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远了,宋珩道:“时下宫人少了些, 日后会从长安城大明宫里迁人过来。”
麟趾院位于观风殿后方, 瞧不见浩浩汤汤的洛水, 唯有登上高台楼阁方可望见远方,其内亦是风景秀丽, 奢华非常。
施晏微看过以后, 不由感慨万千,心内暗道这座前朝宫殿奢靡太过。
再往北走百余步, 又有仙居和芬芳二殿。
施晏微看来,仙居殿和麟趾院大差不差,倒是这芬芳殿颇有几分不同,殿中绿柳拂栏,花映画桥,又见一人工开凿的湖泊连通活水,其上有一佳木葱茏的小岛,立着红窗绿瓦的清凉瓦舍。
身侧的宋珩见她看得入神,因问道:“娘子可是想去那小渚上一游?”
施晏微放眼看去,但见水面上载着金黄落叶和片片落英,却并无兰舟可乘,遂反问他道:“此处没有舟船,倒要如何上去?”
宋珩听了,正要吩咐身后随行的冯贵去寻一叶小舟过来,忽然觉察到一阵隐隐的肃杀之气,宽大的手掌立时摸上腰间的长剑,顷刻间将施晏微护在身后。
“有刺客,保护晋王!”身后为首的侍卫朝着众人高喝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齐齐响起。
施晏微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有数十道黑衣人影自四面八方袭来,就连那寒凉的水中亦有不下二三十人接连破开水面,施展轻功鱼贯而出。
数息后,刀剑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施晏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自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能被动地由宋珩牵引着,不知怎的就到了他的怀中,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忙不迭牢牢抱住他的腰身。
宋珩执剑斩下一人头颅,那人往地上倒了下去,立时鲜血喷涌,宋珩一个侧身闪躲开,未让那些血渍沾到施晏微的身上。
施晏微两手攥着他的衣衫,紧闭双眼,跟只鸵鸟似的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根本不敢去看周遭的腥风血雨,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感受到怀中之人因为惊惧轻颤不已,宋珩眼中杀气更甚,强迫自己收敛锋芒吐出两口浊气,大掌将施晏微搂得更紧,微微垂首低低安抚她道:“音娘莫怕,有我在,任何人都无法伤你分毫。”
那些黑衣人中有人瞧出他颇为在意怀中的女郎,每一招每一式皆有极力维护那女郎之意,遂三五个聚在一处欲要攻击施晏微来分散宋珩的注意力。
过了几招,宋珩便已知晓他们的意图,快如闪电般地拔下施晏微发间的银簪掷了出去,须臾间刺入其中一人的咽喉,那人忍着极度的痛苦,奋力将手中的长剑刺向宋珩。
宋珩振臂提剑去挡,竟是生生将那刺客手中的长剑折断。
此番随行的侍卫不过二十余人,虽都是顶尖的高手,然而那帮刺客有将近百人,且并非是寻常的死士,无一不是训练有素,招招皆是下的死手,分明是存了死志的。
双方缠打成一片,难解难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刺客将杀招尽数使在施晏微身上,宋珩心知他们是想以此来乱他心智,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仍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分出不少心神去护施晏微的周全。
为首的死士见他有些乱了阵脚,挣脱步铮的纠缠直取宋珩而去,宋珩连忙回身去挡,长剑一挑刺入他的心口,动作太大,一时间未能及时顾上施晏微,令她的手因为重力稍稍脱开他的腰身,险些跌倒。
宋珩见状,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即刻就要去扶她起来,慌乱间竟未曾发觉那人并未全然倒下,反而是聚了最后一口气提着剑朝他挥砍过来。
施晏微心下不安,恰在这时睁开了眼,甫一抬首,刀刃上的寒光刺入眼中,吓得她惊呼出声:“宋珩,后面!”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刀刃刺进他心口附近的位置,宋珩硬生生挨下那道钝痛,对着施晏微道出“闭眼”二字,话音才刚落下,骤然间反手砍去那死士的右臂。
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地自那道伤口中流出,宋珩像是杀红了眼,似乎感觉不到半点痛意,接连斩杀十余人于他的长剑之下。
宫中侍卫闻闻赶来时,那帮刺客几乎尽数死于刀剑之下,宋珩令留两三个活口,打横抱起惊魂甫定、脸色微微发白的施晏微。
施晏微只当他是不愿旁的男子扶她,这才逞强亲自抱她,极力克服心内尚未平复的恐惧之情,颤声说道:“你受伤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宋珩胸中怒气未消,眼底寒凉一片,天知道他方才是如何强压下将那些刺客剁成肉泥的冲动的,当下听她如此说,一时间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冷道了句“闭嘴”。
她也不知道芬芳殿内竟会藏有这样多的刺客,她若早知道,定然不会在那里多留,平白给人当活靶子用。
施晏微以为他是在埋怨她,拿她撒气,心中觉得委屈又冤枉,暗道那帮刺客分明是冲着他去的,她无端受了这样的牵累,他竟还将罪责怪在她身上。
正胡思乱之际,忽听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低低的道歉声,“我方才是气急了,后怕他们差点伤着你,而非要冲你发脾气;这原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音娘千万莫要往心里去可好?”
任他如何低头认错,施晏微这会子觉得委屈,就是不想理会他,埋下头沉默着不发一声,由他抱着上了马车。
冯贵取来止血的药粉,扯开他的衣衫倒了上去,施晏微全程都没看宋珩一眼,静静坐在他对面,细白的手指绞着膝上的衣料。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疾驰至积善坊,宋珩的伤口还未全然止住血,染红了冯贵才刚缠上的干净布条,就连身上的衣物都被鲜血浸湿大片。
施晏微现下已经不再害怕,可以行动自如,是以不肯让宋珩扶她,也不肯给他半分好脸色,下车后闷声不响地朝宋珩屈膝行一礼后,与他分道而走。
上房内,府医替宋珩清理伤口,止住血后,缠上干净的布条,交代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提起药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程琰那厢听闻宋珩遇刺一事,匆匆赶来府上探望,此番宋珩伤得虽不轻,却并无性命之忧,令程琰务必将此消息透出去,且要说他伤得极重,卧床不起,药石难救。
程琰亦是聪明人,一听便知他的用意,连声应下后,略坐一会儿便走了。
自程琰走后,宋珩传令下去,若再有人来拜访,不论什么身份和官阶,一概不见。
次日,施晏微用过早膳,才拿茶水漱完口,门外传来冯贵问安的声音。
施晏微闻言,往罗汉床上坐了,平声让人进来,态度颇有几分冷淡,询问他有何事。
冯贵面带忧色,拧着眉看向她,毕恭毕敬地道:“晋王失血过多,昨儿夜里睡得甚是不好,嘴里一直念着娘子,今晨又使性子不肯让旁的人换药,还要烦请娘子随奴走这一遭,委屈些时日为晋王侍疾。”
现在还不是能与宋珩撕破脸的时候,施晏微内心一万个不愿意,可为着能够顺顺利利地前往太原,少不得作出些妥协,随他往上房走。
宋珩光着膀子趴在床上。
当下听冯贵说杨娘子来了,登时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施晏微迈进门来,仔细打量他一番,觉得他不像是装出来的,遂往床沿处坐下,全程闷声不响地替他拆去布条,洒上药,再重新缠上干净的布条,也不管手上的动作重不重,只想快些结束了事。
“娘子可是还在生我的气?”宋珩佯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掐着嗓子低声说道。
药已换好,施晏微心里嫌恶他,不欲在此间久留,遂立起身来,莹润的唇瓣一张一合,敷衍他道:“晋王多虑,昨日那样的情况,岂有容我生气的份?”
宋珩听了这话,笃定她心内必定是尚还因为他昨日说出的那句话而生气,故而语气愈发轻缓,“方才换药太疼,脸上出了好些汗,面架上有清水,音娘发发善心,替我擦擦可好?”
刚才换药时他明明没吭一声,竟也会痛得流出汗来吗?施晏微有些不解,并不信他,可为着不让他对自己心生不满,还是咬牙答应,取来巾子拧成半干,再一回头,却发现他已不知何时自己盘膝坐起来了。
施晏微走上前仔细观察一番,并未瞧见他脸上有汗珠,愈发笃定他嘴里的话是骗她的,胡乱往他脸上抹了两把,抬腿就要走。
宋珩那厮却是得寸进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又叫软语哀求她拿巾子再替自己擦擦身子。
施晏微在心中默念着她要太原,这才能暂且耐住性子,复又往床沿处坐下,接着动作机械地替他擦身。
待擦至腹部时,施晏微脑海里想着事,一时不察触到了他的裤腰上,惊慌失措地收回手,不经意间垂眸瞥见什么,顿时脸色大变,攥紧手中的帕子就要起身离开。
宋珩一把扣住她的腰不让她走,凤目对上她的清眸,浅笑着问:“娘子怕什么?”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禁锢住她,饶是他这会子有伤在身,可那一身的力气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她,掌控着她。
施晏微跌进他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此时屋中只有他二人,几乎安静到落针可闻。
那人身上越来越热,腾腾的热气烫得施晏微也跟着出汗。
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施晏微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只觉得在宋珩的影响下,那风似乎都是热的。
施晏微的头脑立时混乱了,欲要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极力克制着羞耻心,声如蚊蝇地道:“晋王身上尚还受着伤,会撕扯到伤口。”
口中虽是关心他伤势的绵软话语,心内却暗骂他无耻,明明身上受了那样重的伤...
宋珩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身上陡然一凉,施晏微下意识地抱手要去护住什么,宋珩掰开她的手,“只要压不着伤口,想来也是不妨事的。”
施晏微感受到那风的凉意,右手去够宋珩随手扔到床尾的衣衫,红着脸道:“时下已入了秋,我冷...”
“好娘子,很快就不会冷了。”宋珩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堵她的话。
施晏微不肯依从,努力将身子往那边去靠,伸长了手去拿衣衫,偏偏始终都差了那么一截,数次尝试皆是无果。
宋珩见她这样执着,只得长臂一挥替她将那外衫取了来,送还给她,由着她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如此,娘子可满意了?”宋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勾起唇角,笑问她道。
施晏微面红如林檎,颇有几分不自在地朝人点点头。
“好娘子,起来。”宋珩轻轻拍了拍她。
施晏微无法拒绝,只能照做,凉风立时贴上左腿的肌肤。
黛眉微蹙,两手不由自主地环住宋珩的脖颈来获取更多的温度。
宋珩对于自己身上碍事的东西可就没有这样多的耐心了,左右不是施晏微亲手做给他的那件里裤,没有半分在意。
嘶啦声入耳,施晏微心中又惊又怕,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闭上了眼。
宋珩低下头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
周身突然渐渐失热起来,就像夏日里雨后的初晴。
施晏微被他吻得微微缺氧,头脑里轻飘飘的,身体开始发热,恍惚间,那人忽然离开了她的唇,继而凑到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安抚她的话语。
窗外的风似乎更紧了些。
施晏微似一叶兰舟,在风浪里沉浮。
眼眶里氤氲一片,横着盈盈秋波。
宋珩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置身于九重宫阙的仙界之上。
“杨楚音,音娘。”宋珩张开薄唇,忘情地唤着她。
骤雨未至,芙蓉泣露。
施晏微咬着唇瓣,大脑空白到什么都想不出来。
宋珩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珠,难掩满脸激动的神情,扬起声调问她话。
施晏微的思绪混沌一片,好半晌头脑才变得清明一些,喉咙里勉强挤出三个字来:“不喜欢...”
宋珩见她到了现在还能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同他嘴硬否认,面上笑意更深,再无半分克制和退让,“音娘竟不喜吗?想来是我不够尽心的缘故。”
施晏微着实是敌不过他分毫,咬得下唇都快破了,终是抽泣出声,小手胡乱地拍打他,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肩背处。
“这回娘子可还想抵赖?”
施晏微简直想杀他的心都有了,两行皓齿舀住他的肩膀不肯松口。
宋珩没再逼问她,专心一事。
良久后,施晏微强打起精神,聚了最后一丝气力,想要起开,却被宋珩阻拦。
膝盖贴着锦被,不让他靠近。
宋珩匀不出心思细想,姑且认为她是在替自己的身体着想,安抚她道:“好娘子,我自有分寸,你莫要替我忧心。”
话毕,跪至床尾。
施晏微这回是彻底没了气力和精神与他周旋,只能咬牙认命。
柔软的褥子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沁出的细汗沾湿了褥子,指尖都变得苍白起来。
宋珩抱起她下了床榻,立在穿衣镜前,时不时去瞧那面打磨过的黄铜。
鬓发被水珠打湿,湿淋淋地贴在白皙的肌肤上,婢女精心替她梳好的倭堕髻早乱得不成样子,步摇上的流苏亦不知何时与发丝缠绕在了一处。
良久后,宋珩放她下来,安置在塌上,而后拿巾子胡乱抹了一把,从衣柜里取来一件干净的衣物穿上。
施晏微疲累至极,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可身上汗涔涔的,实在不大舒服,只得强撑着起身。
施晏微脸红得厉害,找来自己的手帕沾水去擦。
身后传来水滴声,宋珩蓦然转身,瞧见她光着脚踩在地上,连忙将她打横抱起,放回柔软的锦被之中,“娘子何必这样心急,屋里敞亮,怕你见了不喜,这才先穿衣裤遮掩过去,怎的鞋也不穿就自个儿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