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已经断绝了陈兰霜另择婚事的后路。
同为女子,皇后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被逼到如此地步,陈兰霜终是忍不住,抬头直视皇后的眼睛。
却只看见温和如水的笑意与慈蔼。
为了沈晗霜,皇后竟对她心狠至此吗?
仅因为她曾撺掇着李荷月去试探沈晗霜对祝隐洲的态度,便要将她能走的路都截断吗?
无论心中有多少愤懑,陈兰霜都只能像旁人一样承下了皇后的赏赐与关怀,随即像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的位置。
其他人都已受了赏赐,便只剩下沈晗霜了。
但终于到沈晗霜时,皇后却是让她不必起身,坐着说话便好。
沈晗霜一直在猜测皇后或许会赐予自己什么,却不曾想,皇后提起了她与祝隐洲和离一事。
“当时你们匆忙分开,我不曾阻拦,但到底遗憾于这桩好婚事就此结束,我们家也失去了你这么好的姑娘。”
皇后不再像对旁人那样自称“本宫”,她温柔地看着沈晗霜,忽而问起:“若我再为你和太子赐婚,你可愿意?”
沈晗霜没想到皇后竟有意重新为他们赐婚。
心间那根弦绷到极致,终于还是断了。
她正欲起身说什么,却感觉到一旁的祝隐洲在桌案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又在她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
似是让她放心。
下一瞬,沈晗霜便看见祝隐洲先她一步站了起来,侧身朝不远处的皇后说道:“母后,儿臣不愿意。”
第47章 周五双更
祝隐洲的话音落下后, 赏枫宴上的人都静了静。
即便是远在长安时,众人也曾听闻太子常去明府却总被拒之门外的事情。
后来似乎只有替皇后向明府赐礼那回,太子才顺利踏进了明府的大门。
在旁人看来, 明显是太子想挽回这桩婚事,但沈晗霜那边一直都在拒绝。
是以没人想到, 太子会先开口拒绝皇后的赐婚。
有人暗自想道:看来太子也不是非沈晗霜不可?否则眼看着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太子实在不必出言回绝。
难道是因为被拒绝多次, 太子已经没了要与沈晗霜重归于好的念头?
之前便有人猜测, 明府多次将太子拒之门外, 或许是沈晗霜在欲擒故纵,想要更进一步地拿捏太子的心意。
如今见太子当众拒绝了皇后的赐婚,有不少人都忍不住觉得,沈晗霜这是玩脱了手, 将太子妃之位越推越远,反而弄巧成拙了。
见太子拒绝了与沈晗霜重新结为夫妻的机会,还有人也心思活络了起来——
太子总是要娶太子妃的。既然太子已经不愿意再娶沈晗霜,那京中的其他贵女便也就有了机会。
众人都藏着各自的心思, 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事情会往何处发展。
坐在上首的皇后听见祝隐洲言简意赅地拒了自己的赐婚,她温声问道:“为何不愿意让我为你和晗霜赐婚?”
“我和你父皇都以为,你应是有此想法的。”
祝隐洲却不作解释,只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赐婚一事, 儿臣不愿意。”
闻言, 有人不由得在心底感叹道:应也只有太子才敢如此了。
帝后的赐婚,落到旁人头上, 无论是否真的愿意, 都只有感恩戴德的份。
皇后虽是继母,却也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多年来, 皇后抚育两个儿子时并无区分,一衣一食俱是精心看顾着的。
眼下即便太子当面拒绝了她的赐婚,皇后也并无丝毫不悦,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
众人见皇后转而耐心地问一旁的沈晗霜:“晗霜呢?你也不愿意吗?”
祝隐洲先行回应了皇后,这给沈晗霜留下了调整心绪的余地,此时沈晗霜的心神已经安定了许多。
她起身面向皇后,从容不迫却态度明确道:“回娘娘,民女不愿意。”
即便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沈晗霜也还是顺从本心,说出了自己的不愿,不想。
她不希望被任何人操纵或安排着走入任何一段婚姻。无论对方是谁。
皇后似是有些遗憾,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晗霜和祝隐洲,随即无奈道:“罢了,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我也不能乱点鸳鸯谱。”
“就当我从未提过此事。”
“谢母后。”
“谢娘娘。”
祝隐洲和沈晗霜先后应道。
皇后转而让嬷嬷将自己赐予沈晗霜的一应珍宝都转交给了沈晗霜身边的侍女。
沈晗霜从桌案后绕出来,不出差错地向皇后谢了恩。
皇后起身亲自将沈晗霜扶起,柔声道:“好了,菜都要凉了,用膳吧。”
“好。”沈晗霜依言重新落座。
皇后今日不仅格外抬举明老夫人,封明姝雪为灵安县主,还有意为沈晗霜和太子赐婚。
沈晗霜的位置本就显眼,这样一番下来,在场无人不是有意无意地继续关注着她这边的动向。
皇后的赐婚虽被两个当事人拒绝了,但皇后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仅未曾动怒,还照样给了沈晗霜赏赐。
无论是否更加珍贵,皇后给其他人的赏赐都是一样物件,但给沈晗霜的赏赐却是独一份的丰富。除了一整套头面以外,还有古琴、白玉棋盘等。
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不输其余人得到的赏赐,令人咋舌。
无论背后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意,起码明面上看起来,皇后明晃晃地偏爱着沈晗霜这个前儿媳妇。
陈兰霜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不知旁人会因此有什么想法,但陈兰霜很清楚,自己此时心绪复杂。
没了母家的支撑,也没了太子妃的身份,为了不活在逼仄的窄缝中,陈兰霜艰难谋求着祝隐洲能为自己带来的依靠与后路。
但这却是沈晗霜不想要,也不需要的东西。
皇后将太子妃的身份摆在了沈晗霜面前,只要她点一点头,便能轻易得到陈兰霜可望而不可即的地位与身份。
但沈晗霜却那样平静地拒绝了。
同是相府出身,她究竟是哪里不如沈晗霜?
她只是想为自己谋求一个脱离母家后能活下去,活得好的机会而已。为何沈晗霜唾手可得的东西,于她来说,却难如登天。
陈兰霜不明白。
赏枫宴还在继续,在场却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将心思放在远处热烈如火的枫林或是近处的珍馐美馔上。
宴席结束时,皇后唯独带着沈晗霜先行一步后,剩下的女眷们才陆续离开了这场明里暗里都热闹非凡的宴席。
凤宁宫中。
皇后正亲昵地握着沈晗霜的手,两人一同坐在美人榻上说话。
在沈晗霜看来,皇后眼中的关怀与温情都不似作假。
不知情的人看着,恐怕会以为她们是一对关系亲近的母女,而非是前婆媳。
但沈晗霜知道,某些东西早已与以往不同了。
皇后看见沈晗霜正穿着自己之前让祝隐洲送去明府给她的裙衫,眉眼带笑道:“这身裙子穿在你身上,果然很好看。”
“有劳娘娘费心。”沈晗霜柔声道。
皇后轻叹了一口气,语带低落地问她:“你与隐洲和离了,便与我也要疏远见外吗?”
沈晗霜垂眸道:“民女并无此意。”
“你没这样想便好,不然今后我做的衣服都送不出去了。”
皇后轻轻拍了拍沈晗霜的手背,温声说:“我总觉得你清瘦了些,过会儿让嬷嬷重新为你量体,以免衣服不合身。冬日的衣物要做得厚些,但也不能太过宽大。”
沈晗霜面露忧色:“后宫事务繁多,娘娘若再为民女劳心劳神地制衣,民女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无事,”皇后宽慰她道,“一季也就能为你制一身衣衫罢了,再多我也忙不过来。”
“你已不再是我的儿媳,我便擅自将你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为你做这些,只当是为我那个没能出世的女儿,也是为了我自己心里得个安慰。”
见推拒不了此事,沈晗霜便也不再多言。
又陪皇后说了一会儿话后,见嬷嬷来向皇后禀报秋祈的准备事宜,沈晗霜才起身告辞。
沈晗霜刚离开凤宁宫不久,一直等在不远处的祝寻便过来了。
甫一看见皇后,祝寻便忍不住试探着问道:“母后今日为何会忽然提起为兄长和嫂嫂赐婚一事?”
不仅是旁人,在赏枫宴上听见母后说起此事时,祝寻都诧异不已。
他以为母后和父皇一样,不会轻易出手干涉兄长和嫂嫂之间的事。
皇后放下手中的折子,抬眸看向祝寻,温声问他:“你不是还在唤晗霜‘嫂嫂’?难道不愿意看见他们重新结为夫妻吗?”
祝寻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我仍将嫂嫂看作家人,但是否要重新结为夫妻,不应由他们自己决定吗?”
祝寻虽然想让嫂嫂和兄长重归于好,却不希望嫂嫂是被外力勉强才重新成了自己的家人。
他知道父皇与母后都有权力影响旁人的人生,却不希望兄长和嫂嫂也被如此干涉。
生在皇家总会有种种的身不由己,祝寻不希望兄长连婚姻大事都无法自己做主。
皇后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反问道:“那依你看,我可曾强迫他们答应赐婚?”
祝寻心神微顿,止住话头。
皇后继续垂首看着秋祈一事的一应安排,耐心解释道:“我和你们的父皇虽对此事有所期待,但无意勉强他们仅因为长辈的期望便硬凑成夫妻。”
“无论是你还是你兄长,我和你们的父皇都希望你们能得偿所愿。”
祝寻知道父皇与母后一直都用心良苦地为自己和兄长考虑着许多事情,便也沉默下来,不再追问。
“好了,有这功夫来质疑我,不如多去与你兄长学些东西,早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多为他分担一些,也好让他有余力去做别的事情。”
“母后,我并非是想质疑您……”
“我明白。”皇后温声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宽容地笑着道。
“还不快去帮你兄长一起安排秋祈时的护卫?”
“若你兄长日日都忙得抽不出身来,该如何挽回你嫂嫂的心意?”
见母后并未因为自己莽撞的问题而生气或难过,祝寻放心了些,语气轻快道:“母后放心,我这就去!”
他本就想着,自己不仅得是能让兄长信任的弟弟,在公事上,也得是能为兄长分忧的得力干将。自然得多学一些东西才行。
“好,在外时,你和你兄长都多小心些,凡事以自己的安危为重。”皇后微笑着叮嘱道。
祝寻认真应下,随即离开凤宁宫,去找自己的兄长了。
片刻之后,皇后身边的嬷嬷将刚熬好的参汤端了上来。
皇后便也暂时从正事中抽出空来。
见皇后慢慢喝着参汤,嬷嬷恭敬地禀报道:“娘娘,这参汤,奴婢已经命人给明家老夫人也送去了一份。”
“应当的,”皇后的神色恬静而柔和,“晗霜最爱重的,便是她这位外祖母了。”
“老夫人一定得长命百岁,无病无忧才好。”
*
沈晗霜怀揣着满腹心事回到木芙苑时,明姝雪正在屋内等她。
“姐姐,今日赏枫宴上发生的事,祖母让你不必太过记挂于心。这些事,祖母和父亲他们会考虑和应对。”
沈晗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温声提醒明姝雪:
“之前虽也有人想通过娶你与明府结亲,但总归都没有做得太过。如今皇后封了你为县主,今后恐怕会有更多人绞尽脑汁地想要娶得你这样一位既得皇后青眼,又有殷实家底的夫人。”
“事事都要多留个心眼,切莫被人算计了。”
明姝雪被封为县主后,比起荣耀与体面,沈晗霜先想到的却是今后会有更多更复杂的眼光看向明姝雪。
那些落在明姝雪身上的目光中或许也会有真心,但更不缺的却是算计与心机。
明姝雪明白姐姐的担忧,正色道:“我记下了。”
“方才我送祖母回房的时候,祖母也同我说了这些。”
无论再多的名头与荣誉,加诸在女子身上时,许多人都会先看到她作为妻子的价值又上升了。
明姝雪不会让自己成为经谁衡量与考虑后认定的如意媳妇。
明姝雪转而同沈晗霜提起了另一件事:“刚才吏部右侍郎的幼女乔装打扮,求到了我的院子里,却是想让我替她求姐姐绕她一命。”
沈晗霜顿了顿,问道:“她应是那三位重病的贵女中的一个?”
“对,”明姝雪点了点头,“她扮作了侍女,脸上有些妆容,却遮不住病中的虚弱神色。”
“看起来的确如传言所说,她病得很重。”
明姝雪有些疑惑:“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会莫名其妙地求到我们这里来?”