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安道:“好,我看你进去就走。”
施晏微同他叉手施礼告别,转身往尚仪局内走去,一路边走边想,改日可定要问问阿舅是否成婚了,家中可有林楹那样可可爱爱的小表弟小表妹要她陪玩的。
是夜,施晏微心情舒畅之余,隐隐担心宋珩会不会反悔,两种情绪叠加在一处,其实也不大容易入睡,少不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过了子时放缓缓入眠。
翌日,施晏微本着职业道德素养,仍是起了个大早去处理应尽的各项事务,待到傍晚用过晚膳,便又开始挑灯夜战,将自己数月以来的工作心得和注意事项编制成工作指南,也好方便下一任能够尽快上手。
三日后,赵魏两国达成共识,签订合约。
当天下晌,沈镜安派魏国使团中随行的婢女递了消息给她,明日辰时出紫薇城返回汴州。
这三日里,宋珩不曾出现在她的眼前过,是以她原本还有些紧张不安的心越发平静下来,在方才得到明日离开的准信后,喜悦之情更是难以掩饰,几乎可用喜上眉梢来形容。
姚司赞得知了施晏微寻到亲人要走的消息,特意赶来同她道喜,施晏微将自己的一些东西送与她用,与她吃过两盏茶后,笑着将人送至院外。
西墙边的桂子树下,一道高大的人影迎着月色信步而出,趁着施晏微给门上闩的时候,将人拦腰抱住。
后背贴着那人的腹部,施晏微几乎不用拿眼去看,熟悉的身高差就能让她知晓来者是何人。
他莫不是后悔了?施晏微有如晴天霹雳,惊恐地睁大眼睛,欲要脱出他的怀抱据理力争。
身后那人自然能感觉到她的挣扎,大掌拢住她的酥雪,俯首凑到她的耳边,嗓音低沉:“音娘明日若想顺利出了外面那道宫门,今晚最好乖乖听话,莫要触怒朕。”
说罢,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踹开门将人抱了出去,一路行至朝元殿。
施晏微深知他的脾性,心中虽万分憎恶他,可为着明日能够顺利离开,还是沉住气顺应局势,没有喊叫出来。
这里是独属于他的赵宫,即便喊来了人又如何,受辱的人只会是她。
宋珩没耐心抱她去内殿,只在看见张内侍等人的一瞬间,大步迈进批折子和议事的前殿,扬声道了一句滚到殿外去。
张内侍连声答是,弯腰小心翼翼地合上门,领着一干人等退到了宫门外。
施晏微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跟条死鱼似的由他掌控。
宋珩将案上的东西悉数扫落在地,放她坐在案沿。
虽然心急,却还是先俯身去解了渴。
施晏微的身子直发软,两只小手揪住他肩上的衣料,手心里全是汗。
眸子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氤氲的水雾,咬住下唇不发一言。
宋珩似乎也不在意她说不说话,面上喜怒不辩,只板着脸去解腰上的金带,宽大的衣袍散落在地,靠近她,钉住她。
时值孟夏,有些许的炎热。
那人身上的汗像是水蒸气一样,烫得人难受。
施晏微便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轻逸的纱衣被汗水沾湿,贴在肌肤上,愈发衬出她的曼妙身段。
宋珩凝了几眼,数息后,柔软的布料散落如花,静静地躺在青石地砖上。
案沿处的木料被女郎的手捂热。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什么都记不起来。
似乎就连纤长的卷睫都在微微灿动。
两个人都倔强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耳边只有窗外的风声和水声。
宋珩贴着她,无限依恋着她,忽地将她抱起,大步来到窗边,看着满窗月色,以及其上的两道影子。
施晏微的头脑恢复清明,又开始疑心他是不是要反悔,然而宋珩却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思考,那种头脑一片空白的疲软感便再次袭来。
先前来此处盖玉玺时,并不觉得朝元殿的前殿有多大,可此时宋珩以脚步丈量,只觉得走完一圈为何要那样长的时间。
不知道他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意识从清醒到模糊,再从模糊到清醒。
明黄色的长袍被他置在了地毯上,禁锢着她跪了上去。
宋珩瞧不见她的脸,只觉她整个人像是一颗世所罕见的纯白南珠,那样耀眼,那样美好,美到让他自惭形秽。
她是他见过的最为坚韧善良的女郎,可那份坚韧只用在对付他上;至于善良,那是除他以外的人才能在她身上获取到的,甚至就连只见过一面的狸奴,她都可以笑脸相迎,耐心对待。
她可以温柔仁慈地对待世界万物,唯独不肯对他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慈悲心。
饶是那地毯足够柔软,还是怕伤到她的膝盖,不多时便又抱起了她,往屏风前的罗汉床上坐了。
施晏微有些累了,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宋珩垂眸看了看她的膝盖,果然微微发着红,与周围洁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过了三更天,宋珩方肯放过她,穿戴齐整后抱她去浴房内的汤池里沐浴。
一早便叫张内侍备好了衣物,宋珩伺候她清洗干净,取来膏脂,饶是她这会子已经鲜少会因他受伤,可为着她能更舒坦些,还是替她抹了。
清清凉凉。横竖从前也没少擦药,施晏微并未拒绝。
待宋珩帮她穿好衣物,已经临进子时。
知她自己走是很难走回去了,便想着背她回去,遂往她身上蹲下身子。
施晏微腿软地厉害,不想动弹。
身后的人迟迟未有动静,宋珩才回过味来,将她竖抱在怀里,全须全尾地送回她在尚仪局的居所。
彼时夜深已深,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宋珩的脚步声和一些细碎的虫鸣声。
施晏微有些犯困,两片眼皮上下打架。
约莫睡了半刻钟,感觉到自己被他放到了锦被之中,睡意散去大半,徐徐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听宋珩低低道了一句:“朕会忘了你。”
这是宋珩今晚同说她的第二句话。
施晏微希望这是最后一句,便也同他说了一个字:“好。”
宋珩真的打算放过她了。
施晏微心里再没了负担和烦忧,加上刚才耗费太多体力,此刻沾了床就沉沉睡去。
月落沧海,日出东山。
清晨的霞光给天边镶上一层金沙。
施晏微穿戴齐整,双腿尚还酸乏着,极力保持着相对正常的走路姿势,不多时就出了一层细汗。
沈镜安派了婢女来接她。
紫薇城外,沈镜安骑在高头大马上,婢女扶她上了马车,隔绝了车外的世界。
宋珩和太皇太后等人前来送行,施晏微方才走过沈镜安身侧时,发觉宋珩似乎并未看她一眼。
并不关心他们在外面说些什么,施晏微满心只想快些离开这座巨大的牢笼。
一刻钟后,车轮开始滚动,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南市码头的方向前行。
太皇太后本以为身侧的孙儿会等马车走远了才离开,不曾想,竟是在数息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对那马车之上的女郎毫无留恋之意。
如此最好,二郎不再眷恋于她,方可早日迎娶皇后,绵延子嗣。
太皇太后想到此处,连日的心结得以解开,上了步辇回宫。
南市码头。
施晏微下了马车,将帷帽垂下的布帘掀开一角,上百只大小不一的船只停泊在开阔的运河河面上,他们将要登上的船只,足以乘坐上百人。
夏日的清风吹动丝制的裙摆,沈镜安翻身下马,来到她身边,很是细心地询问她可晕船。
施晏微道:“劳阿舅挂心了,我不晕船的,两年前我还曾从潼关乘船到洛阳呢。”
“不晕就好。”说话间又想起了公主,她虽鲜少出门,但几乎都是骑马乘车,因她亲口说,她晕船严重,头一次乘船从潼关到扬州时,差点没吐到瘦脱相。
正想着,船工进前来报,道是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可登船了。
沈镜安让施晏微先行。
踏过船板,到了船上,先由人引着往船舱内看过一回,而后出舱,站在甲板处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翠绿山峦,施晏微恍然间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终于摆脱了宋珩的控制,重获自由。
沈镜安将船上的诸多事务安排妥当,这才匀出些时间来到她身边,同她说起汴州城的风物景致。
施晏微只见过电视剧中的汴州城,当下听了沈镜安的描述,自是心生向往,待到了汴州,休整些时日,她还要往宣州城去。
沈镜安陪她站着聊了一会儿,发觉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晒久了怕要头痛的,遂叫她去船舱中休息,若要赏景,待日落了再出来不迟。
那时可观晚霞烧云,日落月升,别有一番意趣。
七日后,船只抵达汴州。
施晏微戴着帷帽下船,乘坐马车去到沈府。
沈镜安的宅子乃是江晁亲赏的,占地面积虽不比宋府,可沈镜安无妻无妾,无子无女,独自一人居住,着实太过空旷了一些。
即便这会子多了施晏微,仍是显得空荡荡的。
沈镜安未及与她一道回府,先行回宫向江晁复命。
这日,江晁在宫中设下宫宴为沈镜安和各位使者接风。
江晁除开夭折的两子一女外,养大成人的共有四子两女,长子江晟乃是早逝元妻徐皇后所出,次子江泓乃继室郑皇后所出,三子江浔和四子江轩皆为妾室许贵妃所出。
长女江媛与次子同出自郑皇后,次女江苓出自妾室韦丽妃。
那江晁虽有谋略和收拢人才为他所用之能,却也十分重色,沈镜安追随他的这几年,眼见他纳了不下十位的貌美妾室,不论是待字闺中,亦或是合离过的,再如那丧服寡居的,或有看上的,一概纳进府中。
二娘的相貌是随了她阿娘的,放在寻常的美人堆里尚且出众,何况是这样的夜宴,出来惹眼绝非好事,是以当江晁问起他那外甥女缘何不来时,沈镜安只道她在外多年,有些怕生,独爱一个人呆着,不爱出门。
江晁便又问她可嫁过人。
沈镜安道是她相貌不甚出众,加之孤苦无依,并无媒人上门,蹉跎至二十未嫁。
江砚闻言,并未多心,不再追问,又与身旁的韦丽妃吃酒去了。
江晁四子皆按年岁长幼顺序坐于他的左手下首的位置,太子江晟与康王江泓、吴王江轩皆是携正妻出席,独夏王江浔携王妃王氏和孺人冯氏一道前来。
那冯氏生得花容月貌、丰腴婀娜,甚得江浔喜爱,才刚入王府不到半年,几近专房之宠,饶是夏王妃亦奈何她不得。
沈镜安对于这样的宴会并无过多的兴致,饮下三两杯清酒便假托如厕离席往别出去了,待到宴会快结束时方回。
出了宫,打马回府。
唤了媪妇过来问话,道是二娘舟车劳顿,早早歇下了。
沈镜安赏了银子,让好生伺候着,当天夜里书信一封,次日一早又叫人往都督府去办理前往宣州的过所。
因他已有二十余日不在汴州,自是积压了不少事务,待处理完公务,外头传来打更声,过了二更天。
施晏微在府上无甚事做,主动同府上的媪妇婢女闲聊起来,又叫取了双陆棋来,与人对弈。
又过一日,沈镜安手头的事少了一些,早早回府,询问她住得可还习惯。
施晏微道一切都好,只是成日闷在府里,有些无趣。
“二娘可会骑马?”沈镜安问。
“从前在宋府时学过。”
“会骑马就好办多了,去城外的农庄玩上一日也无妨。前些日子诸事繁忙,未能顾得上你,明日便拨些身手好的侍卫给你,你出门有他们在后面跟着,我也能放心。再有,汴州城中纨绔不少,我怕他们冲撞到你,二娘出门,当戴好帷帽才是。”
施晏微旋即点头应下:“劳阿舅费心,二娘省得。”
沈镜安吃一口茶,又同她说起过所的事,约莫还要三五日办好,叫她稍安勿躁。
施晏微感叹他的细心,心中对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感激更甚,真心实意地敬重他,越发视他为亲人。
“阿舅可吃过晚膳了不曾?”
沈镜安答:“尚未。二娘若也未吃,便一道用吧。”
施晏微没有拒绝,沈镜安便叫去厨房传膳。
过得四日,施晏微将汴州城里几个最为热闹的地方都逛了一遍,她身边跟着两三个婢女媪妇,又有侍卫不远不近地守着,自然没有发生半点意外和危险。
这日傍晚,沈镜安带了过所前来寻她。
施晏微将那过所握在手里,只觉心跳加速,想要见到李令仪的心情越发迫切。
一日也不想耽搁,当即就与沈镜安将话挑明了说,她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汴州前往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