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呼延煊问了一句。
木苏和没有理会。
胡果儿看了一眼旁边点燃的那支香,香燃了还不到一个手指关节那么长,说明时间过得并不快。
胡果儿心头也有些着急,这药是没有问题的,她只是担心木苏和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下来。
原本,是应该先给他调理一段时间再来解毒的,但木苏和说他等不急,还有很多事都着他,他不能拖着这么个药罐身子。
这一剂虎狼之药下去,到底结果如何,胡果儿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这些利害,胡果儿都是先跟木苏和说明了的。
香燃了一个手指关节那么长,木苏和开始觉得心底有些燥热,而这种燥热渐渐开始往身体的各个部分发散。
他的体温也渐渐升了起来,五脏六腹有种被放在火炉边烤着的感觉,而且温度还在不断地升高。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胡果儿把双指搭在他颈部,片刻之后,问道:“是不是很热?”
木苏和点了点头。
随着身体热度的身高,木苏和的肚子开始疼痛。
一开始,那种疼痛还能忍着,大约就像是一扯一扯的,像是有只手在不停地拉扯,每拉扯开一下,就会疼一下。
接下来,便是某个部位的刺痛,那种痛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扎在血肉里,而且不断地捅进捅出,反反复复,不断加深痛苦的程度。
更进一步,他觉得肚子里的脏器像是彼此拉扯,又像是彼此压迫,总之,各种痛苦不同程度不分弱强地一并袭来。
他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大冷的天里,汗水如豆般滚落。他的脸,渐渐开始变得扭曲,仿佛是他那早已经扭曲的五脏六腹。
胡果儿这一次把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之上,快速跳动的脉搏像是在比赛一样,不停地加速。
透过木苏和身上的裘衣,胡果儿觉得,那颗心快要爆了。
她朝乙辛使了个眼色,乙辛便上前扒开了木苏和胸口的衣服,直接露出雪白的胸膛来。
胡果儿眼疾手快,速度地在他的胸口附近扎上了一针,然后静静地观察着木苏和的反应。
呼延煊在旁边看着有些惊心。
他想着让胡果儿现在停下来,但显然,现在停下来是很不现实的。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两只手早已经因为担心捏紧了拳头。
胡果儿的手指一直搭在他的脉搏之上,而木苏和此时已经被各种疼痛折腾得快要疯掉。
“世子,如果太疼,就别忍着,该叫就叫出来。这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胡果儿道。
此时,木苏和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有母亲去世之前血淋淋的场面,那双带血的手,他一直记得,而且经常会出现在梦里。
也有母亲被挂在树上的尸体,一具枯骨,在北风里吹得呼啦啦响,像是在像人哭诉一般。
还有他刚来到雪山草原的那个夜,在死与活的边缘挣扎,也是那么痛,那么难受,而且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但都扛过来了。
再到后来,第一次翻越了雪山草原后面的那座雪峰,他们三人第一次抵达了雪峰后面的国家。然后,从那里带回来了稀奇的玩意,然后开启了赚钱的生涯。
那一回,他们三人也差点死在了雪峰之上。
多少次在死亡边沿徘徊,他和他的小伙伴都挺了过来。
今天,也不例外。
而且,现在于他来说,还有更让他值得期待的事。他心中有了喜爱的人。
虽然,在遇到百里子苓前,他都没有想过将来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但遇到了,他便知道非她不可。
他的将军还等着他,所以,他一定不能死。
想到百里子苓,木苏和那张原本已经扭曲的脸上有了笑容。
“他,这是怎么了?”呼延煊有点担心地道。
胡果儿也觉得奇怪,正想着要不要再扎一针时,就听得木苏和大喊道:“将军,你等我!”
这一声喊得无比响亮,仿佛连那背后的雪峰都听见,有了淡淡的回音。
“情爱这东西,还真是奇怪,能让人欲生欲死,也能让人飞蛾扑火,还能在这种时候治愈痛苦。”胡果儿感慨了一句。
木苏和最痛苦的那一段差不多持续了半支香的时间,渐渐地,他的痛苦似乎有所减轻,而身体的温度也开始下降。
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就在胡果儿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木苏和的脉搏不对。
刚刚,她的指尖似乎没有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而且间隔的时间也长了点,这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的手指再探时,发现这种情况确实还在加剧,而木苏和之前绯红的脸颊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转为惨白,看着十分吓人。
“乙辛,拿药来。”胡果儿喊了一声。
乙辛赶紧去把炉子上热着的另一碗药给端了过来。
“你俩扶着他,必须把药汤给灌下去。”胡果儿嚷道。
呼延煊上前搭了手,与乙辛合力,一个人负责掰开嘴,一个人负责把人给扶住了,胡果儿则端起汤药往里灌。
药汤撒了出来,流得他的身上到处都是。
这种药汤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除了胡果儿,无人知道那是什么药。
乙辛和呼延煊神情紧张地看着胡果儿不断把药给灌下去,其间还呛了两口,因为呛的那两口,木苏和的整个脸色看起来更糟糕。
呼延煊按着木苏和的手,他能感受到他的脉搏,偶尔跳得很快,偶尔又完全没有,虽然他是不懂医术,但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好事。
胡果儿一脸严肃,看着刚刚灌下汤药的木苏和,胸口不断起伏,她的心头也有些慌。但是,她想让自己尽量镇定些,因为,她若是乱了方寸,这两人就更指不上了。
“胡果儿,你到底弄的什么药?世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把你给大卸八块。”呼延煊太担心了。
“一个大男人,这么沉不住气,怎么成大事。”胡果儿虽然是说呼延煊,但她的慌乱还是没能逃过乙辛的眼睛。
“世子信她,我也信她。”乙辛说道。
就这么八个字,胡果儿觉得自己刚刚失掉的信心又找了一点回来,她把手指再度搭上木苏和的脖子,而后又靠在他的胸口听了听心脏的声音,再从怀里抽出三根银针,在不动的位置扎了下去。
这一下去,乙辛和呼延煊同时看到最先扎的那根银针处有黑血流出来。
胡果儿稍稍吐了口气,有黑血流出来,说明毒已经开始往外排,只是比她预计的排毒要来得快。
她有些担心木苏和扛不住,便在他耳边道:“世子,回来之前,将军特意交待,等你解毒了,一定要送信给她,让她知道,这样她才能安心。世子,将军一直牵挂着你,你一定要扛住。”
木苏和听到这话,原本已经如同死人一般的脸,突然有了反应,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眼睛微微睁开。
“她是这么说的吗?”他的声音微弱,却像是用尽了力气。
第144章 144、疼
许是因为胡果儿的那几句话,木苏和的体内血气翻涌,刚刚扎在胸口的两根银针处也开始往来冒出黑血。
“世子,调节呼吸,慢慢来。”胡果儿又道。
木苏和吐了口气,刚刚睁开的双眼又慢慢闭上,五脏六腹的疼痛渐渐开始减弱,但他也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没有力气。
几个月前,在北楼关的时候是老沈头给他解的毒,那个过程也相当痛苦,他扛下来没有死,真的只是因为百里子苓那支百年老山参。
而现在,他能挺过来,是因为心头有惦念的人。因为那份惦念,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世子,你怎么样?”呼延煊见木苏和闭上眼睛没有动弹,而他胸前的黑血则越来越多。
乙辛静静地看着木苏和,虽然他一直没有说话,但那颗心却始终悬着。
虽然对于木苏和做的一些事,乙辛不是太赞成,但木苏和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他好的他绝对涌泉相报,而对他坏的,他也绝对嫉恶如仇。
在他的世界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与坏,只有对他好或者不好两个概念。
胡果儿与乙辛是陪他长大的,一起经历了很多苦难,那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呼延煊对他好,原因就复杂一些,虽然并不纯粹,但这一路走来,无论他身陷何种险境,呼延煊都不离不弃,这也是好。
百里子苓的好,虽然一开始也是想拿他换钱。但后来,那些好与心疼还有疼爱,又岂可用钱来衡量。
最关键的是,他也喜欢那个被南陈人称为母夜叉的女人。
一支香燃尽,胡果儿把他胸前的三根银针都拔了出来,黑血虽然一直往外流,但木苏和的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胡果儿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
“世子没事了吧?”呼延煊又问。
“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但是,解毒并不是一次就能完全,便持续七日,待体内流出来的血再也没有黑色,那么,毒便是解干净了。但是,这七日会很痛苦,并不容易。”
胡果儿跌坐在地上,现在才觉得腿有些软。
“辛苦了。”乙辛过来拍拍她的肩,她便摇了摇头,然后吐了口气。
“一会儿,世子胸口不再淌血了,你们便替他擦干净,再给他喂点热水,便让他躺下休息。”
胡果儿试着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腿都麻了。
乙辛拉了她一把,她有些站不太稳,捶了捶腿,然后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重新开始配药。
待木苏俄和胸前不再流黑血,呼延煊便拿了热的帕子替他擦干净身子,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扶了木苏和躺下。
“呼延将军,你守着世子,我去看看胡果儿。”乙辛有些不放心胡果儿,刚才她的脸色也很难看。
“好。”呼延煊应了一声,替木苏和盖好了被子。
呼延煊虽然看着是个糙汉子,但照顾起人来,还是既然细心又体贴的。他倒了碗热水过来,怕水太烫,先自己试了试,这才让木苏和饮下。
木苏和这会儿也已经清醒,之前那些痛不欲生,仿佛就像是一场噩梦。
“呼延煊,你心中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木苏和问道。
呼延煊静静坐在旁边,没有回答。
“我也有很多疑问,但答案于我来说,并不重要。当然,如果你是我的哥哥,我会更开心一些。毕竟,我的那些哥哥都不怎么样,一个个都想让我死,只有你,想让我活着。”
木苏和伸手抓住了呼延煊的手腕,“所以,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当你是。以后,咱们兄弟便携手同行,我有的,自然也不会少了你。”
呼延煊此刻的心情有些乱。
但事实上,他那天在巫师的帐外听到木苏和与父亲的那些对话之后,他便把木苏和当成了弟弟。
只是,这一刻,他并不想承认而已。
木苏和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便闭上眼睛睡去了。
呼延煊坐在旁边侧目而视,他与木苏和长得并不像。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与呼延裕的其他儿子长得也不像。
天色暗下来,胡果儿又煎好了药,只是那药味极其难闻,别说是喝下去,就是闻一闻,也让人反胃想吐。
胡果儿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进来时,木苏和已经醒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仿佛之前的痛苦都不曾存在过。
“这药虽然难闻,但滋补你的身子是极好的。所以,捏着鼻子也得给我喝下去。”
胡果儿刚把药端进来,木苏和便捂住了口鼻。
“非吃不可吗?”木苏和有些抗拒。
“世子,我要是有一支百年老山参,我也不用这东西。赶紧喝吧。”胡果儿催促道。
木苏和很不想喝,但都说恨病吃药。
如果这时候将军来,大约会哄着他吃药吧。想到这个,他的脸上有了笑容。
胡果儿正纳闷,心想这么难闻的药,怎么还刺激着他了,笑得那么春心荡漾。
只见他端起药汤,捏住鼻子,一口气就给喝了下去。但是,喝得有点猛,那味道翻涌起来,差一点给吐出来。
木苏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把翻涌到口腔的药汤,又给咽了回去,愣是没有吐出来一口。
他得活着,所以,再难喝的药都得喝。
胡果儿见他把药喝下之后,又拿了一块蜜饯塞到他嘴里。甜甜的蜜饯似乎缓解了口腔中的不适,原本皱着的眉头也得到了舒展。
“世子,这里也没有外人,能否容我问一句。”胡果儿替他擦了擦嘴,这才问道。
“你一向有话就说,现在怎么还有了顾忌。”
胡果儿子笑了笑,现在当然不一样。从前,他们是兄妹,是一家人。但现在,木苏和是要做狼王的。不,未来,他可能想做的是草原之王,当然不一样了。
“想说就说,无论什么时候,你和乙辛对我来说,都跟从前一样。”木苏和道。
“我到京城的时候,乙辛说,你留了命令给他,让他……让他埋几根钉子在将军身边,等关键的时候,把将军拉下马。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一旦皇帝赢了,将军就会接手北方的军队?”
木苏和看着胡果儿,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耐人寻味。
“你也觉得我会害她?”木苏和问。
“我不觉得你会害她,你应该只不想她将来为难。”胡果儿道。
“不,”木苏和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她再领兵。南陈,无论是现在的皇帝,还是赵怀上位,对于他们来说,将军存在的价值就是领兵打仗。
有战事的时候,他们需要将军顶上去,而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还需要将军戍边。一个不小心,朝中有人说几句废话,将军还会引来皇帝的猜忌。
你看看百里老将军的下场,不就是这样吗?她若是不领兵,自然也就不会有这些麻烦。荣华富贵,我能给她,而且我能给的比南陈的皇帝更多。”
让一个将军不再领兵,这可能才是对她最残忍的事。
而此时的木苏和还不知道,百里子苓现在想的不再只是保家卫国,而是要做南陈的权臣。
是那种她打个喷嚏,南陈朝堂就得抖上一抖的权臣。
此时,在五河口的镇子里,百里子苓带着易风进了同福酒楼。
在伙计的带领下来,百里子苓进了二楼的雅间,易风则守在外面。
这间酒楼在整个五河口也算是极富盛名的,不管是以前驻守五河口的将领,还是南来北往的商客,都喜欢来这里吃饭。
百里子苓刚一进门,就见柳菘蓝站在窗边,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她才回过头来。
“如今还是冰天雪地,姐姐该不会现在就要出关吧?”
百里子苓拉了椅子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柳菘蓝这才关了窗,走到百里子苓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