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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雨骤然落下,宋珩近乎痴迷地凝视着她的小腹,忍不住伸出手去。
施晏微没有办法形容自己此刻有多么厌恶他,他究竟是如何能够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妄想让她生下他的孽子。
“宋珩,你看看现在的样子,可还有半分一国之君的样子?你明明恨我背弃你,却又忍不住来我这处热脸贴冷脸;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曾对我心动,并不喜欢我,可你现在尚未册立皇后,却又不管不顾地让我这样一个无名无分之人诞下你的子嗣;你当真以为,孩子便可让我舍弃心间所思所想,安心成为笼子的鸟雀供你赏玩?不管你使出什么样的龌龊手段,我还是那句话:我心磐石,固不可移。”
不曾动心,并不喜欢她吗?宋珩万没想到,这好些天过去,她好不容易开口同他说的竟会是这样一番话。
他明明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只要她愿意跟他,诞育他的子嗣,他便可原谅她从前犯下的一切罪过,立她为贵妃,享一世尊荣。
可她不但不愿顺着台阶下来,反而说出这样的狂悖之言。
脑袋又开始抽痛。
他对她,当真没有半分动心和喜欢吗?宋珩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问自己。
不想承认,不愿承认。痛苦地将右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额头上,那令人生厌的头痛之感侵蚀着他的理智,有那么一瞬间,险些脱口而出,并非不曾对她动心,并非不喜欢她……
终是理智和自制力战胜了情.欲,垂眸看向她,与她四目相对,强忍着被割裂成两个人的痛苦,沉声道:“朕自然不会对女骗子动心动情,更遑论喜欢。你曾说过你心如磐石,朕也曾说过水滴石穿;音娘若不诞下朕的子嗣,又如何能印证口中那句不会为了孩子改变心意之言?”
如此强词夺理,强行诡辩,施晏微只觉得他大概是真的因为希望她生孩子的这件事疯魔了。
他在用尽一切手段威逼利诱后,发现还是无法毁去她的一身“反骨”、将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从她的脑子里剥离出去、令她屈服后,大抵是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只能使出天下间绝大多数男人会用的手段,寄希望于用孩子来困住她。
他不敢直面内心的情感,又何尝不是掩耳盗铃的懦夫。
想到此处,施晏微不过冷笑一声,最后骂了他一句:“宋珩,你还真是下贱!同那些个玩弄女郎的脏男人一般无二。”
话毕,再次闭上眼,将她的思想和这个令她绝望的世界隔绝开来。
她说他脏。宋珩并不在意她以下犯上,可却不能容忍她如此歪曲事实。
这两年来,自他沾染了这厢事后,他便只有她一个,她口中那些脏男人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
宋珩大感恼火,气得手背和臂上青筋暴起跳动,一如那处。
“杨楚音,朕只有过你,朕脏不脏,你该是最清楚不过的。朕会身体力行,让你知晓,朕的这些,都是你的。”
链条和床榻急剧晃动的声响再次传出,比先前更为刺耳。
张内侍坐在檐下听着屋里的响动,实在想不明白,圣上既然这般喜欢里头的那位娘子,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缘何不给她一个名分大大方方地宠幸,反而每回都跟做贼似的入夜后前来,至深夜方归。
然而,主子的事,非是他能过问的;在这深宫中的生存之道,不该问和不该说、不该做的事,永远不要去问、去说、去做。
待过了三更天,屋中声响渐歇,让送水进去。
练儿端了热水送进去,壮着胆子偷偷拿眼去看伏在褥子上的施晏微。
原本洁白胜雪的后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痕迹,腰上的指印重重叠叠,练儿鼻尖泛酸,没敢继续往下看,将头埋得很低。
宋珩立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系着嵌各色宝石的蹀躞带,淡淡扫视她手中的花鸟纹铜盆一眼,低声吩咐道:“伺候你主子擦身。”
说完,拂袖离去。
练儿从未在宋珩和施晏微事后替她擦过身,更不知道该如何清理那处,难受又惴惴地将那铜盆搁在矮凳上,转而去扶施晏微起身。
即便施晏微早将自己的这副身子视作无用的皮囊,却还是无法坦然让练儿见到这样的自己,也怕吓着她,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温声道:“我自己来就是,你下去吧。”
练儿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眼泪,只是背对着她,往屏风后移,强装平静道:“婢子等娘子擦过身后再将盆子一道带出岂不更为省事;在娘子出声唤我将水端走前,婢子不会出屏风一步,娘子无需在意婢。”
施晏微知她是担心自己的身子,若是此时将她打发走,她估摸又得一宿睡不着了,故而只得点头应下。
按过穴位后,施晏微拖着疲乏酸痛的身子勉强下床,由内至外将那些黏腻的脏东西洗去,擦干腿上水渍筋疲力尽地倒进锦被之中,就连穿衣裤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哑着嗓子唤了练儿。
施晏微偏头看她,低语道:“原是我拖累了你和刘媪,害得你们也被困在此处。”
“这不是娘子的错,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罢。”练儿脑中的尊卑思想根深蒂固,即便是处在这样的境况下,也只会将这样的遭遇归咎于命运,而不会往身为天子的宋珩身上想。
“不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和刘媪从太原到此间对我的悉心照顾。”施晏微的眼皮在打架,口中说完这三个字,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宋珩回到朝元殿,已是将近子时。
宝笙将这段时日宋珩夜里的表现看在眼里,除开第一日和今日,中间那几日至多去上大半个时辰便会回来,独有这两日,去了两个时辰不止。
翌日。
天还未亮,宝笙一早起来,目送宋珩离了朝元殿往明堂而去,径直走偏门抄小路来到太皇太后的徽猷殿。
宝笙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皇太后心里却是跟明镜似的。
宋珩下了那样大的功夫将人寻回,太皇太后这处又岂会半点风声都未听到。
何况宋珩一惯高傲,也没打算瞒着她。
又是子时方回。太皇太后只消听见这一句,立马便知前几日她的好孙儿并未久留,必定是头一天下手太狠,叫那杨氏女无法承宠,这才生生憋到昨夜。
难怪两月前他会无心选后,却原来,一直都在记挂着杨氏女。
宝笙的相貌和气质都是照着清丽脱俗挂选的,他却没有正眼看过她,更遑论宠幸于她。
他竟是如此离不得那杨氏女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亦是心理上的。
断然不能让她乱了二郎的心智。
太皇太后握着佛珠的双手骤然手控,直捏得指尖发白,阖目深吸收口气,凝神思忖片刻后,心下已然有了对策。
此事只可借着二郎的逆反心和好胜心,摆他一道,叫他自己愿意放过杨娘子。
他越是不肯承认自己对杨氏女的心思,她便越是要拿杨氏女来说事。
不多时,太皇太后缓缓睁眼,拨动手里的佛珠,令人备辇。
待步辇备好后,太皇太后搁了佛珠,拄着拐杖起身,疏雨见状,瞥了堆雪一眼,自个儿上前去扶太皇太后。
她身侧的堆雪会意,忙将那串檀木佛珠拾好,跟在她二人身后迈出殿门。
黄门抬着步辇,稳稳当当地行至囚困施晏微所在的宫殿前,缓缓落下。
太皇太后由人扶着下辇,信步入内。
“太皇太后到。”
内侍细尖的话音入耳,此间的宫人并练儿和刘媪急忙迎至门前,双膝跪地。
“婢子拜见太皇太后。”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太皇太后淡淡扫视她们三人一眼,又将四下打量一遭,感叹奢华太过,颇有几分金屋藏娇的意味,两弯霜眉折得愈深。
二郎竟还是那样宠她。
“杨娘子在何处?怎的不见人。”
正中的屋子门上上着沉重的大锁,太皇太后只当那间屋子无人居住,又不见施晏微出来迎接,是以有此问。
此间刘媪年岁最长,沉默三五息后,因她二人不敢应答,遂开口解释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娘子现现下就在屋里呆着。圣上让用锁锁着门,娘子出不来,未能亲迎太皇太后驾临。”
太皇太后一双浑浊的丹凤眼循着声落在刘媪身上,沉静吩咐道:“去将锁打开。”
跪于刘媪身侧的宫人闻言,心里记着宋珩面色沉肃的耳提面命,壮着胆子朝人陈情道:“禀太皇太后,圣人有令,未得他的示下,任何人不得探视娘子。
太皇太后听了,略浑浊的眼儿一凝,凌厉的眸光旋即落到那宫人身上,板着脸正色道:“圣人素来崇尚孝道,平日里待老身极为敬重,此乃后宫小事,圣人又岂会阻拦老身;你眼里只有圣人,便没有老身这个太皇太后了吗?!速速取来钥匙将门开了,莫要让老身令人去你房中搜,没得倒叫彼此面上皆无光。”
那宫人为她的气势所慑,起身欲要去屋里寻了钥匙出来,忽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正是江砚。
太皇太后见状,立时就要发作,未料江砚却是先发制人:“不许任何人入内乃是圣人亲口所言,即便是太皇太后,未得圣人授意,亦不可入内,还望太皇太后体谅。”
屋中浅眠的女郎被外面的响动吵醒,徐徐张开惺忪的睡眼,窗子外头透进来的眼光刺得她微眯了眼,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脚踝上的链条便发出一阵细微的金属声响。
施晏微提起精神听了听,约莫是薛夫人和江砚对峙的声音,江砚那厢没有半分退让,终是逼得太皇太后悻悻而去。
屋外又恢复了安静,施晏微光脚下了床榻,但因脚上的链条长度所限,仅能在床的附近徘徊。
入夜后,宋珩又来了。
但因她那处还没好,只是抱着她到处亲,薄唇离开她的丹唇往下。
他头上发冠开始往下沉,直到落到腰下的位置。
施晏微将身子往后倾,不肯靠近他,亦不肯去攥他肩膀处的衣料,此时他身上的一都令她感到恶心。
水声在耳畔想起,身子开始发软。
咬住下唇,将那些声音悉数咽回。
良久后,宋珩方从床下立起身来,与她对视,喉结滚动,拇指指腹轻抚她的唇瓣,夸赞她香软清甜。
施晏微因白日里在微凉的地砖上站了许久,受了些寒气,喉咙有些沙哑痛痒,恐他听出语调里的异常,任他说什么话,一概不听,亦不答话,只当个锯嘴葫芦。
待宋珩走后,恐叫人听见声音,小心翼翼地将链条握在手里,轻手轻脚地下床,整个人坐在地砖上,脑袋靠在床腿处胡乱地想着事情。
她如今身处皇宫,只怕再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绝望之感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不觉间滚下来泪来,暂且将她在常道观里听来的话和有关于宣城公主的事迹抛之脑后。
次日宫人送早膳进殿,这才发现施晏微竟在床边睡着,嘴唇发白,面色如纸。
心下大惊,连忙上前查看,探了探她的鼻息,尚还有气,只是身上凉得厉害。
叫来人将施晏微往床上安置了,着急忙慌地去命人去请太医。
索性李太医来看过后,并无大碍,亦未有发热的迹象,只是染了风寒,当即开了方子,叫人熬药送来。
不过一刻钟,宋珩那处便得了消息。
案上的折子堆积如小山,宋珩看不进一个字,拧着眉搁下手里的朱笔,出了正殿径直往施晏微所处的宫殿走去。
特意叫人择了近处的宫殿,不过半刻钟,宋珩来至殿门前。
那锁一早叫人打开了,宋珩迈着大步入内,无声立在床边。
锦被中的女郎安静地阖着目,一双黛眉深深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一颗心沉重得厉害,仿佛压着块巨石。
轻轻往她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解开她脚踝上的脚铐,守着她睡。
宋珩伸手去抚她的眉心,脑海里浮现出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自从来到他身边后,纵有锦衣玉食,她却极少会在他的面前展露笑颜;从前在宋府时,她虽在厨房帮工,穿戴素净,反而能见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挣来的银钱,和他给她的银钱,究竟有何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