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寨的兄弟回去了一部分,而留下来的人在百里子苓出京之前就已经提前沿路查探,怕的就是百里子苓上任途中有伏兵。
陆筝的心可谓十分细腻。
所以,刚到五河口那晚,木苏和摸进了百里子苓的房间,别人不知道,但陆筝却知道。
木苏和那日带着胡果儿等人出了关,往草原而去,下边的人也一直盯着。
陆筝急匆匆出了大营,百里子苓想替沈潜解开捆绑的绳索,这才发现,陆筝打的结根本解不开。
“国公爷信我?”沈潜问了一句。
“不信。但,就算是我放了你,你也走不出这里,不信,你可以试试看。”百里子苓抽出剑来,割断了捆绑的绳子,沈潜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得到了解脱。
他试着走了几步,双腿因为捆绑和站得太久,这一动,只觉得两条腿又酸又麻,果然走不远。
他跌坐到地上,抬头看着百里子苓。
“国公爷,五年前埋羊谷一战,百里老将军和少将军战死,是您带着几百人冲进去,才给南陈的将士杀出了一条血路。我替南陈的将士谢过国公爷。”沈潜想爬起来跪着,却发现现在自己连站起来都不行。
“我不是那么喜欢听好听的。换点词。”百里子苓道。
“伯父与大哥一直在老将军麾下,我呢,虽然在京城职低人微,但一直有替他们留意朝堂上的事。
老将军被朝臣所不喜,不过是他既不接受朝臣的孝敬,也不拉帮结派,有心想拉拢或者是投靠老将军的人,都吃过闭门羹。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吃了闭门羹自然心生怨恨,但凡有机会能落井下石,都不会放过。
皇帝不喜欢老将军,我从前并不知晓。有一次,去御书房给皇上送修好的史稿,听得皇上下朝来正与桑大人议事,言语之间对老将军颇为不满,我才知道君臣之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和睦。
古往今来,但凡让皇帝不喜的大臣,通常只有两个结局。要嘛,大臣把皇帝换了,要嘛,皇帝把大臣给打发了。
埋羊谷战事之前,皇上连下几道旨意要老将军出击,大家都在议论说什么老将军抗旨不尊,那时候我便在想,这一战就算是胜了,怕是也不得皇上喜欢。
哪知道,这一仗会败得那么惨。若不是国公爷后来带人杀进去,老将军、少将军就算是阵亡了,怕是也会被朝臣用口水再给杀上一回。
我的伯父与大哥也阵亡了,虽说他们从披上甲胄入行伍时便知道,或许有一天会战死沙场。但那一战却处处透着猫腻。
我替伯父和大哥办理完了葬礼之后,便向朝廷告假丁忧回家。但是,没多久,我便收到一封信,信中说我的伯父和大哥之所以会战死,是因为军营里出了叛徒,出了内奸。
他说,如果想知道内奸是谁,便要我混进北方大营,之后他会一步步告诉我怎么做。我的父母早亡,是伯父把我养大的,大哥又待我如亲兄弟,从小就很照顾我。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我自然不能困坐家中,于是,便收拾起包袱混进了北方大营。”
沈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知道谁给你送的信吗?”百里子苓摇摇头。
“到了北方大营之后,偶尔也会收到那个人的信,他让我把大营里发生的事,无论大小,皆要报备给他,而他,会给一些当年埋羊谷一战的相关信息。
五年,我用五年的时间拼凑起了当年的真相。我曾想过在军营里对李迁下手,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李迁会突然死在了京城,整个北方大营的局势也瞬间逆转。那一刻,我才知道,一直给我信的人是谁。”沈潜轻笑道。
“扶风王爷,对吗?”百里子苓道。
第142章 142、刀锋(11)
赵怀一直想坐那个位置,百里子苓是知道的。
从前先帝在的时候,赵怀一直不得宠,所以,就算他再优秀,再有能耐,先帝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
那个时候,赵怀应该也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母家也无人在朝为官,无所依靠。他投身军营,想建立军功,甚至是和百里策交好,是不是都为了后来上位做准备呢?
百里子苓想得有点多。
当年,她的二哥跟赵怀闹翻又是为了什么?自那以后,赵怀与百里家再也没有明面上的往来,又是为何?
很多问题在百里子苓脑子里闪过。
“看来,国公爷早就知道。”沈潜无奈地笑了一声。
“国公爷既是早就知道当年埋羊谷的真相,为何五年来一直默不作声。难道,那些死在埋羊谷的将士不冤吗?国公爷就不想替老将军和少将军报仇吗?”沈潜随及又质问道。
“你所谓的报仇,就是提着刀亲自把人头给砍下来,还是在军营里制造些混乱,然后借别的人手杀掉仇人?
如果是那样,那倒是简单了。可是,死在埋羊谷的将士们还是冤死,世人哪里知道他们其实是被自己人给出卖。”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国公爷是想把当年的事给翻过来?”沈潜立马明白过来。
“我什么都没说,你也赶紧起来吧,地上凉。”
百里子苓伸手拉了一把沈潜,他倒是站了起来,只是没太站稳,百里子苓又扶了他一把,“你在北方大营五年,应该对大营的事了如指掌,不然,你也不能给王爷提供消息。今晚你就待在这屋子里,把你所知道的事都写下来,我都要知道。”
“国公爷可信我?”沈潜赶紧问。
“你可信我?”百里子苓反问。
沈潜不答,彼此视线相交,沈潜似乎读到了答案。
沈潜在翰林院的时候,倒是不只一次听人说起过百里子苓,大约便是小小年纪,杀人无数,是个母夜叉之类的。
但是,沈潜也曾在伯父和大哥的信中读到他们提及的百里子苓,用他伯父的话说,那是一位帅才。
何谓帅才,能统领三军的,那才是帅才。
在他大哥的笔下,百里子苓是生死兄弟,能在任何时候把后背交付的人。
这样的人,即便沈潜从未打过交道,但他信。信他伯父与大哥,信他们不会看错人。
百里子苓回大帐前去看了刘河一眼,二十军棍不算多,但如果没有这二十军棍,他这以上犯上重罪,掉颗脑袋也是说得过去的。更主要的是,这二十军棍是威慑众将士,立的是规矩。
“将军,刘河该死!”刘河见百里子苓进来,原本趴在床上的他挣扎着要下来。
“行啦,趴着吧。”
百里子苓看了看他屁股上的伤,确实有点惨不忍睹。
“这二十军棍,冤吗?”百里子苓问。
“冤,也不冤。”刘河答道。
“说说。”
“说冤,是因为埋羊谷那一战死了那么多将士,我不过是想替他们报仇而已。说不冤,以下犯上,没掉了脑袋,那就该偷着乐了。”
刘河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这样的人好,但也不好。
“刘河,你跟着我也好些年了,知道我的脾气。我没有那么多解释给你,所以,伤好之后,你要嘛滚回上都去,要嘛就给我老老实实,不准再提埋羊谷一个字。”
“将军,我…..”刘河见百里子苓要走,扑腾着要拦她,结果自己从床榻上摔了下来,那惨不忍堵的屁股如今算是惨烈了。
但是,刘河也顾不上此刻的疼,抓着百里子苓的裤腿道:“将军,我刘河誓死追随将军。”
百里子苓低头看了一眼,刘河就那样趴在地上,一个七尺男儿眼角却挂着泪水。埋羊谷一战,是很多人心头的痛,是恨,是无法根除的恶梦。
“好好养伤。”百里子苓说了一句,然后叫人进来扶了刘河回床上。
另一边,五河口的镇子上,陆筝刚刚进了一家客栈。
“老大,这一行人二十来个,应该是从西北那边来的。我们的人试了试他们的身手,功夫都不差,看那路数,应该是草原上的。他们就在斜对面的那家客栈住下,装成商队的模样,领头的那个看着有些贵气,下边的人对他极为恭敬。”
陆筝走到窗户边往斜对面的客栈看了一眼,此时,客栈里已然灯火通明。
快开春了,五河口便会渐渐热闹起来。
但是,现在突然来这么一行人,确实不正常。
“好好盯着,看看他们每天都干些什么,与什么人接触。”陆筝关上了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那人,“以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到武诚侯手里。”
那人接过信,说了一句:“我会连夜安排。”
陆筝从这家客栈里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不只是行头换了,连整张脸看起来也不一样了。虽说还是翩翩公子,但浑身散发着浪荡子的气息,与之前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筝对自己易容的本事一向很自信,当初在八十八寨做匪首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扮成女人,而做为女人的妆容,那也称得上让人惊艳。
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栈,店小二立马迎了上来,各种殷勤。因为一看他这作派,还有身上那些各种值钱的饰品,就知道是个不差钱的大爷。
陆筝扫了一眼厅堂,有几桌人正在吃饭。
“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干净的上房啊?”陆筝问道。
“有,有,公子请跟我来。”那伙计忙带头走在前面。
陆筝跟着上了楼,却在楼梯转角处与刚刚下楼的两个男人碰上。他对上其中一个男人的目光,这男人天庭饱满、目光如炬,虽然穿了一身商人的衣服,但是却有一种王霸之气。
这人,大约就是之前手下人说的那位领头的。
那男人也打量了他一眼,他这眼角也就飞出去一抹春情,本来是想恶心一下那男人,哪知道,那男人嘴角一扯,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哟,看不出,这家伙还好这一口。
陆筝也回以微笑,然后往楼上去。
楼梯上这匆匆一面,二人在心中各有计较。陆筝问了一下伙计,刚刚那男人住哪个房间,打哪里来的。
伙计说,那位客人是西北来的商人,倒腾了不少西域来的玩意,准备在五河口盘个店面,说是准备以后把家里的生意都搬过来。
伙计那么一说,陆筝也就那么一听,这话真不得,但也不一定完全是假。
“这一间,就是那位客人的房间。”伙计努了努嘴。
陆筝立马就要了那男人隔壁的房间,他倒不是真想住在这里,就是想时不时来个偶遇,那样接近起来会比较自然。
陆筝又塞了些银子给伙计,让他留意一下,看看他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摸进他的房间。
陆筝这是未雨绸缪。他总觉得楼梯上那一面,那个男人也会同样的关注他。
差不多半夜的时候,陆筝才回了大营。
百里子苓还没睡,半倚在案前,一本兵书翻了一半,正打着哈欠。
“陆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怕是要提刀去镇子上寻人了。”百里子苓伸了伸懒腰,又打了哈欠。
“将军放心,我能去,当然也能回来。再说了,现在这里还是将军的地盘,再凶狠的地头蛇,也不敢跟将军硬碰硬。”
陆筝此刻冻得有点狠,赶紧凑到火盆边搓了搓手,他是实在不扛冻。
陆筝把那些人的情况说了一下,毕竟,他对燕云人并不熟悉,不像百里子苓跟他们交过很多回手,而且也更了解情况,所以,没办法给百里子苓什么意见。
但是,凭着他对今天楼梯上遇到那人的第一印象,觉得那人肯定不简单。
“雄鹰部自从萧宗元做了鹰王,便分为两派。守旧派和以鹰王为首的青壮派。在北楼关的时候,我便听说,鹰王让部族学习农耕,似乎想改变传统的游牧生活。但这一点遭到了守旧派的反对。
几个月前,我在北楼关的那一战,带兵之人叫赫都,那个人能征善战,我跟他交过几回手。他便是守旧派的人。
他们守旧派,讲究的是打得过就打,打赢了就抢,不只抢东西、抢粮食、也抢人。抢去的人,主要作为他们的奴仆。如果是打不过,这些人,也不恋战,会迅速撤退。
眼看着鹰王要娶南陈的公主为妃,恐怕守旧派的人不愿意了。萧宗元不想跟南陈打仗,但守旧派并不想跟南陈和睦相处,不然,他们就没法再来抢了。”
“所以,将军的意思是,这一行人很可能是雄鹰部的守旧派,旨在破坏开春之后的和亲?”陆筝道。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守旧派的人,但守旧派不希望萧宗元娶南陈公主,这是肯定的。萧宗元自己自然也是知道的。”说到这里,百里子苓突然想起木苏和的话,说是要给萧宗元送份大礼。
难道,这些人便是木苏和说的大礼?
第143章 143、挚爱
一弯冷月照山河,天地一片素白。
“世子,这药有些烈性,是谓虎狼之药,吃下去之后,五脏六腹总是要搅动一番的。有些痛苦,只要挺过第一回 ,身体适应了药性之后,便不会那么痛苦。”
雪山草场,木苏和最熟悉的地方。
这个季节,哪怕是有天踏下来了,也不会有外人来这里。除了天气极寒,外来的人根本受不了之外,不熟悉的人,在这冰天雪地里也难以辨别方向,极容易走迷路,彻底冻死在外面。
待到来年春归,万物复舒,这里的厚厚积雪化去,那时候定能在草地上看到一具看似鲜活的身体,只是早已经没了呼吸。
但这里再严寒,对于木苏和、胡果儿、乙辛来说,这里都是家,是他们的家。
也是他们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哪怕一路上胡果儿都很心急,也没有敢在路上给木苏和配制解药,除了觉得不安全,还因为这里的极寒气温与解药下去之后木苏和身体的反应,正好有一个中和。
“来吧,已经经历过很多痛苦的事,也不差这一回。”
木苏和倒是很洒脱,接过胡果儿手中的药就准备喝,却被呼延煊给按住。
“胡果儿,这药真有用?”呼延煊不放心道。
“怎么,你觉得我还能害了世子不成。”胡果儿被怀疑,心里自然不舒服。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呼延煊一时语塞。
木苏和发现,自从呼延煊觉得他们可能是亲兄弟之后,对他的态度就有所不同。如果说从前是恭敬,那么,现在在恭敬之外还有一些哥哥对弟弟的关爱。
“放心,我死不了。”木苏和知道呼延煊担心什么,一把扒开他的手,把手中的药汤一饮而尽。
黑乎乎的药汤刚一下肚,木苏和还感觉不到有什么,毕竟药性来不了那么快。
他平静地坐在火炉边,刻意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
乙辛和胡果儿都静静地等着,倒是呼延煊一脸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