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晏微说到此处,抬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接着无比坚定地道:“在我心中,你永远也比不过他一星半点,还是莫要再在我身上耗费心神的好。”
宋珩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眸色冷得骇人,可施晏微现下丝毫不畏惧他,由着手腕被他捏得生痛,轻笑一声,嘲讽道:“宋珩,照你的脾性,听到这里,是不是已经对他动了杀心?只可惜他不在这个世上,你找不到他的,你也杀不了他!”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可笑的东西,曾几何时,他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现如今,他是那样喜欢她,再也没办法那样去看她,换成是她将她视作笑话。
即便这会子恼怒失智的厉害,宋珩仍然没有办法狠下心来将她怎么样,只能极力在她面前维持着最后一丝高傲,咬牙切齿地扬声道:“杨楚音,你很好!即便你不说也无妨,朕定会将那个男人寻出来亲手杀掉,也好彻底断了你那虚无缥缈的妄念。”
施晏微听他说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面色从容地道:“你既这般喜欢做无用功,随你的便。圣上若还有半分气性,就不该再对着一个心有所属、将你视作旁人的女郎步步紧逼,没得自降身份!”
宋珩叫她噎得说不出话,悄无声息地松开她的手腕,越过她兀自下了床,自去穿衣束发,用昨晚替她净过面的水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冷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身上的衣服倒还好,只是那发束得委实看不过眼,路上遇着他的宫人大多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今日的沉郁,在老远的地方就及时站住了,弯腰施礼不敢多看他一眼。
张内侍卖力地跟在他身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索性他还不到四十,倒也吃得消。
行至朝元殿,张内侍方得喘上一口气,观他面色十分难看,少不得在心里暗暗揣测一番,纳罕莫不是那杨尚仪又给圣上脸色看了?明明前段日子他与那杨娘子的关系还算看得过去,圣上每每见过她后都是一副难掩笑意的模样,不像先前那样剑拔弩张、圣上每回出来都是板着一张脸。
正这时,宫人送来新洗好的衣物过来,张内侍这才回想起来,圣上的衣物穿得不甚齐整,想必是昨夜在杨尚仪那儿不曾更衣所致,少不得拿上那盘衣物壮着胆子进殿,小心翼翼地询问宋珩可要沐浴更衣。
宋珩正不知该拿什么撒气,坐在禅椅上暗自神伤,许是昨夜不曾睡好的缘故,这会子太阳穴处隐隐抽痛,甫一抬眼,瞧见添漆雕花托盘内施晏微亲手缝制的里衣里裤,恍然间自嘲般地笑了笑。
那不过是她拿来哄骗他的东西,并非真心实意缝制给他穿的,这两件衣裤在她心中根本一文不值,可笑他竟还如此宝贝,不舍得时常穿在身上,将其好好地藏在柜子里。
自作多情到这样的地步,他还真是有够贱的。
额头抽痛的感觉越发严重,宋珩随手扫开压在那衣裤上的明黄色常服,取了将其取了过来,欲要将其撕成碎布泄愤。
于是张内侍就看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圣上拿着两件衣物数次要做撕扯状,可每回都会立时停下,然后攥在手里好一阵子,如此循环往复,终究还是将其轻轻放下。
“滚出去备水。”宋珩忍着头痛吩咐完话,只觉看屋中的一切都不顺眼,明明是寒冬时节,这会子身上却是出了不少的汗,起身来到窗前,撑起窗子吹着冷风,两手紧紧攥住窗台处的木料,脑海里思绪万千。
她在弘农和晋州时年岁还小,如何能够知晓男女情.爱,故而她口中的陈让,极有可能是在文水生活时认识的。
宋珩冷静下来,心绪平复后,想到这一层,忙令人去传不良帅觐见。
杨楚音,朕一定会杀了他的。宋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被那些怒火和妒意扰乱心智,却还是咽不下那口气,取下刀架上的长剑奔出门去,胡乱地往木芙蓉树干上落剑。
树枝和树叶混着积雪落了一地,宋珩冷声吩咐宫人清扫干净,将那长剑狠狠插在地上,也顾不得那剑鞘被他随手放在了何处。
浴房内。
宋珩双眉紧蹙地泡在水里,忘了涂抹澡豆清洗身体,甚至懒怠寻找舒服的坐姿,就那般倚着桶壁。
在不良人找到陈让,带来他跟前由他亲手取了他的性命前,他不会再去见杨楚音。
宋珩这样想着,轻轻阖上了双目,放空自己的头脑和思绪。
此后月余的时间里,宋珩倒也真的忍住不再去见施晏微了。
每日需要处理大量的事务来让自己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可即便如此,朝臣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圣上近来心情欠佳,无人敢去触霉头,但凡是会让他生气的事,皆是收敛着说,即便如此,还是有那等倒霉的惹得他动了怒,最后还是跪求至太皇太后跟前方得以保全自己。
张内侍心细如发,每每跟在宋珩身边,大抵也能看得出,圣上是越来越不愿意见太皇太后,也不愿听她劝,不过是为着孝道,勉强应付罢了。
直至元日这夜,圣上似乎再憋不住了。
张内侍瞧见他往尚仪局有去,很有眼力劲地叫人随他去清场,确保杨尚仪居住的地方附近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
施晏微才与王尚仪、姚司赞等人行了飞花令,吃了酒酿,脸上有些微醺酡红,提着灯缓步往居所走来。
因张内侍的特意交代,施晏微分到的是一座半大不小的庭院,且相对独立偏僻,若非有人寻她,轻易不会往这处来。
经过院外的假山时,忽被一道极大的力道攥住胳膊,几乎是被人扯进了假山之中。
手上的那盏绿纱灯笼陡然落地,施晏微心下大惊,张唇就要大叫来人,却被宋珩紧紧堵住了檀口,舌头往她的嘴里探索。
施晏微接着月光看清来人是他后,并不同他留情面,奋力挣开他,以最大的力道照着他的右脸打了下去。
巴掌声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洪亮。
寒冷的冬季,血液循环微弱,人的痛觉往往会被放大,然而宋珩就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痛,再次捧住她的脸覆了上去,牢牢禁锢着她,不给她再次挣脱的机会。
怕山石磨到她的纤背,宋珩毫不费力地让她环在了他的腰上,衣料遮挡住一切。
施晏微扬起颀长洁白的脖子,两手去攥他肩膀处衣料,在她将要骂出口前,宋珩凑到她耳畔轻声提点:“音娘若要骂我,最好趁早,因为待会,朕会让你说不出话来。”
“或者你骂大声一些,让此间的人都知晓你我的关系,往后整个六局的人自当以你为尊,尚宫亦不敢说你一句不好。”
施晏微厌恶他的触碰和动作,“宋珩,你真是卑劣到让我恶...”
然而心字还未出口,宋珩那厢便大力挞伐起来。
施晏微也的确如他所言,再难骂出完整的话来。
良久后,宋珩抱着她出了假山,一路步调沉重地往她的院里进,将她禁锢在窗边。
窗外夜色深深,施晏微实在疲累至极,恍惚间又被他抱在身上,烟花绽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珩满心欢喜地抱她来到檐下,仍是不舍得放过她。
“三年了,音娘,你我相识三年了,这是你我共度的一个元日。朕会永远记得这一日这一刻,你还由我掌控着。”
施晏微累到眼皮都快睁不开,无心抬头去看空中的烟火,反而是垂首咬住他,无声地催促他快些了事。
看了一小会儿烟花,宋珩又抱她闹了两刻钟不止,这才肯偃旗息鼓,将她打理得清清爽爽的。
是夜,照旧越性宿在她屋里过夜,从身后抱住她,将她的小手放到他心口附近那两处落疤的位置,兴冲冲地告诉她:这是他为她落下的第三道疤。
第三道疤乃是她亲手赏下的,是他最喜欢的一道疤。
施晏微听了,只觉得他的疯病越发厉害了,也懒得同他挣什么,由着他将自己的手心覆到他的心口上,雄浑有力的心跳不断传递至掌心,施晏微没有丝毫的心动意动,不多时便浅浅睡去了。
感受到怀中女郎自然入睡,宋珩怕她睡久了会手麻,轻轻将她的手归于原位,找了个熟悉的位置拢住,这才安心睡了。
因夜里闹得太晚,宋珩才将将睡了两刻钟便又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于朝元殿中穿戴齐整举行大朝会。
初一至初七,宋珩每日夜里不在朝元殿里过,只一味潜入施晏微的屋里黏着她,施晏微态度强硬地不给他碰,亦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恼,只管没脸没皮地拥着她睡就好。
转眼过了元日,上元节接肘而至,宋珩于紫薇城城墙上接见万民,头一次,他有了想要她与他并肩站在一处,共同接受百姓的欢呼和祝福的念头。
上元过后,冬去春来。
元日假期,沈镜安快马加鞭往宣州的敬亭山走了一遭,返回汴州时,江晁集结了十万大军,趁蜀地尚有王氏余孽作祟,宋珩派去镇守的守将根基未稳,欲要北上夺取魏博,打赵国一个措手不及,二者难以相顾。
战争一触即发,沈镜安受命领军出征。
宋珩本欲御驾亲征,以薛太傅为首的老臣极力反对,道是赵国建国不过数月,岂可国中无君,且先由卫将军领军前去支援,依战况再行定夺不迟。
宋聿、太皇太后和长公主等人先后又来劝过,宋珩这才作罢。
二月下旬,前线传来噩耗,薛夫人独女宋微澜的长子萧承策死于沈镜安的刀下,先锋薛俸亦在他手底下吃了亏,失了一臂。
宋珩得知此消息,再无法小视沈镜安,令人前去查探他的底细。
阳春三月,黄河两岸开始降下暴雨,洪水肆虐,赵国和魏国皆有不同程度的灾情,沿岸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时下绝非两国该交战的时候,沈镜安思量再三,书信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汴州,提议暂且休战议和,休养生息后再与赵国一决雌雄。
江晁得了朝臣谏言,亦有此意,遂派使者往赵国送去议和书。
宋珩见了魏国使者,提出要沈镜安亲自前来赵国国都洛阳说和。
第70章 阿舅
萧承策的尸身运回兰陵后后, 萧家为其择了吉日下葬。
太皇太后为安抚独女,请求宋珩为皇姑大长公主宋微澜增加食邑,并将其次子萧承景升为正四品的京官。
宋珩幼时得这位皇姑照拂, 自然是有些亲情在的, 又见太皇太后为此伤怀多日,少不得勉强应下, 但因萧承景资质平平,只给了个闲职。
宋微澜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再不敢奢求太多,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得个正四品的闲职既有不少俸禄, 又可远离权利漩涡, 自可保他周全,如何不满足。
萧承景自兰陵前往洛阳赴任, 宋微澜得了太皇太后懿旨,随他一道前往洛阳,暂居太皇太后宫中。
前线战事吃紧, 宋珩于诸事上皆无甚心思, 是以接风宴也免了,只在太皇太后宫中见了宋微澜和萧承景一面。
是夜, 母女二人谈起萧承策, 无一不是痛心疾首, 掩面泣泪。
此时此刻,她们仿佛不是身份尊贵的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 而只是失了孙儿、亲子的阿婆、阿娘。
疏雨见了这样的场面, 亦是暗自红了眼圈,忍着泪取来巾子递给她二人拭泪, 耐心劝上好一阵子,她二人方堪堪止住眼泪。
近段日子,宋珩除开为战事和灾情忧虑外,心中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那些不好的情绪搅得他寝食难安,唯有在见到心尖上的女郎后方得缓解一二。
可那女郎自入春以后,不但日日有心避着他,亦无话同他讲,即便是在床笫间,他低声下气、百般讨好地取悦于她,她仍是不肯给他半分好脸色。
她原本是最温吞不过的柔软性子,可若是被他缠得急了眼,还是会气得捶打他的胸口和膀子,张开檀口怒骂他不是人。
宋珩格外喜欢她这样不在他面前当木石死物的时候,每每都会没脸没皮地笑着把脸凑过去,叫她往脸上招呼也无妨,只需注意些手上的力道,不叫人瞧出来即可。
若是有心观察,尚仪局的人便会发现,杨尚仪每日虽事务繁忙,大多时候在她们面前还算心情不错,原本瘦削的身体隐隐约约长了些肉,脸上亦圆润了些许。
反倒是魁梧健壮的圣上,许是因为操劳国事,在人前时常阴沉着一张脸,瞧着清减了些许。
直至魏国使者前来求和,宋珩的眉头方在施晏微以外的人面前舒展一些,于明堂之上接见魏国使者。
这位将镇海、宣歙二镇攻破,大器晚成的武安侯沈镜安,他也很想见一见,遂将此作为同意和谈的条件之一。
使者将消息快马加鞭递回汴州。
江晁于当天夜里召沈镜安觐见。
他年过五旬方得了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将才,若他此行失了性命,倒叫他去何处再寻一个如他这样的将才来?
沈镜安瞧出江晁似有为难之处,率先开了口:“圣上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江晁闻言,微蹙的眉头便又紧了一些,“宋珩要你前往洛阳和谈。”
洛阳。他不日也正好要往那处走上一遭,如此倒是正中他的下怀,才好将二娘早日带回魏国,由他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