的后人。十八年前,是百花杀的刺客用计陷害,使得虎贲骑全军覆灭。我与你,原本应是死敌。”
  裴季卿彻底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灯火摇曳,他痛苦地捂上额头。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她向前一步,温柔地抱住了他,像抱住一个幻梦。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低声哼唱着,捂上了裴季卿的眼睛。
  “裴公子,你我都受苦太久了。这次一起睡去,再不醒来,好不好?”
  十)
  夏青鸢最后一次见到裴季卿,是在滇南的百花杀的神殿。
  很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江左裴郎与他所爱之人一起消失在了溶洞中,那溶洞通向滇南山后的大海。
  随着那一声巨响,原本藏在船舱中的火药闷声爆裂,船身缓缓倾斜,甲板发出令人胆寒的断裂声。当船体缓缓沉入海中的最后一刻,船头的最后一枚火药被引燃,在天上炸出一个极美的烟花。
  多年前,在韩府的画舫上,她也曾看过那场烟花。
  “夏姑娘可曾听闻,在天地未开之时,三陆九州八荒之中,有一处与天地隔绝的所在,名叫归墟。”
  “若是乘船,一直走到天地尽头,就会看见归墟。听闻进了归墟之人,可重新活一次,见到再不能见之人。”
  “裴公子为何想重活一次?”
  “裴某想回到大历初年的狼牙山下,在乱葬岗里找到一个带着手帕的小姑娘,告诉她此生不必吃那么多苦,也无需遇见裴季卿。”
  海上的花,终究熄灭了。
第14章 番外现代版/圣诞番外 (陆远 & 夏青鸢)
  【神秘身份陆远 & 画家夏青鸢】
  “你的存在,于我而言就是拯救。”
  夏青鸢没有自己十五岁之前的记忆。
  她自出生起就寄住在表姑家里,直到十八岁,命运再次天翻地覆之前。
  表姑的家族曾经是C城的望族,到了夏青鸢父亲这一辈,声望与财力达到了顶峰。直到她十五岁那年的一场大难,她的父亲坠楼自杀,家财散尽,而她是一家数口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被送到了远离首都的C城,而那场大难同样波及到远方表姑家,导致他们家道中落,从此节俭度日。
  也是因此,表姑母认为她是个完全的累赘,尽管她已经忘记里过去的一切。
  表姑母的儿子、她的表哥是个纯粹的纨绔,罪行累累,却一直对她有意思。只要在家中,她就会尽力避开他。
  C城很大,她却经常无处可去。是如何活到十八岁的,她不愿回想。
  她唯一的专长与爱好是画画,闲着时也画,忙时也画。画人、山水、花朵,画不知名的厌恶和恐惧,和渺茫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希望。
  她从报刊杂志与八卦小报上打探过,多年前,她父母尚在世时,曾经有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与她青梅竹马,甚至有过婚约。当然后来一切都成了空中楼阁,少年的家族也在祸事中家破人亡,本人下落不明。
  那个少年如果还活着,现在是什么样子?如果她再遇见他,会以什么表情和心情面对彼此?
  她经常这样胡思乱想。某天在街上,她抱着被表姑母从家里扔出来的旧画漫无目的地走,没留意撞上一个路人,画散落一地。她慌忙蹲下身去捡,那人也蹲下去帮她捡,手指相碰时,她抬起眼,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轮廓英俊锋利,只是眉宇有些阴郁,像是岁月过早地蹉跎了他。
  她抱起画对他说谢谢,对方却抽了其中一张看了许久,说他愿意买下。
  那是她被赏识、被买下的第一幅作品。
  十八岁生日当天,表姑母破天荒为她办了一场生日宴,邀请了许多亲朋。
  她第一次被仔细地梳洗打理,穿着礼服裙,将头发挽起,盘成一个复杂的发髻别在脑后。当她出现在宴会上时,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表哥失手打翻了一个酒杯,又站起身,打了个宿醉后的酒嗝,醉眼惺忪地一把拉起她的手,对众人介绍,这是他的未婚妻。
  她逃了。
  她用力甩开表哥的手,他摔了个趔趄,手肘撞在桌角上,划开一长道血口。他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时,她已经跑出了宴会厅。宴会厅里还回荡着表姑母的咒骂声。
  她穿着高跟鞋跑得跌跌撞撞,索性把高跟鞋脱掉,拎着裙角飞奔。跑过空荡无人的大堂,跑到酒店门外,面前是川流不息的车与行人。
  背后,表哥已经追下了楼,眼神凶狠,手里拿着碎了半只的酒瓶。
  她面前停下一辆跑车,车门开启,走下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是那天买下她画的人。夏青鸢不知为何,觉得比起身后的一切,她更愿意跑向他。
  “上车。”男人一手为她打开车门,一手挡在车门前,等她钻进车里后,躲闪不及,背后狠狠挨了一下碎酒瓶的敲打。
  没等被挨第二下,她表哥的手腕就被攥住,扭转到另一个方向,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男人从风衣下掏出一张证件,给痛得龇牙咧嘴的人看:“我查过你的案底,劝你别再纠缠夏青鸢,否则就只不是手腕骨折了。”
  地上的人的嚎哭转为呜咽,男人转身上车,带着她驶离了那座酒店。
  后座上,夏青鸢在无声哭泣。男人开着车,在高架上盘桓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出口。他先打开了暖风,又扔过去一包纸巾,又按下音乐电台调到舒缓音乐频道。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调了调后视镜,在他的视线里,夏青鸢抱膝坐在后座里,长裙的裙裾沾了尘土与酒渍,盘好的头发也松散开来,好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猫。
  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亮得他心颤。就像他回国后,第一次在C市的街上找到她时。
  “夏青鸢,别哭了。”他终于开口,将她从杂乱思绪里拉出来,又陷入更陌生的慌乱。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果然连我也忘了。”他苦笑了一下,方向盘旋转,车终于驶下高架。远方天气晴朗,连电台的音乐也变得轻快明亮。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陆远,五年前曾经见过你。那时候,你我还有过婚约。”
  一个月后,C城的大小新闻上都记载着陆家的继承人回国,接手了此前已经被分割殆尽的产业,没几年就令其起死回生。由于他曾经的特种兵人脉,还另开辟了国际安保生意。做完这一切后,他也才二十五岁。
  就是这位二十五岁的陆远,本月官宣的结婚对象,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以画画维生的年轻女孩,叫夏青鸢。
  还有八卦小报津津有味地描述,某天曾目击那女孩衣衫不整、在酒店前被陆远接走。更有无良报纸添油加醋,说她是被表姑母亲自送上了陆远的床。
  所有的新闻照片上,官方合照只有一张。照片里的夏青鸢站在陆远身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陆远与她十指交握,从来都是微蹙的眉头在那一刻舒展开,所有身体语言都透露着安心与欢喜。
  这桩看起来不登对的婚事,最终却比任何一桩被看好的佳侣更长久。而至于后来那些关于夏青鸢重新替父亲翻案,另起门户白手起家,与陆远分分合合若干年,又最终携手退隐江湖的故事,都成了C城人街头巷尾常谈起的一桩传奇。
  在这传奇背后,鲜有人知道的事更多。其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之一,就是他们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陆远真正走近夏青鸢,也花了三年之久。
  三年后,某个冬日雪夜。
  夏青鸢坐在窗前画画,窗外落满大雪。陆远去海外出任务,已经三个月未归。
  可今夜是节日,他们也会放假。或许会打来电话给她。
  夏青鸢将手机放在一旁,时不时地看一眼。手里仍旧在画,可心绪不宁,画出来的笔触也生涩。
  终于,久违的铃声响起,她深呼吸了几次,才接起电话。视频那一端的陆远在车里,窗外也是风雪。
  “还没睡?”他皱眉看她,“医生说,这几日你需静养,不要再熬夜等我电话了,听话。”
  她揉了揉眼睛,选了个光线好看的角度,开始转移话题:“C城也下雪了。我想给你看雪。”
  他努力维持着的严肃表情有所松动,终于无奈一笑:“好,大小姐。雪在哪里?”
  她不舍得将视线移开,于是只把手机对着窗口晃了晃就转了回去:“好看吗?”
  她忘记了玻璃窗会反射她的倒影,还有她身旁的画架,画架上是一个男人的侧脸速写,眉骨英挺,鼻梁深邃,是张引人注目的脸,只是带着些沉郁,像生活过早地磋磨了他。
  那是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陆远后画的速写。近来又翻出来修改,却发现无法落笔。
  现在的陆远和从前看似一样,实际却早已不同。
  现在的他,眉宇间早年的忧郁被冲淡,眼角常年挂着笑意,连看一棵树都脉脉含情。怪不得他的同门师弟周礼说,陆远近年与人谈判的手法与早年相比并无太大长进,人缘倒是好了许多。
  电话那端的陆远安静地看着夏青鸢,她被盯得脸红起来,托着下巴傻笑。接着她突然站了起来,因为她分明看到陆远车窗外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熟悉。
  “鸢儿,开门,我到家了。”
  她飞奔下楼,打开门,门外的大雪裹着寒风吹进来,陆远立马进了屋,把她裹进大衣里。
  她将脸埋进陆远的胸膛,心脏在有力地跳动。咚,咚,咚。
  那是活着的证明。
  “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她抱着他不撒手,陆远只好将她抱起来,才能挪步走进房间。
  “不走了。”
  “不走了?”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嗯。等过完了节,我带你出去玩,想去哪里都可以。”他的语气难得温柔。
  夏青鸢眼睛亮起来:“哪里都可以?我想和你一起在家里看剧喝酒赏雪,也可以吗?”
  陆远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附和地点点头:
  “好啊。在家里能做的事,好像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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