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沈晗霜想与他和离之前,祝隐洲从未想过除了夫妻间的扶持之情以外,自己会与缱绻悱恻的男女情爱有关,又怎会多年恋慕除自己妻子以外的人?
“这便是你想与我分开的原因吗?”
祝隐洲直直地望进沈晗霜眼里,不愿错过她神色间的任何变化。
哪怕从未听祝隐洲一连说过这么多话,沈晗霜原本也并不想听他到底还要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可手腕还被他攥着挣脱不开,沈晗霜不得不将他的话听完。
听明白祝隐洲是在与自己解释他和陈兰霜之间的关系时,沈晗霜不自觉从记忆深处回想起,成婚后的第二日,她为何会得知祝隐洲想娶的妻子原本另有其人。
因为对告知她此事的那人深信不疑,也因为她不愿自取其辱,沈晗霜从不曾问过祝隐洲他是否真的一直心系旁人。
可若从一开始,事情的原貌便并非如此呢?
多年来的笃信认知忽然有了裂缝,沈晗霜眉眼间不由得浮现出了几分茫然。
见她沉默下来,祝隐洲的话里不自觉少见地添了几分小心翼翼:“如今既已知晓她与我之间并无更多的关联,你可愿……随我归家?”
闻言,沈晗霜很快回过神来,她敛回心绪,心平气和地回答祝隐洲的问题:
“我说过了,我想和离只是因为对你没有了以往的情意,不愿再继续这段关系。”
祝隐洲不是会因为这种事便撒谎的性子,沈晗霜相信他方才说的那些并非幌子。
可即便只是平南王府和陈相之间有过结亲的意向,祝隐洲对陈兰霜并无未了的余情,他也不曾爱过沈晗霜。
无论是眼神,动作,言语,亦或是朝夕相处间的每一个细节,沈晗霜在祝隐洲身边三年,从不曾找到自己被他爱着的证据。
她曾误以为祝隐洲在床榻之间的不知节制是他钟情于自己的证据,可三年下来,沈晗霜已经明白,那只是世间男子本性,即便是平日里清冷自持的祝隐洲也不能免俗,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成婚三载以来,祝隐洲即便没有一直爱着旁人,他的心却也从不在她这里。
不管有没有陈兰霜的存在,她和他,都注定再做不成夫妻了。
曾经种种,都已成了她人生中的一段旧时经历,无法再在她心上占据多余分量。
知道自己曾经的求而不得无关他人,只在她与祝隐洲之间,纯粹了许多,沈晗霜心底更添了几分释然。
无论如何,沈晗霜都不会再沉湎于过去了。
祝隐洲听出她的话里没了不耐与厌烦,只余下释怀与平静,他心间倏地一疼。
他分明仍然握着她的手腕,能感觉到自己指腹之下温热细腻的触感,却好似已经彻底失去了她。
“但我……”
“殿下,”沈晗霜的心绪已平,稳声打断祝隐洲的话,“成婚那夜,您将和离书给我时便说过,若有朝一日我想离开,您不会强留。”
“如今,难道您要勉强我离开自己的家,随您回长安吗?”
听她一口一个“您”字尊称他,祝隐洲的心神愈发紧绷——
他与她之间,似乎除了太子殿下与沈家三姑娘的身份以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像是回到了成婚之前,她与他还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
祝隐洲静了静,声音微哑:“我不会强迫你。”
潺潺的疼痛自他心间流涌,祝隐洲有须臾的失神与恍惚,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微松。
沈晗霜顺势挣开了他的手,自窗边退了半步,朝祝隐洲福了一礼,缓声道:“殿下,翻墙越院之事不仅于礼不合,也与您的身份不符,以后切莫再做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沈晗霜猜想祝隐洲应也不会再不请自来,还莫名说想要重新娶她一回这种话了。
“外祖母还在等,我须得先行一步,还请殿下勿要在明府久留。”
话音落下,沈晗霜便转身走出了卧房。
窗边只剩下祝隐洲清肃的身影。
祝隐洲明白,沈晗霜已经彻底放下了与他之间的往事。
即便已经知晓他从不曾心悦过旁人,沈晗霜也不会因此而回心转意,改变要与他分开的决定。
因为她还在意他心里是否有别人时,他从不曾察觉,便也从不曾解释。
而如今,沈晗霜已经不在意他的心意究竟是如何了。
所以自送沈晗霜离开长安那日起,祝隐洲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的背影毫不留恋地离开。
可他呢?
祝隐洲透过窗棂,垂眸看着自己曾与她同住过的这间卧房。
屋内的一应布置都与他和她仍是夫妻时并无太大不同。
他还记得自己在书桌边读书写字时,沈晗霜会安静地陪在一旁,一边笑意温柔地帮他研墨,一边随手翻看那些消遣时光的话本。
偶尔困得睁不开眼了,她也不愿去床榻上休息,偏要在离他不远的案几上枕着手臂,一面在睡意中挣扎,一面以为他不知道,悄悄抬眼瞧他。
若只是出于妻子的义务,她何至于此?
他竟从未想过,自己那时原来是被她爱着的。
如今她心间的爱意尽散,可他,仍然不想与她分开。
第28章 人心复杂
云松斋内。
沈晗霜正和平常一样陪着外祖母下棋。
两人手边都放着精致可口的点心和一杯热气氤氲的花茶, 屋内一派安宁祥和。
但老夫人很快便发现沈晗霜今日的状态有些不对。
以往沈晗霜很爱吃的点心,今日她碰都不碰。下棋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她自己已经输了都没注意到。
“有心事吗?”老夫人温声问道。
沈晗霜神情微顿, 放下指间的棋子,还是问出了口:“外祖母, 若是发现信任的人其实一直在欺骗自己,我该如何?”
老夫人没有追问是谁欺骗了孙女, 只是耐心地说:“既然已经知晓对方不值得信任, 那便不要再对其交付真心。”
“若有损失, 便向其讨回来。若还未造成什么后果,就多存几分防备心,不必早早暴露自己已经知情的事。”
老夫人似有深意道:“或许今后会因此而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沈晗霜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想法也与外祖母的不谋而合。
若要说这份欺骗对她造成了什么损失,沈晗霜很难具体罗列, 或许失望和辜负之感更明显一些。
在此之前,沈晗霜从未被自己所信任的人欺骗和误导过。或许也正因为一直被身边的人保护得很好,当初她才会对一个自己本不算熟悉,却看起来十分温和可亲的人深信不疑, 三年来都不曾起过疑心和防备。
才会在新婚第二日便留下了心结,直到今日才知道实情。
只是如今,即便知道祝隐洲心里不曾有过陈兰霜,沈晗霜对祝隐洲的心动和情意也已经在他数年如一日的冷淡与疏离中被消耗殆尽了。
新婚第二日受到的误导与欺骗让沈晗霜即便对祝隐洲动了心也不曾与他言明, 而祝隐洲对她没有误解。
他只是不爱她。
所以如今已是两人之间最合适的结果了。
可是当初有意误导她的那人……
沈晗霜眸子微垂, 心底的情绪仍有些黯淡。
她不知那人为何会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可若最初她是轻信于人, 后来这三年里让她越来越信任那人的事情却都是她亲身经历过, 体会过的。
真有人能做到如此耐心,数年如一日地伪装成完全相悖的模样, 在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体贴下深藏着欺瞒与恶意吗?
人心原来可以复杂至此。
她并非天真地认为世间均是良善之人,可沈晗霜实在没想到她会被自己视作亲人的人蒙骗和误导了如此久。
起码在真心以待的这几年里,沈晗霜从未做过这种心理准备。
见沈晗霜神情有些低落,老夫人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宽慰道:“莫要为不值当的人劳神。”
“我知道的,您也别为我担心。”沈晗霜压下种种思绪,笑着对外祖母道。
为了不让沈晗霜继续记挂着心事,老夫人提起了另一桩事:“你还在午睡时,林小将军曾来过我这里,同我辞行。”
沈晗霜有些意外:“他要回长安了吗?”
“应该是,你可要去送他?”
沈晗霜点了点头:“是该去送一送。”
林远晖是明家的客人,舅舅和表哥都还未回府,外祖母平日里与小辈们关系很好,可她的辈分与身份在这里。
也只有沈晗霜可以去送一送林远晖了。
“那这会儿便去吧,”老夫人温声道,“我看他那样子,应不多时便要启程了。”
“好。”
“我过会儿就回来陪您一起用饭。”
沈晗霜想了想,软声撒娇道:“我想吃您这边小厨房的嬷嬷做的八宝饭。”
老夫人笑容慈和:“好,一定给你准备着。”
*
林远晖住的院子外。
沈晗霜到的时候,林远晖正好走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林远晖快步走近,停在合适的距离后便温声问道。
沈晗霜不答反问:“准备回长安了吗?怎么没听你提过?”
那日林远晖来明家的时候也是忽然现身,如今要离开也似是临时决定。
林远晖静了几息,只是说:“我已在洛阳待了许久,也该回长安了。”
见他的衣着,沈晗霜问:“此刻就出发吗?”
“对,早些启程便可以早些抵京。”
林远晖如今在军中任职,长安应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沈晗霜便也不做他想。
“江家的案子……”
“已经查完了,”林远晖解释道,“但因为事涉江首辅,所以此案的内情暂时不会对外公开。”
“我与太子殿下都写了折子送回长安,由陛下亲自裁决后,才会一并公布。”
明白此事的重要性,沈晗霜便也不再多问。
沈晗霜与林远晖一道往明府门口走去。
还未走出多远,沈晗霜便察觉林远晖今日格外安静,全不似他平常的模样。
他上过战场后虽不似以往那样多话了,但两人相处时,还是会有不少话题可以聊,从不曾冷场过。
在外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林小将军,还是会像儿时那样与她说起城里哪家铺子又有了新的糕点,哪处酒楼的菜式又不如以往了。
可今日林远晖似是有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待在府门前停下时,沈晗霜还是问道:“你今日也有心事吗?”
“也?”林远晖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字眼,“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一桩往事罢了,”沈晗霜没有多说,“先聊聊你的事?”
林远晖沉默了须臾,却是摇了摇头,并未与沈晗霜说起自己心中所想。
他从怀里拿出不久前刚写好的一封信递给沈晗霜,语气平常道:“我都写下来了,你看过后便会知道。”
有些话,他不知该如何亲口对她解释,便都写在了信里。
林远晖不知她看过后会作何想,但他还是写下了这封信,想将早在多年前便该与沈晗霜说的话告诉她。
总还是期望她能知道的。
即便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待我走后你再拆开看吧,”林远晖打趣道,“不然我可能会不好意思。”
看出林远晖并非真如看起来的那般轻松,但沈晗霜没有拆穿,只配合地揶揄道:“堂堂的林小将军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
林远晖凝视着她,一字一字道:“自然会有。”
见他神色认真,沈晗霜顿了顿,应道:“好,我一定等你走远了再看这封信。”
林远晖:“就送到此处吧,我骑马出城,你也差不多该回去陪老夫人用饭了。”
“好。”沈晗霜温声道。
家丁已经提前将林远晖的马牵到了府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