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审。不要怕弄疼了他,也别怕弄断他几根骨头,只要弄不死,就不算事。”百里子苓这话是故意说给那两个探子听的。作为探子,不可能听不懂汉话,她就是要他们心存畏惧。
百里子苓刚刚转身而去,里边就转来鬼哭狼嚎。
桑吉也是这时候赶过来的,在门口与百里子苓撞上,忙问了一句:“审出什么没有?”
“陈庭在里边呢。不过,你也可以试试。我期待,你们能早点有结果。”
桑吉没多言,忙往里头去。
多事之秋,有几个雄鹰部的探子不足为奇。百里子苓只是好奇,这两个探子到底是冲北楼关来的,还是冲南颇来的,又或是有别的目的。
关门已闭,要进北楼关,只能走东门,往东边来。百里子苓突然想起三年前刚到北楼关时,她带着易风四处巡察发现的一条羊肠小道。
那羊肠小道就在长城下边,挨着青州地界。她曾问过当地的居民,那羊肠小道艰险不易过人,一不小心,就会摔到山崖下粉身碎骨。但是,当地有采药人能从那道走。既然采药人能走,那便意味着有人可以通过那羊肠小道进入南陈的地盘。
百里子苓骑了马,独自一人去了那长城脚下的羊肠小道。果然,在那段破败的长城下边看到了有人经过留下的痕迹。顺着那羊肠小道往下走,十分凶险,她走了一小段,便不敢再往下。
黄昏时分,回到北楼关。西风正紧,天色将暗。
陈庭那边也有结果,这二人终究受不得皮肉之苦,其中一人咬舌自尽,另一人吐出了三个字‘木苏和’。然而,再往下审,那人也就断气了。
木苏和?百里子苓咀嚼着这三个字。
“木苏和,在古老的燕云语里是指月亮。昼为日,夜为月,草原民族有图腾崇拜。像苍穹部,以太阳为图腾,雄鹰部以苍鹰为图腾,而雪狼部则以狼为图腾。如果说,这是一个人的名字,能取名为木苏和的,那也一定是燕云贵族。平民的子弟,谁敢起这么尊贵的名字。如果这是某个地方,燕云三部太大,而我们现在对燕云的了解甚少,确实不知道这木苏和在哪里。如果这是一个联络的暗语,那就更无从猜测。”
桑吉分析了一下,但也没有任何结果。仅仅只有‘木苏和’三人字,可能性太多。
“如若这二人与南颇有关,不如,就拿这木苏和去刺激一下南颇,你看如何?”百里子苓道。
“倒是可以一试。不过,这位南先生心眼太多,跟他聊天,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这种耍心眼的事,就托桑副将了。”百里子苓拍了拍桑吉的肩膀,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将军,你骂我!”桑吉有些不高兴。
“桑副将,你误会了。我呢,是粗人,论心眼,我肯定不是南先生对手。你们文人,摇笔杆子的,本来心思就缜密。再说了,你可是在御前待过的,要论察言观色,心思细腻,这北楼关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桑副将更好的人。我呀,这是对你的信任。”
桑吉听着这个解释,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但这话怎么那么不入耳呢。
从军帐里出来,易风跟百里子说刚刚晏辰来过,说是去了校场等她。百里子苓瞅了一眼这冷飕飕的天,回身去军帐里拿了件披风,嘴里骂骂咧咧地往校场去。
校场上,四处无遮挡,寒风吹来就跟刀子似的刮过骨头。晏辰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因为实在太冷,他在校场上跑圈圈,这样便能让身子暖和些。
百里子苓来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十来圈,此时腿也软了,气也有些喘不过来,到了百里子苓跟前,一下子就扑进了她怀里。
“又作死,是不是?”
百里子苓一边骂,一边把那披风给他披上。
顿时,他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不是因为那披风,是百里子苓的怀抱。
他的身子确实是瘦了些,即便是裹着这披风,好像也能摸到骨头一样。百里子苓感受着他靠在自己肩上轻喘着的呼吸,下意识地替他拍了拍背。
“将军可是答应过我,要亲自教我的。”他一边喘一边说道。
“合着我那天跟你说的,都他妈白说了。”百里子苓一下子推开他,又把那披风的带子系上,再替他紧紧了披风,像是生怕冷风钻进了他的身体,有点心疼地道:“这么冷的天,我要来晚了,你还不得冻死。”
“将军放心,我扛冻。”
晏辰这话倒是不假。他可是在雪山草场待了八九年,在大雪夜里躺了大半夜,都没有冻死的,更何况这样的天气。
百里子苓摸了摸他的脸,冻得跟个冰块似的,又摸了摸他的手。手上的纱布已经没了,但一双手通红,手背及十指冰凉,好在掌心是温热的。百里子苓下意识地把他的双手捧在掌心里,其实她的手没有晏辰的大,只能捧着十指。她低头哈了几口热气,又替他搓了搓,“回去!”
晏辰是被百里子苓拽回老沈头那里的。虽然老沈头院里的几个小厮早就知道这晏公子是将军的人,可是亲眼见他们手牵着手,还是意外坏了,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瞧瞧,将军多宠晏公子。”
“哎,还是因为公子生得好看,所以才这么招将军喜欢。”
“瞧咱们将军,除了桑副将刚来那会儿,稀罕了一阵,哪见过她这么宠着一个人。”
老沈头把几个看热闹的小厮撵走,手里端了碗还冒着热气的药往西厢房走。走到门口,他又故意咳嗽了两声,这才推门进去。
第28章 、离间计
百里子苓看着晏辰把药喝完,又盯着老沈头替他把了脉,确定他的身子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大冷天的,跑到校场上干什么?是觉得老子那些药不用钱,还是你他妈的命够硬?”前一刻还心疼万分呢,这一刻就开骂了。
老沈头可不愿在这里听百里子苓骂,起身要走,却又听得道:“老沈头,你要大晚上再敢让他出去,我跟你没完!”
老沈头看了一眼百里子苓,又看了看床榻上的晏辰,耷拉着脸道:“晏公子,听见啦,以后可别连累我。将军心疼你,你也别让我倒霉呀,好歹你这条命,也是我救回来的。”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是老沈头戳她呢,咬了咬唇,没再说什么。老沈头也不当这电灯泡,就百里子苓这些日子的表现,她那点心思谁还不知道呢。他呀,乐意成全。毕竟,这么些年,也没见百里子苓对哪个男人那么上心过。
“将军生气啦!”晏辰轻轻扯了她的衣角,像是小孩子犯错的模样,一脸无辜地看着百里子苓。“我就是想,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将军……”
百里子苓瞪着他,没有说话是怕一开口就要骂人。可是看他那样子,又不忍心,所以一直忍着。
“将军还说过,要满足我一个愿望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明是他做错了,可这会儿百里子苓觉得怎么是自己太凶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扶了扶额角,“什么愿望?”
“我……我想换个地方住。”他迟疑着开口。
“换个地方?老沈头对你不好?”
“不,不,不是。我就是觉得,很麻烦沈医官了。我若住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还得麻烦他们照顾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既入了军营,总住在这里也不合适,所以想搬到军营那边住,也能跟大家熟悉一些。”
晏辰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百里子苓的反应。他确实想搬出去,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想搬去军营跟那帮士兵一起住。他只是这样说说而已,因为他相信,百里子苓心疼他,绝对不会忍心看着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他,去跟一帮大老粗挤军营,定然会另外给他安排地方。
老沈头这里住着本来也挺好,但院里人多,如果呼延煊来,便会很不方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撞上。而且,他要出去也不方便,院里的小厮总会看着他。所以,他得搬离这里。
“军营?”百里子苓的目光在晏辰身上扫过,沉默了片刻,道:“这样吧,你去我那里住。反正我那院子还空了间房,多你一个也不多。你要还想学武,夜里没事的时候,我也可以教你,全当强身健体。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跟我学,你可没机会偷懒。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晏辰听到这话,顿时小脸就僵住了。他想搬出去住,但没想要住百里子苓那里。那不是更惨,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呼延煊要是敢来,那可就是找死。他有点想咬了自己的舌头,但话已出口,没机会说不搬。不过,挣扎一下还是要的。
“将军,我搬去你院子里住,不……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
“就……”他的目光躲闪,还有几分害羞,低头咬着手指头。百里子苓先没明白过来,可是一想,上一回他害羞是要脱衣服,顿时明白过来,“狼崽子,你想啥呢?我要真想把你怎么着,那也得三媒六聘,哪会让你糊里糊涂地就跟了我。”
“这么说,将军真的想让我做姑爷?”晏辰小声地问道。
嘿,这个没脸没皮的,这话还真能问出口。
百里子苓看着他,脸有点红,她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毕竟人家孩子才十五,如今又是这般境遇,她若说是,那不是有点强迫人家的意思。可是要说不是吧,她又觉得有点违心。所以,纠结了一下,干脆不搭理。
“明天一早,我让易风过来接你,今晚你早点睡。”
百里子苓伸手替他捂了捂被子,这才转身离去。
晏辰坐在床榻上,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嘴角露出一抹暗笑。
桑吉有些日子没来看南颇了。自从上回得知南颇给百里子苓使了个离间计,他便决定冷一冷这位南先生。但前些日子牢里来了不速之客,又让他多了些想法。抓着的那两个探子到死都没有吐露与南颇相关的事,所以也不确定那晚出现在牢房屋顶上的人是不是其中一个探子。
桑吉想着给这位南先生一点冷静的时间,没准儿会有意外的效果。估摸着这时日也差不多,南颇该想的恐怕也都想得差不多了。清晨的时候,他又给家里写了信,催家里尽快查清南家小女儿的事。
“给南先生送进去。”
桑吉这回来,还给南颇带了被子和棉衣。北楼关冷了,而这牢里更是阴冷得厉害。
“桑副将有心了。”
南颇看着士兵把棉衣和被子给他放床上,他也不客气,把那棉衣先穿上了身。天气冷,他即便是阶下囚,但也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能感受到冷暖,他可没必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不过,桑副将若是想拿这点东西就跟我套近乎,你恐怕是要失望了。”南颇又说。
“南先生,你们南家世代经商,这商人嘛,讲究的是钱货两清。说句实话,这点东西,我给你或是不给你,都可以。这北楼关的冬天严寒,南先生应该是知道的。若是整日让你冻着,那也不是不行。你说,对吧?”桑吉面带微笑,言语轻缓,像是聊家常,但话里话外可是都带着尖。南颇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
打从一开始,南颇就看出来了,百里子苓与桑吉完全是两种人。百里子苓性格直爽,杀伐果决。而这位桑副将,城府就深多了。文臣出身,又披了戎装,文武兼备,能上阵杀敌,也能运筹帷幄,是个厉害角色。这样组合的两个人镇守北楼关,如果他们的关系如铁板一块,这北楼关也就坚不可破;若是他们对彼此有了芥蒂,那这北楼关也就有了裂缝。所以,他给两人都使了离间计,虽然他觉得对桑吉的可能无效,但是没有想到百里子苓说他们二位是那样的关系。这可是万万没想到。
“桑副将说话还真是讲究。有话想问就问,至于我能不能答,那就是我的事。”
南颇估摸着桑吉会说那晚在牢房屋顶的人。他其实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是他的那位学生想杀他,还是雄鹰部想杀他。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还有人会来救他。
“南先生是聪明人,而我,喜欢跟聪明人聊天。”
南颇冷哼了一声。
“我呢,最近听说了一点关于雄鹰部的事。南先生在雄鹰部待过一阵,可曾听说过木苏和?”
木苏和?
原来是那个小子。南颇一下子忆起了木苏和的脸。
南颇会看一些面相,从面相上看,木苏和是虎落平阳。不过,面相这东西,并没有一定的。就好比他也替自己的儿子看过,却不曾想儿子会走在他的前面。
“桑副将有一问,那我也有一问。礼尚往来嘛。你若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能回答你的问题。”
“南先生,你跟我讨价还钱,有意思吗?到头来,我让你吃苦受罪,那也是你自己受着。这个木苏和,要真查起来,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南颇在心头叹了口气。桑吉这话确实没错。木苏和并不算什么秘密,要查是早晚能查到的。他虽然不知道桑吉为什么来问木苏和,但他有一种预感,那小子身上一定有什么事。作为老狼王的小儿子,雄鹰部把他看管起来,绝对不会无缘无故。
“木苏和,雪狼部老狼王的小儿子。曾经很得老狼王喜欢,不过,后来传说他并非老狼王亲生,是他母亲与人珠胎暗结,所以就被赶出了王廷。年初的时候,雪狼部内乱,老狼王的几个儿子争夺王位,莫车联合了雄鹰部一举拿下狼王之位,并且诛杀了木苏和。我知道的也就这样,至于真假,恐怕得桑副将你自己去调查了。毕竟,我也没有亲见。”
南颇一番话,半真半假。桑吉此刻确实也无从分辨。雪狼部的事,他也是最近才有所耳闻,但让他想不通的是,昨日抓的那两个探子既然是为了木苏和,为什么跑到北楼关来。
“打扰南先生了。”桑吉得了消息,转身就要走。
“桑副将,”南颇唤住了他,“听说你与百里将军议过亲?”
桑吉转身看他,微微皱眉。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南颇怎么会知道,谁说的?此时他提及这个,又是想干什么。桑吉的脑子里立马跳出这样的问题来。
“桑大人还真是好手段。一边跟百里家议亲,一边给百里家下刀子,这两面三刀的手法玩得可真溜。”南颇冲桑吉竖起了大拇指,笑得一脸奸相。
“南先生,我原是很敬重你。不过,一再地玩离间计,也就没意思了。”
“哦?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南颇哈哈大笑起来。
桑吉轻甩了衣袖离去。他很小心,但是南颇最后这话还是戳到了他。
第29章 、喜欢
晏辰搬进了百里子苓的院子。他本来以为,北楼关将军的府邸怎么也得几进院子,高门大院。就算这里是边关小镇,比不得青州那样的地方,但也不该只是这么几间屋子,而且门口连个匾额都没有。不知道的人从这里路过,恐怕都想不到这里会是北楼关将军的府邸。
没有高门大院,自然也就谈不上仆役众多了。唯一可以供使唤的只有易风,而这易风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写满了不喜欢。
当然,晏辰也不敢使唤易风。易风腿脚快,身手也不错,那可是他一直向往的。可惜,这辈子怕是炼不成了。他如今都成了药罐子,哪怕是搬离了老沈头的院子,如今这院子里也满是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