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一关, 秦琅一头栽到了床上, 过了四更天才有了睡意。
……
因是秦老夫人的寿宴让小辈们吃的酒,第二日自然也不用去学堂了, 可以尽情睡个懒觉。
宁姝睡了个饱,起来时日头正高, 问了莺声说是已经巳时了。
宁姝神清气爽地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抽屉里那支一瞧便知贵重的玉兔簪子, 神色有些发愁。
“哎, 这簪子的主人也太神秘了, 送了许久也不出来给我长长眼, 簪子都要长蘑菇了。”
面对着一支处处合心意的簪子,不能戴, 但看着又眼馋,宁姝头一回有些怨恨这人出现地那样迟。
若合意,她可以光明正大收下这簪子, 若不合意, 她也自当将簪子原路退回, 总比现在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强。
莺声正为自家姑娘绾着发,听到这句抱怨, 忍不住笑道:“姑娘莫急,若那人迟迟不出来,咱就不管他,就当白捡了这簪子,姑娘想怎么戴便怎么戴。”
燕语听着,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这么好看的簪子,若是放在匣子里落灰多可惜,姑娘就该戴着,才不算辱没了它。”
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差点就让宁姝戴在了头上,但摩挲了两下还是搁了回去。
“罢了,还是别讨这个麻烦了,主人都不知是谁,还怪膈应的。”
“今天天气不错,还有些风,咱们去沁芳园走走吧,人呀,不能总闷在屋里头……”
两个丫头应是,主仆三人相携着出去了。
也是不巧,就在延寿堂附近的小径上,宁姝遇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三皇子元弛。
“宁妹妹!”
仍旧是那副矜贵的模样,摇着纸扇,一双眼淬着让人心跳的热意,看着颇有几分风流倜傥之意。
然宁姝不吃这套,甚至还蹙了蹙眉。
“又来了。”
燕语知道自己姑娘的择婿心思,也明白这位三皇子不在姑娘的考虑范围内,替姑娘觉得烦心。
“见过三殿下,三殿下怎会在此?”
昨夜宴席已散,按理客人应当已经回去了,三皇子怎会逗留?
元弛看着眼前濯濯如春柳,妍妍似春花的姑娘,眼中划过一抹势在必得。
“宁妹妹不知,昨夜我饮多了酒,便被姑夫留在国公府过了夜。”
为了离佳人近些,元弛主动走上前几步,那笑容,却十足地让宁姝觉得有些轻佻。
就像是扬州那些初见她的风流公子,觉得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宁姝不掩饰自己的态度,径直朝后方退了几步,掩去面上的笑意,缓缓道:“三殿下还是莫要这样唤臣女了,怪腻歪的,我不喜欢……”
是皇子龙孙又如何,当今陛下圣明仁善,不是个会纵容子嗣的性子,宁姝祖父与父亲届时朝廷有头有脸的臣子,宁姝骄横一些也无甚大惊小怪的。
况且三皇子这本来便过了些。
她姑母是嫁到了英国公府,又不是嫁到了天家,秦家公子们也只是勉勉强强唤她一声表妹,这三皇子倒好,与自己不过草草见了三次,便喊得这样亲昵,不知道的人听了怕是会以为她二人有什么呢!
可能是没想到宁姝会如此直白,完全不受用他的情意,元弛脸色沉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原样了。
拱手作揖道:“是我逾越了,只是一瞧着宁家妹妹便心中喜爱,一时忘形了,勿怪。”
瞧着这三皇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主仆三人皆是面色一沉。
宁姝心中冷笑,面上却扬起笑来。
“三皇子说这话,可是属意臣女?”
既然他要这么来,宁姝自然也有话等着他。
见宁姝没有恼怒,反而笑着回应,元弛心中大喜,就好像已经抱得了美人归,一双鹰目极具侵略性。
“正是如此,自第一眼瞧见,我便中意妹妹了。”
心中一高兴,也忘了分寸,又喊起妹妹来,那股得意劲让宁姝厌烦。
轻摇着罗扇,宁姝笑得满含深意道:“可三殿下不是要与王将军家的千金订婚吗?听臣女的爷爷说聘书都送到王家了,三皇子莫不是忘了,您的未妻子还在王家等着您,您却在这里同臣女谈什么风花雪月,不觉得亏心吗?”
“还是三殿下想让我臣女当侧妃,让臣女这样的刺史千金做您的妾?”
“三殿下不会以为您是太子吧?然就算你是太子,臣女也不会瞧上您,因为臣女早有了意中人,三殿下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客气了这么久,宁姝早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爷爷是天子近臣,知道的隐秘也比旁的人多些,早在先前,爷爷就叮嘱过她,贺兰贵妃野心勃勃,不可沾染分毫。
本就是天子宠妃,若是安分也是一世荣宠,子嗣为王。
可贺兰贵妃却与手握十万禁军的王将军家结亲,这意图颇有深意。
在这皇城中浸淫了几十年,宁太傅心里透亮,也叮嘱着孙女,毕竟他可记得端午那日,三皇子看孙女那眼神。
日头很烈,将元弛的脸映照得通红,转而又变白,来回几次后,元弛突然勾唇笑了。
像是撕开了面具一般,元弛笑容加深,露出些许白生生的牙齿,目光也作了锐利和侵略。
“本以为扬州来的宁妹妹会比盛京的姑娘更柔顺温婉,没成想是个烈的,没关系,我便是瞧上了你这张脸,什么性子我都受着……”
宁姝自觉已经撕破了脸,但见这人不仅不知退让,还敢变本加厉,宁姝怒了。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滚一边去!”
本来就是三皇子无礼在先,告到陛下那她都有理,宁姝自然有胆子骂他。
“是不是青天白日梦日后就知道了,姝儿,等着做我的女人吧。”
元弛不怒反笑,说完一通狠话后,背着一只手便快步离开了。
那急促而凌乱的步伐声,全然暴露了他此刻心里那并不平静的心绪。
宁姝被他最后那句狠话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当场给他一个嘴巴子。
都什么人,比秦琅还讨厌!
“姑娘,还去沁芳园吗?”
莺声和燕语目睹了全过程,心中的气愤不比宁姝少多少,等人走了,私下里将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知道她们的姑娘的脾性,被气了这一遭,怕是没心情溜达了。
果然,只听她们姑娘气哼哼地说了句回去,两个丫头忙不迭跟着走了。
一连过去几日,宁姝才将元弛那番让她上火的狂妄之语忘却,重新投入到学堂生活中。
然这段时间,也许是老天爷也知晓她心情不佳,特地将秦琅这个祸害也带走了,自从秦老夫人寿宴后,这几天一次也没瞧见秦琅,学堂也是瞧不见半个人影,只听说是全泡在家中练武场了。
宁姝只觉得他这样也不算虚度时光了。
既然喜欢练武不喜欢舞文弄墨,那边干干脆脆地去追寻自己喜欢的,何苦来学堂浪费时间。
就这样,宁姝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直到六月临近,宁姝平静的生活从此被打破。
……
英国公府练武场。
烈日当空,练武场上沙土飞扬,秦琅一次次被父亲揍翻,又一次次爬起来继续挨揍,犹如自虐一般。
被选进天子亲卫,有家世的功劳,自然也有自身的功劳。
虽然亲卫要求三品大员家的子弟,但若是秦琅是个身手文弱的,也是压根进不去的。
毕竟天子亲卫护卫的是天子的安危,若是弄个绣花枕头在旁边,也算是一种欺君及渎职。
就如尚书左仆射家的公子,一个赛一个的文弱,在武场上没有一个合格的,自然也没有一人入选。
尽管如此,在对上秦进这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可怕存在,秦琅还是嫩了些。
由于是在练武场的沙土地上,秦琅没有穿成平日里那般富贵花哨,而是简简单单一身窄袖黑袍,脚蹬皂靴,仰面躺倒在沙地上,任由着毒日头毫无保留地刺在自己身上,胸膛剧烈喘息着。
“再来……”
不知是第几次被自己老爹摔成狗一样,秦琅说话间的气息也不似先前洪亮了,有种气若游丝的意味。
秦进高大魁梧的身子站在那,给秦琅遮去了大半的日头,也让秦琅得了片刻清凉。
“你小子这几日有问题啊,挨揍都挨得那么勤,受什么刺激了?”
秦进看着躺在沙土中一身脏污大汗淋漓的小儿子,心中赞赏的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往日这小子哪有这一身牛劲,简直跟吃错了药一般,颇有种故意讨打的意思。
秦进同样穿着一身轻便的布衫,同样大汗淋漓,但神色没有太大的疲倦,和秦琅天差地别。
面对秦进的调侃,秦琅没有回应,只是倔强地爬起来,继续朝着秦进进攻,像是不知疲倦一般。
秦进蹙了蹙眉,心里留了个心眼,但仍旧什么都没说。
有些事情,还是留给心思细腻的夫人去打探吧。
第54章 跑马
晚间歇下的时候, 秦进抱着妻子,耳鬓厮磨间,他跟妻子说了小儿子的事。
第二日,长平长公主便去秦琅那旁敲侧击, 然是一无所获回来的。
看着妻子眉目间的忧虑, 秦进怜惜不已, 皱眉斥骂道:“堂堂七尺男儿,窝着个事在心里算什么, 没出息, 明天我再去打他一顿,看他说不说!”
长平长公主闻言, 生气拧了一下丈夫腰间的肉,虽对秦进来说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不痛不痒的, 但他总是会给妻子足够的重视。
“那你说怎么办, 就看这小子每天这样, 除了发疯挨打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半天也没个动静, 这算个什么事!”
秦进做了大半辈子的武将, 做事雷厉风行, 但在细腻上还是欠缺一筹,想到小儿子最近的反常, 他除了棘手也不知怎么。
长平长公主沉吟了片刻,双眸一亮,有了笑脸。
“这样, 虽你我都不知二郎是怎么了, 然出去散散心总不会错, 去外面透透气,看看风景, 也好比闷在屋里或者被你揍强,你说呢?”
秦进揽着妻子,似乎也觉得有理,带着些许胡渣的下巴蹭了蹭妻子的脸,一脸宠溺地笑道:“甚是有理。”
“正巧,陛下前些日子赐下了许多好马,正好物尽其用,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城郊我们家那片草场上跑跑马,人多还热闹,如何?”
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秦进讨赏般地就要去蹭妻子白皙娇嫩的肌肤,但被妻子无情推开了。
“不错,但你这胡子该刮一刮了,又丑又扎人,要是明晚让我看见还在,你就睡书房去!”
长公主一脸嫌弃地看着丈夫青黑色的胡子,扬眉斥喝道。
秦进自然不敢再犟,嘟囔了两句,立马应承了下来。
烛火闪烁,冰块的寒气四溢,纱帐内很快便没了夫妻两的絮语,屋子陷入一片静谧。
……
当秦家的小辈们知道能去跑马后,几乎都兴奋地睡不着觉,宁姝虽没那么夸张,但也是比平日难以入眠了些。
她在家也爱跑马散心,虽然她的几个小姐妹大多都不怎么擅长,但每每都会相陪。
来到盛京这几个月,她差点都忘了跑马是什么滋味了。
提前跟秦家姐妹出门买了一套骑装,是她最喜欢的艳丽火红,宁姝将跑马这一日等来了。
秦老夫人得知一大家子都要去跑马,心里寂寞,吵着闹着也要跟去,又喜欢跟水灵灵的女孩子们在一块,于是出门时没有乘坐自己的车驾,而是同宁姝这些爱笑爱闹的女孩子挤在一处,一路上没少哈哈大笑。
相比于姑娘们都乘车,秦家公子们仍旧骑着自己的爱驹,策行于女眷车驾两侧,招摇过市一般,满面都是松快的笑。
长公主瞧见孩子们的笑脸,再次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或许都应该出门散散心了。
然此刻最挂念的,还是自家小儿子,她撩开车帘,装作看外面的景致,不着痕迹地去打量小儿子的状态……
不再是艳丽花哨的衣裳,深沉的墨蓝色将少年浑身的张扬和肆意都生生压下去几分,让今日本就话不多的少年看起来更加沉默。
没有像往日那般浮躁焦急往目的地赶,也没有去招惹平日里最是看不顺眼的宁家丫头,他就那样安静地跟在兄长后面,百无聊赖。
似乎在出神,但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郁郁。
趁着小儿子还没发现她偷看,长公主赶紧将帘子放下,心中叹了一句儿子大了,有心事了。
哪像小时候,什么事都要过来和她说一说,想要什么就使劲撒娇,跟端庄严肃的大儿子完全不同,可人的紧。
孩子长大了真一点都不可爱。
城郊,秦家跑马场。
盛夏时节,草叶丰茂,正是绿茵茵的一片,仿佛无边无际。
离开了四方的国公府,见着了这广袤天地,宁姝心情高涨。
踏进草场,姑娘们先是嬉戏了一阵,玩闹够了才停下。
秦老夫人扶着婢女巧儿的手,也是走了一会,觉着累了才坐下歇息。
知道老夫人身子金贵,一接到主子们要过来跑马的消息,草场的仆从们早早准备好了一切,包括给女眷休息的行帐。
老人家身子骨终究不如年轻人,在草地上走了一会,便服老进了行帐中歇息去了。
秦家儿郎们皆有马匹,自不需费事,而姑娘们无马,需去马厩中挑一个。
此番出来,就算是不会骑马的秦璎,都跃跃欲试想让人教着学骑马了。
然骑马之前,得先换上骑装。
到了马场待客的屋子里,宁姝同秦家姐妹火速换上骑装,皆是对着马厩中的马儿跃跃欲试。
草场上,骏马早已在飞驰着,是秦家的公子们,都在撒欢地跑着。
一骑当先的,是小辈中最善骑射的秦琅,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正载着它的主人神采飞扬地驰骋在草场上,叫人望尘莫及。
宁姝知道,秦琅深受天子舅舅恩宠,连坐骑也是大宛进贡而来的宝马。
宁姝也有一匹好马,可惜在扬州,没能一起带来,所以只能和秦家姐妹一同选马了。
……
骏马飞驰间,秦琅勒住缰绳,不知是第几次朝着女眷堆里瞧了。
夏风炙热,但在他这样的驰骋中,那股燥热感也褪去了大半,让秦琅的心也静了几分。
自祖母寿宴那夜,他已经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瞧见她了,本以为这样他就会渐渐忘却那件让他颜面扫地的事……
然现实并非如此,无论是在练武场被自家老子揍,还是闷在屋子里睡大觉,秦琅都难以忘却那桩糗事,就像噩梦一般,整日缠着他。
但反观宁姝,仍旧像个没事人一般,与他的妹妹们嘻嘻哈哈,一如往昔,丝毫未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