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些题外话,宁姝也没有打断,只安静听着长公主娓娓道来。
也从这里,宁姝知晓了秦琅这厮和秦珏天差地别的脾性,虽然也有一部分是自身性格的缘故,但孩子自出生便是一张白纸,如何教养则直接影响了孩子未来的模样。
虽秦珏也是深受父母疼爱,但教养方式不同,带来的结果也是全然不同的。
试问一只桀骜自由的鹰如何能同精细教养的鹤相同?
宁姝现在觉得秦琅这性子也不奇怪了。
但这些宁姝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安慰长公主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一榫必有一个合适的卯来配,如二公子这般的,日后也定然会遇着一个两厢合宜的姑娘,低迷只是一时的,殿下不必忧心。”
长公主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失笑道:“让姝儿见笑了,是我失言了,说了这样多的闲话,姝儿也不必觉得有什么,就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有感而发罢了。”
宁姝浅笑着点头,言说无碍。
“眼见着就要走了,我让玉苓给你备了些盛京的特产和时兴的物件,带回去解解闷也好。”
宁姝惭愧道:“哪里劳殿下这般,都已经叨扰贵府这般久了……”
长公主看着宁姝不好意思的模样,不在意道:“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不费什么,姝儿带回去,令尊瞧了,也不会觉得我们公府失礼。”
长公主这样一说,宁姝倒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了,含笑受了。
从濯英院主屋出去时,宁姝还特意瞧瞧往芙蕖阁那边瞥了一眼,恰好撞上了秦琅那一双灼灼的眼眸,宁姝心里暗道一声大意,赶紧转过头去,步履微乱地行出了濯英院。
秦琅看着人走了出去,克制住自己想追上去的冲动,转头去找了母亲。
长公主还坐在罗汉床上,神色遗憾地用着凉饮子,还没喝两口,就瞅见自家那小儿子进来了,脸色丧气地就像跑了媳妇儿。
长公主转念一想,可不是吗。
“来娘这里是想再确认一遍人要走的事吗?”
长公主也不怕小儿子伤心,笑吟吟问了句。
秦琅像是泄了气的河豚,蔫了吧唧地坐在了椅子上,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长公主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孩子这般,心中也是怜惜,出言劝慰道:“事到如今,你要不就算了吧,人家姑娘都要回扬州了,你又能如何,追上去让人跟你回来?这根本不可能,只有你跟着人走的份。”
也不知是那句触动了秦琅,他神色微动,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又出去了。
长公主在后面瞧着,只余叹息。
……
流芳阁仆从正在紧赶慢赶地整理行李的消息也被戟安带回了芙蕖阁,这让本就揪心的秦琅更自闭了。
偏生他还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离开,全身上下都涌动着深深的无力。
秦琅现在恨不得盛京下一场能砸死人的大雨,让宁姝出不了门才好。
但幻想只是幻想,老天爷根本不会如他的愿,他也只能带着满腹的忧思辗转到三四更才渐渐睡去。
睡梦中,秦琅梦见那个名叫宁姝的姑娘头也不回的回了扬州,并很快同别的男人成婚生子,而自己只能远在盛京,做一个凄凄惨惨的小老头。
秦琅第二日几乎是被吓醒的,起了一身的汗。
他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冷汗,有种惊魂未定之感。
窗外天光大亮,鸟雀啾喳,看着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平静和祥和。
然秦琅心里知道,这事祥和不了。
……
宁姝看着屋子里一大堆收拾好的细软包袱,心神少有的宁静。
在盛京国公府的这几月,宁姝过的同以前很是不一样,虽过程夹杂着些许不快,但总体上新奇快活,因而临着要走了,宁姝竟觉得心中有些不舍得。
一丝酸涩感涌上心头,被宁姝慢慢压下去。
鬓发已经梳好,宁姝正要描眉,就看见姑母急匆匆地赶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面上喜气洋洋的。
“姝儿,你爹来信了,快看看……”
宁姝抬头,目光在姑母满面红光的脸上划过,疑惑道:“一封家书而已,姑母遣个丫头送来就是,怎么还亲自送来了?”
宁姝接过家书,笑言道。
宁氏不急着将这事告诉侄女,只神秘兮兮道:“你瞧瞧就知道了。”
瞅着自家姑母一副卖关子的模样,宁姝失笑,将信拆开了。
她倒是要看看爹爹写了些什么来,还挑在这时候。
就在纸张悉悉索索的张开声中,宁姝面上的淡然不在,一双杏眼也是瞪得圆圆的,其中盛满了匪夷所思……
阿蛮吾女: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别三月,不知在盛京可好,父上旬得天家调令,得任户部尚书一职,不日便可抵达盛京,恐阿蛮不知变故,徒劳返程,故递此书信。
阿蛮可直接赴往家中老宅,父已去信你祖父,一切备至。
勿念勿忧,父,宁江。
宁姝来来回回将这几句话琢磨了好几遍,才不可置信地抬头对着姑母道:“爹爹升官了!”
屋檐上,几只正在啄着羽翅的麻雀被宁姝这道忽然拔高的声音惊到,睁着豆豆眼警惕地跟同伴对视了一眼,发觉没有危险,又继续啄羽了。
第69章 惊喜
英国公府外, 一长串的车驾等候着,仆从将主子的一应物品麻利地往车上搬,场面十分的火热。
宁姝带着莺声和燕语站在台阶上,看着一箱一箱东西, 也有些无奈。
本来过来盛京时自己带的东西便不少了, 这三个月里又给自己添了不少东西, 临走了又得了不少。
譬如长公主和国公爷赐的,个房夫人赐的, 还有秦家几个姑娘送的小玩意, 林林总总地,加起来也十分可观。
除却刚嫁走的秦琳外, 秦家姑娘都出来送她了。
看着几个姑娘愁眉苦脸地跟出来,宁姝便笑着将父亲升迁来盛京的事说了, 几人震惊之后皆是欢喜, 要不是光天化日就在门口, 估计都得蹦起来。
“那姝儿要去何处, 何不再多住些时日?”
秦珠还想挽留, 嘴中提议道。
宁姝摇头道:“自然是要回我们家永兴坊的老宅, 我爷爷可是欢喜得紧呢,再说东西都收拾好了, 何必再折腾什么,干脆直接回了。”
秦家姐妹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看着忙碌的仆从道:“也是, 我差点忘了你家在永兴坊也是有宅子的, 便不硬留着姝儿了, 毕竟如今你也是盛京的人了,总也跑不了, 等家中安顿好了,我们便过去拜访。”
“那可要说话算话,到时候一定得过来。”
宁姝笑吟吟地应下了,秦家姑娘一扫愁容,满面欢喜地注视着宁姝上了牛车,目送她离开。
在老牛的哞哞声中,宁姝离了英国公府,向着新家出发了。
没错,虽然永兴坊的宅子才是自己家的老宅,但宁姝在扬州长大的,盛京这个老宅,准确来说称得上是新家了。
直到现在,宁姝都有一种离奇感,好像在梦里,那样的不真实。
自己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要离开土生土长的扬州了,这时刻让她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耳边回响着牛蹄沉稳的踏步声,宁姝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又多了一丝哒哒马蹄声。
不紧不慢,但又时刻相随,宁姝甚至还能从这马蹄声中听出一丝小心翼翼。
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预感,宁姝挑开车帘,佯装看外面的风景,悄悄瞥了一眼后面。
果然,一个有些鬼祟的身影正跟在车驾后面,尽管换了一匹马,穿上了一件颜色低调的黑色袍子,甚至还低着头,但宁姝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家伙,怎么敢跟着的啊?
宁姝瞧着,似乎马背上还搭着一个包袱,这厮想干嘛?
不由得想多了些,宁姝脸色凝重。
走前请求姑母同长公主那边知会一声,告知长公主自己这这边的突发情况,若不然日后在盛京再遇到,岂不是会说自己瞒着?
但就是不知道秦琅知不知道了。
忆起对方那副听了她要回扬州就把控不住的性子,宁姝都能想象到这厮知道她自此以后留在盛京后会如何痴缠她了。
放下帘子,宁姝退回到车里,心中纷乱。
……
英国公府,濯英院。
长公主前脚送走了三弟妹,面上的惊喜和诧异还没下去,就瞧见小儿子屋里那个平时形影不离的随侍满脸惊慌失措地跑来了……
“长公主殿下,不好了!”
被允进来,戟安立即扑在地上给长公主行了个大礼,神色惶恐。
“什么事急成这样,二郎怎么又怎么了,慢慢说来……”
既是小儿子的随侍,那肯定是小儿子又不好了,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长公主慢条斯理道。
然戟安还是神色慌张,给长公主磕了个头禀报道:“公子一早没了影,屋里衣裳也少了几件,还带了许多私房钱走,怕是去追了……”
戟安不敢下定论,于是没将话说完,但长公主焉能不知这意思,定是去追宁丫头去了。
这臭小子,还真打算追到扬州啊?
三弟妹是方才才跟她透的话,长公主敢料定这个濯英院里暂时只她一个人知晓,那一早就跑没影的小孽障定然不知。
所以,他是要跟着宁丫头去扬州?
这孩子,当真是能豁得出去,也是自己小看他了!
伏跪在地的戟安,看着长公主殿下一会惊怒一会憋笑,一时不知如何了。
“殿下,那小的这边……”
若他家公子真跟去了扬州,那凭他和剑安可拽不回来,于是火速跑来找长公主拿主意。
“不用管,随他去,等会自己就回来了。”
看着主子愈发不慌不忙的模样,戟安心中纳闷不已,但瞧着这样笃定,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秉着职责和好奇,戟安追着他家公子去了。
屋子再度恢复了平静,长公主笑容逐渐扩大,已经做好了迎接儿子的准备。
……
长街之上,秦琅鬼鬼祟祟地骑着马跟在宁姝的车队后面,不敢像往常一样冒头去搭话,只小心翼翼地跟着。
他想好了,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人回了扬州。
就像梦里那样,当自己还在盛京急得上蹿下跳时,人家已经相中了别的男子,成亲生子,嫁作人妇,而自己悔恨终生。
这绝不是秦琅想要的结果,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人一生总要为自己争取些什么,要不然岂不是活得没滋没味?
秦琅顿时醒悟了,最后一丝犹豫也散去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草草收拾了两件衣裳,带着过日子的小金库走了。
不就是下一次扬州吗?为了终身幸福,什么都使得!
就这样,秦琅吊在了宁家车队的尾巴上,还时不时担心被宁姝发现赶他走。
然而,秦琅发现宁家车队越走越不对劲,根本不是朝着盛京城门的方向,而是向着皇城东去了。
难道是想走春明门?
可那条路明明更远……
秦琅放慢速度,远远跟着车队,百思不得其解。
行了约小半个钟头的路程,秦琅偷摸在后面跟着,看到宁家车队终于停了,他翻身下马,掩在人群中,也终于看清了车队停在了哪家门前……
宁宅。
像是跌进了一团雾中,秦琅满脑子都是混沌,可紧接着来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狂喜。
她不是回扬州的!
但她为何……
正在秦琅出神间,宁姝踩着木凳下了车子,仿佛是不经意一般朝秦琅这里看了一眼,那一眼吓得秦琅立即低下了头,遮遮掩掩地不像话。
好在宁姝也没瞧多久,见秦琅像个鹌鹑一样,扯出个笑,抬脚进了宁宅。
身后,仆从们再度麻利地搬着他们姑娘的行李,在宁宅中进进出出的。
守门的小厮一开始是不认识宁姝的,好在宁太傅提前派了管家来迎,才不至于浪费口舌。
说实话,秦琅可太想跟进去问问怎么回事了,但他知道这不是他该进的地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疑问,眼见宁姝身影消失,他果断掉头回去了。
半路上,正巧碰见来寻他的戟安。
“公子,你还真回来了?”
戟安半路遇见掉头回府的主子,想起长公主殿下说的话,他此刻满心满眼的叹服。
“什么叫爷真回来了?难道爷还能假回来?”
秦琅觉得戟安这话怪怪的,不由问了句。
戟安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当即解释道:“是殿下说的,说公子等会就自己回来了。”
戟安小心打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瞧着不像他想的那样颓废不佳,便觉得稀奇。
宁姑娘走了,公子竟然只是瞧着心思沉重些,没有像戟安曾经瞧过的那些为情所伤、为情所困的男子一般,甚至似乎还比前些日子情绪高昂了些,是什么道理?
但这些不是他如今该探究的,瞧着自家公子听了自己的答话,眉目飞扬地策马离去,戟安赶紧跟上……
“哎!公子等等我……”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地朝着英国公府赶。
到了门房,将马甩出手,秦琅脚下生风地到了自家院子,一个猛子就往主屋里扎,生怕长公主跑了似的。
“娘,你快来,儿子有话与你说!”
隔着老远,在屋子里的作画的长公主便听到了动静,忍不住摇头笑道:“听,讨债的来了……”
玉苓也是忍不住笑,一抬眼,就看见二公子从屏风后急吼吼地绕过来,脚下像是踩了轮子一般。
“怎么?下扬州一趟,这么快就回来了?”
笔墨在不染纤尘的白纸上勾勒出参差补齐的枝蔓,长公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趣小儿子的机会,气定神闲道。
秦琅心里就像窝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然还被母亲说笑,秦琅很郁闷。
“娘你就别笑话儿子了,快将事实告诉儿子吧!宁姝怎么没回扬州,反而去了自家老宅?难不成是单单为了避我?”
想到这个可能,秦琅就是一阵难过,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长公主不急不徐地画完最后一根枝蔓,直起腰,看着小儿子恨不得抓耳挠腮的模样,终是不想逗弄了。
“今早扬州才来的信,宁刺史受你舅舅青睐,升任户部尚书,不日就要来京任职了,整个家都要带来,姝儿自然不会傻傻地跑回去,你小子,有时候娘真觉得你是个行大运的,本来我对你是没一丝希望的,然现在看,仿佛老天都在帮你。”
长公主换了朱砂笔,开始勾勒枝蔓上的红梅,语气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